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循循善“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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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可以了吧,陈循为什么会在你家?”安静了一路,车刚停妥,沈彧冷着脸问道。

    陆时骞将车熄了火,没急着下车,神态还算自若地:“他来看孩子。”

    “算盘这就起来了。”沈彧胸口起伏着怒气,“以后结婚了,那孩子不许跟着我们,你请的那保姆不是喜欢那孩子嘛,给她钱,让她带着好了。让我跟你前男友的孩子相处,这对我不公平。”

    陆时骞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让沈彧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刻薄,脸腾地一下子就就红了。

    许多年前,他也曾是个知书达理、待人客气的人,即便初出社会碰一鼻子灰,他依然能够对着批评他的领导摆出虚心接受的态度,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学业一路顺遂,可以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他动怒的地方。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爱斤斤计较?沈彧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抛弃尊严,又是如何一步步实现自我洗脑。

    追随去伦敦的那些日子其实并不如自己所期待的那般美好,就像日本语里面的“巴黎症候群”,想象把现实美化了许多,真正到了那一步,才发现一切都是自己脑补过度。陆时骞还是陆时骞,那人不会因为换了个环境就对自己另眼相看。

    “先下车。”陆时骞道。

    就在他低头解安全带的时候,沈彧忽地一把抓住他胳膊,指尖的颤抖隔着衣物他都能感受到。

    陆时骞回过头,心知肚明地看着沈彧。

    “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同意跟我在一起?”

    胳膊上的手渐渐松开,陆时骞看见这人似乎还苦笑了一下。

    “因为合适。”

    沈彧笑得比刚才还明显,眼神里全是破罐破摔的自嘲:“哪里合适?家庭条件,学历,还是三观?”

    陆时骞没否认:“都有。”

    “如果那天晚上,你不是在易感期,而我恰巧也用了抑制剂,那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入不了你的眼?你跟我实话。”

    陆时骞眸色不明,他在年少时从不曾幻想过爱情是什么样,如今走在奔三的路上,午夜疲累后抽着烟,他或许能够大致描绘出自己需要的爱情是什么样——既能心意相通,又能忍受重复乏味的生活,哪怕是褪去最初的激情,他们依然能够彼此关怀。

    “这世上没有如果,换一种条件,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沈彧咬牙切齿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

    陆时骞深深地看着他,“今天你爸妈都在,我们还是把事情清楚吧,我现在带着一个孩子,可能到她十八岁出去上学之前,她都会一直跟着我,这样对你不公平。”

    沈彧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睁得老大,“你今天过来吃饭,是不是想当着双方父母的面,断了这门婚事?”

    “是。”陆时骞回答得很干脆,没给对方“也许能有所转圜”的错觉。

    “因为陈循?你俩旧情复燃了?”

    “跟他没关系,我这种人可能就适合孤独终老。”

    沈彧想起他朋友劝诫自己的那些话,“别跟着陆时骞白费青春了,他要真想跟你结婚,何必从毕业拖到工作,现在又拖到回国,这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我怀疑这家伙有很严重的情感障碍。要不然就是不够喜欢,不想跟你结婚,你想啊,结了婚就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对同一个人,仙女都得看腻了,如果没到真爱那份上,像他这种不缺钱不缺人际交往的公子哥何必上赶着进那围城,享受单身不好吗?”

    沈彧眼眶红了,他笑着笑着吸了下鼻子,“是我活该,我在你敷衍我的时候,就该及时抽身,而不是一头扎进去。”

    陆时骞看在眼里,“你条件很好,也还年轻,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沈彧顶着泪眼汪汪的眼睛,“可我就喜欢你,只喜欢你!”

    这一刻,他变得不再理智,试图再次用尊严换来这个男人的回头。

    “我不值得你这样。”陆时骞抬腕看了下时间,“下车吧,他们应该都到了。”

    这顿饭只有陆太太一个人享受其间,大概每一位母亲都会对自己的儿子有着过高的评价,沈彧的条件在她眼里,只能算马马虎虎勉强般配。

    沈家父母在听到两孩子要分手的消息后,刚开始难以接受,毕竟要跟陆家攀亲家的事儿早被他们知会给了亲眷朋友,现在竹篮水一场空,以后这老脸往哪儿搁啊。后来问及原因,从他们儿子含糊其辞的几句话里,他们差不多猜到了原因,想到之前提溜儿子的那句“看紧点,心飞了”,没想一语成谶。

    沈彧一直垂头不语,陆时骞看了他几眼,最终未置一词,快刀斩乱麻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沈家父母拉着儿子提前散场,并表示这事儿陆家办的不地道,留下满肚子气愤直接走了。

    陆母坐着没动弹,扯了下嘴角,轻飘飘地:“分就分了吧,本来这门亲事我就没太看得上,你看他那个妈,过季的香奈儿也好意思穿出来,是日子过得节俭,还是没把我们家当回事儿啊。”

    陆父一边抽着雪茄,一边量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我跟你们戴总前不久吃过一次饭,他你工作很卖力,也很有追求,这个时代以后都属于你们年轻人,我是老了。”

    陆时骞没吭声。

    “你现在不想结婚,我和你妈妈都没意见,年轻人确实该把心思放在事业上。只是在外面混了这么久,也该试着把我手上的事情接过去历练历练。”陆父微眯着眼,“什么时候来公司?我给你安排个岗位先待一阵子。”

    陆时骞默了好一会儿,没对他父亲的话做出回答,而是沉声:“你们再吃点吧,我先回去了。”

    “回去那么早做什么?”陆母满是不解,“难得你爸爸在。”

    “回家带孩子。”

    陆时骞不到一点就回到了御园一号,王姐正在扫卫生,家里冷冷清清的就她一人。

