第27章 暴风雨前夕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是妞妞第三遍问了。
陈循跟她了不下十次妈妈去巴黎了,要玩一阵子才回来,要是丫头再问“一阵子是多久”,他通常会教她用手指头数数,把十个指头全数一遍,妈妈就能回来了。
陈循最近还是忙着送外卖,忙着去中介看房子,倒是相中了一处老房子,面积二十一平,由于地段稍偏,房价满满算四万一平米,那中介还能帮他再砍砍价。
他在微信里上跟邓佳影提了这事,如果她也满意,他准备尽早拿下,装修就暂时不搞了,因为房主是个干净讲究的老太太,家里看起来一点都不脏乱,稍微收拾一下,拎包就能住。
在社会上折腾久了,就想能有个供自己栖身的住所,哪怕不住,光是摸着那红底烫金的房产证,他心里头也踏实。
邓佳影没回复,陈循算等她回来再,一面又担心心仪的房子被别人买走,于是厚着脸皮跟那中介软磨硬泡,拜托人家把那房子给他留几天,他回去跟爱人商量下。
他这几日开心得简直不像他,忙活到现在终于有了点奔头。最夸张的一次,恰好送外卖到了那片城区,他特意绕了两大圈把电驴开进了区,傻乎乎地站在太阳底下抬头看那房子,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房子一到手,他就把他妈接到这边来住。
天还大亮着,城市的夜灯也还未开,差不多下午四点半左右,陈循载着女儿早早地收工回家,路上顺道买了些卤菜。
今天他妈上午要去医院开药,下午要陪那个合租的东北阿姨跑一趟社保局,没空带孩子,于是陈循就把妞妞载在身后,烈日底下从东西南北地跑。
丫头倒是挺开心,嘴不停地逗她爸爸话,就是中午那会儿,犯了困,陈循特地把她载回家睡了个午觉。
除此之外,一整天都无事发生,既没碰到难缠的顾客,也没超时完成订单,顺利得有些过了头,陈循心情不错,一想到唾手可得的房子,笑容时时现出来,整个人明显开朗了许多。
到了家,陈循淘米煮饭,正好接到他妈的电话,是买了菜正往这边赶。
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钥匙插孔的动静,黄秋韵拎着菜走进来。还是那身暗红色麻布连衣裙,直筒型,不显腰身,料子被洗过多次,有点褪色了,据她,这是从菜市场门口的摊上买的,跟摊主讨价还价了半天,到手80块钱两件。
“佳影人呢?”她准备去厨房做饭。
陈循陪妞妞趴在桌上玩玩具,闻言回头看了黄秋韵一眼,“她出国玩去了。”
“跟夏筠一块去的啊?”
“嗯,夏筠有个同学在巴黎结婚。”
“这还有一个多月幼儿园就要开学了,想好去哪儿上了吗?”黄秋韵拉来个凳子坐下,边择菜边跟儿子聊起天,“公立的是不是得摇号啊?摇不上可就麻烦了。”
陈循:“早摇上了,都报完名了,就是这附近的那个光明幼儿园。”
妞妞扭头插话道:“奶奶,我马上就要上学了。”
“我们妞妞这么厉害呢,以后当个博士。”黄秋韵笑起来,皱纹爬满眼尾,其实她不过四十多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陈循也笑:“还博士,这才到哪儿啊。”
黄秋韵择好了鸡毛菜,又将塑料袋里的毛豆拿出来剥,有意看了陈循一眼,“我听佳影,那姓陆的回国了。”
陈循敛起笑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妈还是得,那姓陆的什么都没付出,结果白得一孩子,咱们这些年是苦日子过惯了,就是连累了孩子也跟着遭罪。”她叹了声气,“给点钱也好啊,给咱们妞妞以后上学用,多下来的就留着给她当嫁妆。”
一种无力感钻进了陈循心头,“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管他要钱,人没准还觉得你是冲着钱来的,算了吧。”
“也是,都到这份上了,人活着就是一口气……”黄秋韵继续剥着毛豆,她这几年心性大改,从前钻钱眼子里的那股劲儿随着岁数渐长,一齐付诸给了光阴,“便宜他了。”
陈循垂下眼眸,没接腔。
黄秋韵想了想,又:“等佳影跟那姑娘安定下来了,你俩就把这婚给离了吧,回头找个带孩子的老实人,搭个伙一块过日子。”
陈循自嘲一笑:“我没钱没房子,谁能看得上我?”
黄秋韵停下剥豆的动作,目光稍微滞了一滞,像个风烛残年而眼神不好的老太太。
晚饭照例是两素一荤,隔壁张爷爷今天过生日,刚才敲门送来大半块水果蛋糕,之后妞妞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它。
陈循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叮嘱她吃完饭才可以吃蛋糕。
日子就是这样,左不过一日三餐,陈循在余光中瞥见黄秋韵捧着碗,正在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毛豆往嘴里送,吧唧嘴的动静很大,混在燠热的空气里,竟使他感到莫名踏实。放在许多年前,他一定会对此感到烦躁,感到丢脸,甚至会大声呵斥让她闭上嘴巴吃饭。
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母亲的平凡朴素,而她逐渐衰老,终有一天会走向那个结局,一想到这里,陈循的无力感又加重了。
“今天去医院开药,有没有挂个号问问医生咳嗽怎么老不好?”
黄秋韵去年查出有高血压,这一年来每个月都得跑医院配降压药,咳嗽是上个月的事儿,一直不见好。
“这有什么好问的,一问就得多花钱,现在去趟医院不是这个检查,就是那个检查的,非得扒层皮不可。”
陈循给妞妞喂完最后一口饭,不等他提醒,孩子就已经蹿到了蛋糕跟前,他放下手里的碗,:“病还是要看的,再有钱都买不来健康。”
“知道了,我有空就去看,赶紧过来吃饭。”黄秋韵糊弄了过去。
很巧的是,陈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笑了笑,按下接听。
对面没有话,取而代之是几声沉重的呼吸,那是一种接近于死亡的鼻息,陈循只在电影里听过,他当即心下一沉。
“佳影?”
“我……我在四沅路……国贸大……厦……后面有条巷子。”
陈循大脑短路了片刻,没法去细想这话里的意思,等到黄秋韵冒出一句,“佳影电话来干嘛”,他才像个失心疯的病人漫无目的地冲了出去,脑子里盘旋错乱,一片迷茫,刚才是邓佳影在话,她为什么要用那种声调些无厘头的话?自己现在又是在害怕什么?
那条巷子又黑又窄,挤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却像是被长久地遗忘在了此处,炫彩霓虹照拂不了它,热闹的人流也从来与它无缘。
邓佳影就躺在地面上,歪扭着身躯十分痛苦,陈循跑了过去,发现她脸上全是血,那鲜血应该是来自头部的重击。
“佳影。”他轻轻喊了一声,甚至都不敢确认面前的一切,明明应该在巴黎的人,怎么会躺在这里。
邓佳影眼皮子沉重,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绽出了一个笑容,“刘子昂……那傻逼找人教训我,找的……全是些孬种,见了……见了血……全都吓跑了……”
终于确认了,是她。
陈循像是瞬间被人拉回了现实,他颤抖着手拨了120,然后费力地把人扛到自己背上,他要背着她离开这条暗无天日的巷,只要背到前面的马路上,他们就一定能等来救命的人。
“我……我没去巴黎。”邓佳影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那是她尚且存活的信号。
陈循整张脸端的十分严肃,但牙齿与牙齿间的缝隙还是泄露了他恐惧的颤音,“别话,我带你去医院。”
邓佳影气息越来越弱了,“我没事……妞妞一个人……在家啊?”
“我妈在。”
“那就好……不能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
陈循红了眼,背着邓佳影一步一步朝前走,他那蹒跚的步子显得整个人有点吃力。
“循循,我给你……买了件衣服……在柜子里。”邓佳影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走向,想在临走之前,把后事交代清楚。
陈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彻底模糊了整张脸,“你别话,我求你,你别了。”
“我终于可以去见我奶奶了……我就是遗憾……这辈子……没什么出息。”邓佳影咧嘴笑了下,血顺着嘴角流进嘴里,染红了牙齿。
他把她一直背在身上,就这么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来往的车辆,看着它们呼啸着疾驰而去。
在陈循眼里,所有的景物都是模糊不清的,他无声地哭泣着,这一刻的无助感又让他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又在旧时的光阴里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遍那些砸落在身上的苦楚。
救护车二十分钟后赶到,邓佳影被抬上了担架,因失血过多,身体已经出现了休克的症状,医生帮她做紧急处理。
陈循呆坐在车内,脸上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呆滞表情。
“以后……”邓佳影嗫嚅着想话。
陈循终于找回了点意识,把耳朵贴在她颊边。
“以后夏筠……要是碰到……困难了……看在我的份上……你帮帮她。”
“我知道,我一定帮。”陈循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欲落不落,“你先别话,躺好了,什么都别想,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很快,救护车赶到医院,陈循麻木地跟着进了急诊。
邓佳影被推进了抢救室,半时后,医生摘了口罩出来,告诉他一个无可挽回的事实,“我们已经尽力了。”
陈循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他似疯癫了一般又哭又笑的,随后,在急诊的走廊上,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个年轻的男Beta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眼泪成了淌不干的河流,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也许心里都会不约而同地感慨一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悲伤。”
隔日,陈循报了案,他向警察完整地描述了邓夏刘之间的关系,希望他们能够以破案为由立即拘留刘子昂,人就是他雇凶杀的,他是最有犯案动机的人。
警方确实提审了刘子昂,但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将他无罪释放,现场没有摄像头,死者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与犯罪有关的指纹。
这场自以为会很漫长的拉锯战过早地结束了,陈循茫然到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儿走。
邓佳影的身后事全是陈循一手在操办,他在家里置了灵像,像前供奉着香烛,燃起的烟雾后面是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5岁,陈循仿佛能从她的笑眼里看见自己转学到北市的第一天——他在一众同学的目光下介绍完自己,然后带着胆怕生的无措走下讲台,她蓦地从睡梦中抬起头,一副大姐大的口气:“喂,我问你,循循善诱是哪个循?”
城中村的邻居们集体陷入了沉默,这几天左邻右舍出奇的安静,他们从巷子里的哀乐声中知道了这件事——那个从长在此处的女孩死了,他们这些老骨头还都硬朗着,女孩却先去阎王爷那儿报了到,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哀事不过如此,所有人都缄口不言。
陈循是在邓佳影去世后的第十一天见到了夏筠,那人蓬头垢面的样子与她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会去陪她的。”夏筠神叨叨的,神志已经出现了错乱,“但刘子昂也别想好过,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个畜生!他不得好死!”
陈循用左手摩挲着右手拇指,他没有立时接话,这么多天的沉淀已使他暂时麻痹了伤痛,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她走之前跟我交代了一些事。”他对夏筠。
夏筠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她了什么?”
陈循看着她,“如果你以后碰上什么困难,让我一定要帮帮你。”
“傻子。”夏筠捂住脸哭出了声,“她这个傻子。”
“别干冲动的事,我怕她死不瞑目,你好好活着,她才安心。”
夏筠还在哽咽着,陈循看在眼里,很想问她明明是要和她一块要去巴黎的人,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巷子里,可是一切答案都没了意义。
“别哭了。”陈循冷着声,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心里是有恨的,如果不是她,佳影根本不会死,所以他更看不惯夏筠哭哭啼啼的样子,“他以前是不是犯过命案,我听他把一个怀孕的男Omega给杀了。”
夏筠依稀想起点什么,“那个案子后来不了了之了,那个Omega的家属去年还在为这事儿奔波,今年好像就没音了。”
“那就是钱到位了。”陈循有了想法,至少接下来的路他知道如何去走。
自那之后,陈循把妞妞送到了黄秋韵住的地方,嘱咐他妈照顾好孩子。
他开始频繁地跟踪刘子昂,也渐渐摸清了这人出行的所有规律,工作日白天去公司,晚上去夜场狩猎,周末喜欢去朋友开的赌场玩几把,再召几名外围陪他过夜……
典型的腐败公子哥作风。
只要姓刘的敢出现在没有监控的地方,他就敢立刻上前了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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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昂的生日宴设在蓝山湾的会所里,与往年一样,应该是热闹非凡,邀请的朋友也都是那些取道花丛的富家子弟,这是陈循从夏筠那里听到的信息。她还告诉他,自己要去找刘子昂签署离婚协议书,如果他不肯,她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拆穿他狂躁且病态的真面目。
会所是会员制,陈循在门口来来回回踱了好几趟,他不确定夏筠是不是真为离婚协议书而来,可现在想多少都是枉然,他根本进不去,她电话也不接。
夏天的风吹在身上还是闷,白杨树作为行道树在这附近十分常见,瘦而长的树根俊秀挺拔,顶端的叶子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陈循坐在大厅门口的台阶上。
保安过来好几趟叫他不要影响生意,他就是赖着不肯走。
磨叽了好半晌,陈循远远看见一个熟人从车上下来。
温希穿着短袖牛仔裤,还是当初的学生样儿,他也很快想起了陈循,那些留在印象里的稚嫩青涩跟眼前这位沧桑隐忍的男人似乎有些对不上。
“陈循,是吗?”温希问道。
陈循终于等来了机会,温希或许能带他进去,“嗯,是我,好久不见。”
“你怎么不进去啊?”陆时骞今天也有来,温希以为他俩还有交集。
陈循摸摸鼻子,“我不是会员,进不去。”
温希有点纳闷:“陆时骞怎么没出来接你?他还没到吗?”
“我没通他电话。”
“那你跟我一块进去吧。”温希对着那位保安,“今天刘子昂刘总在这边办生日宴,他也是刘总的朋友。”
“哦,刘总啊,熟客,快请进。”保安不敢再拦着陈循,万一真是朋友,招惹到刘子昂就不好办了。
两人一块走进去,当时从外面看,这间会所的外墙丝毫不起眼,停车场还都是露天的,脚下是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地,就连附近的白杨也是常见的绿植。
越往里走,越能发现此地的别有洞天。
温希带他进入包厢,里头的人全都诧异地看着陈循,认识的想他有什么资格来,不认识的都在想这是哪家癖好特殊的少爷包养的Beta。
沈彧也在,他属于前者,正拿着杯子往喉咙里灌了一口红酒。
温希转向刘子昂,“这是时骞的……”他顿了下,斟酌了一二,“时骞的朋友,你也见过的。”
刘子昂压根不记得陈循这号人,既是他哥的朋友,他也就点头应下,眼睛没离开跟前的麻将,“随便坐。”
“回家去吧,别站这儿丢人现眼。”这话是对着夏筠的,刘子昂在手边的烟缸里磕了磕烟灰,特地抬头瞧了眼他名义上的老婆,“还协议书,离婚这事儿我了算,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补偿我的‘损失’。”
夏筠不复曾经的鲜活靓丽,跟刘子昂身边的莺莺燕燕相比,有那么一点糟糠之妻的感觉,可只有她知道,一段起于利益的婚姻,过得是有多么的痛苦。
“你的损失?”夏筠揪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恨不得直接甩他脸上,“你也好意思!刘子昂,厚颜无耻也该有个度!”
刘子昂递出去一张红中,吐字从容淡定:“碰。”
陆时骞走进来时,第一眼就瞧见了陈循,他站在一个女Omega身边,双眼空洞无神。
“哥。”刘子昂冲陆时骞扬手,“这边坐。”
夏筠彻底被晾在一边,求助无门的样子令陈循感到窝火。
他决定在蛋糕和酒瓶子之间二选一招呼到那个渣狗头上,思考了几秒,最终选择了酒瓶子。
“砰”地一声响,刘子昂的后脑勺汩汩渗血,他被砸懵了,错愕地看着陈循,随后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部,直到看见了血,他才“操”地骂出了声,对着陈循就是一拳头。
画面在陈循眼中静止了,他看见无边无际的麦穗田里,有一个姑娘在跳舞,纯白的芭蕾舞裙像张开的翅膀,翅膀的边缘渐渐消融了,变成红色的乌鸦扑扇着翅膀飞得杳无踪迹。
他的眼眶开始发热,思绪还停留在那幅画中,以至于没发现唇角的血渍,也没发现那个渣狗正向他扑来。
又是一拳头,陈循被得脑袋嗡嗡作响,神志也终于回到了现实,他扑上去又咬又,恨不得现在就撕了对手,只恨自己力气不敌对方。
两人扭成一团,周围人想拉架,奈何这俩儿都像疯了似的拼尽全力,怎么都扯不开。
刘子昂身为Alpha,力量上明显强于陈循,这会儿他把陈循压在身下,两腿跨坐在对方的肚腹上,使劲扇着陈循的巴掌,每一下都是往死里。
周围人渐渐看起了戏,温希试图阻止,上前拉了把刘子昂,却被甩开了。
“起来。”陆时骞几步上前扯开刘子昂。
刘子昂粗粗喘着气,稍微找到回点理智。
一轮高潮结束,刘子昂心里仍然憋屈着,他又冲上去甩了陈循一个巴掌,还想再来一下,手腕被人扼住了。
刘子昂扭头朝后看,满是不解:“哥,他我。”
“你别碰他。”陆时骞,视线在陈循肿成猪头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那一秒已足够他震惊,他已经快记不得陈循当年的模样了,现在这人的眼里全是蚀骨的仇恨,但整张脸还倔强着,眼泪愣是没掉落一滴。
陈循趁着刘子昂掉以轻心的当儿,冲上去,对着他的命根子抬腿就是一脚,就在对方捂着裆部疼得嗷嗷叫唤的时候,他也仿照对方的手法,把人扑倒在地。
“啪——啪——啪——啪——”
连扇十来下,狠狠出了口恶气,陈循舔了舔牙齿,“呸”地往刘子昂脸上吐出一口腥膻的血。
夏筠吓得惊慌失措,跑到陈循身边,拽了拽他胳膊,“他惹不起,我们走吧。”
陈循也抽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从刘子昂身上腾地站起。
“你的脸。”夏筠赶紧从包里拿出面巾纸,抽了一张递给他,“血,你嘴边下面有血。”
陈循没接,陆时骞看见这人的眼眶渐渐泛起了红,他想起多年以前,这人也是这副爱哭鼻子的样子,看得他心烦意乱。
陆时骞看了他一会儿,刘子昂还想发起进攻,直接被男人扼腕制住,“还想把人死?我了,别碰他!”
“死”这个字触到了陈循的逆鳞,他猩红着眼,怒目瞪着刘子昂。
陆时骞赶紧抓住他手腕,把他拉了开去,在众人好奇的量中,陈循被男人拉扯着走到了包厢外面。
沈彧跟上去,醋意大发:“时骞,你要带他去哪儿?”
“去医院。”陆时骞言简意赅。
“他自己又不是没长脚,再不济个车还不会吗?”
陆时骞掀起眼皮撩了他一眼,“你别忘了,我和他之间还有个孩子,如果连这个都介意,回去好好想想咱们还有没有必要结婚。”
沈彧咬住下唇,既委屈,又怕多一句惹得男人不快,本来这段感情就是他强求而来的,若不是那些在深夜里刻意为之的信息素诱惑,陆时骞根本不会碰他,也就没有后来的“合适”一。
很快,门童把陆时骞的车开到门口,里面的空调也已启动。
他拉开车门,直接将陈循硬塞进了副驾。
到医院检查完,好在都是些皮肉伤,医生给开了外涂的消肿药和内服的止血药,并嘱咐近日不要吃辛辣油腻的食物,海鲜也不要碰。
陆时骞领着陈循乘电梯下楼,等待的空隙里,一位慌慌张张的男Beta跑过来,不心撞到了陈循。
陈循被撞得一踉跄,没站稳,半个身子的重量抵在陆时骞身上,却没有昔日脸红心跳的感觉,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好似一切没发生。
“你跟刘子昂有过节?”陆时骞忽然问。
陈循仿佛没听见,眼神里依旧没有神采。
陆时骞没再追着问,出了电梯,他交代陈循去那边休息区坐一会儿,他去取药。
“哦。”陈循应了一声,这还是今天他俩之间的第一句话。
大约十分钟左右,陆时骞取好药,休息区的椅子上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开车前往之前去过的那间上了年纪的“破屋”,把车停在了巷子口,步行探进。
陈循还没到家,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多时,陈循可怜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身后是如血的残阳。
“你没拿药。”
陈循看都没看他,从兜底掏出钥匙开了门。
家里多了张长条形的红木桌子,上面供着一张女Beta的遗照,上回来,这里还是堆积孩子玩具的地方。
“孩子呢?”他问。
陈循上了三炷香,对着遗照拜了三拜,完全当他不存在。
陆时骞拉了把椅子坐下,手上的药被他随意搁在餐桌上,阳光透过菱形防盗窗的间隙毫无保留地洒落到地面上,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老旧暗沉。
他将视线重新投回那张遗像,猜出遗像里的人大概就是陈循口中的“老婆”,死亡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
任何言语都失去了表达的必要,况且他也不擅长安慰别人,没坐多久,陆时骞起身,“我走了,记得吃药。”
房子空间很,在厨房淘米的陈循应该听得见。
陆时骞没有等来一句客套的“慢走”,他沉默地朝厨房看去一眼,最终未置一词,拿了车钥匙径自往出走,忽然陈循猛地冲到桌子旁边,把上面的药狠狠甩向他。
“你什么意思啊!?拿这么点东西可怜我!?”他的伤痛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肿成猪头的脸看起来一定十分丑陋,但他早就顾不上了,他要出来,他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哀恸完完整整地出来,“我不稀罕你们这些人的东西!我家里死人了,你们就来看笑话了!我很可笑是不是!我他妈倒霉透顶了,死了老婆还要被你们笑!”
陆时骞看他站在那些破碎的阳光下面,脸上的神情分辨不清,但他看到了陈循眼眶里的湿润,曾几何时他还会佯装强势,时常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态,现在再想从他身上探寻过往的痕迹,早就不可能了。男人动了动干涩的唇,“脸上不想留疤的话。”他垂眸看着地面上散落的药盒子,“药就得按时用。”
陈循迎着男人的目光,走到那些药盒子跟前,抬脚踩了上去,再用鞋底一点点地碾磨踩碎。
“我不稀罕!我告诉你,我不稀罕你的好意!”陈循下巴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愤怒至极的反应,“是,我家里是死人了,但不是谁都可以来踩我一脚!”
陆时骞蹙起眉头,放弃了对他的劝诫,直接离开了这间屋子。
但没走远,就站在门口屋檐下的阴凉处抽烟,隔壁张爷爷提着铜盆“哗”地一下,往浮沉四起的沥青路上浇了盆水,虚浮的炎热似乎有所缓和。
他看看陆时骞,热心肠地走了过来,“来看陈啊?”
陆时骞摘下唇间的香烟,“嗯”了一声。
张爷爷叹气道:“影前不久出事走了,现在家里就剩陈一人了,你有空多来看看他,我们老一辈迷信的法,就是这个家里有人刚走,住在房子里不吉利,也容易害怕。你是他朋友吗?”
陆时骞没话,抬手将香烟咬到嘴边。
“有条件最好把他接到你那儿住一阵,度过这段时间就好,可怜啊,孩子还那么,本来夫妻俩儿过得就挺不容易,现在养家糊口的担子全落到陈一人头上了。”
张爷爷完,看陆时骞没什么反应,也就没再自讨没趣。
“他老婆……”陆时骞的脸掩在白雾后面,不甚清晰,“怎么走的?”
“这我也不清楚,陈把人从医院拉回来摆了一天,后来就直接送去火化了。”老人的眼里依稀有泪光,“影是我看着长大的,微信还是她教我用的,你们年轻人常用的时髦玩意儿,全是那孩子教我的。”
陆时骞吐了口烟圈儿,“他是什么时候搬过来住的?”
“你陈啊,四年前吧,他……”张爷爷欲言又止道,“陈怀孕了,他女儿你见过吗?挺漂亮的女娃,孩子也可怜,另一个爸爸出车祸走了,这几年都是陈和影两个人拉扯孩子……两口不容易啊,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陆时骞夹着烟,猩红快燃到指间,“是他,孩子另一个爸爸死了?”
张爷爷多聪慧一老头,对方这么,他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再观这个男Alpha的长相,与妞妞竟有七成像,想到陈这几年艰苦地维持生计,心里不免替他委屈。
令他没想到的是,妞妞的生父居然是这么个衣冠楚楚的男Alpha,看这人保养得挺好,长相也不似工的普通人,生活应该十分优渥。
“对,他是出车祸死的,脑浆子都给撞出来了。”
陈循瘫坐在地上,身上是邓佳影给他买的那件色彩鲜艳的潮牌T恤,胸口是个巨大的logo,装衣服的袋子里还有购物的票和一张粉色卡片。
【已经夏天了循循,别老死气沉沉的,穿鲜艳点嘛,这样显活泼,明年姐也带你出国玩一趟。】
他笑了,回想起许多学生时代的往事,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要送她一块漂亮的女式手表,佳影腕上一直少了点什么,手镯串珠不适合她,唯有知性风的腕表才能衬出她的光洁手臂。
从白天坐到夜里,陈循给夏筠发了条消息,【别跟刘子昂正面起冲突,保护好你自己,找机会我来弄他。】
之后,他在淘宝上下单了一把锋利尖锐的剔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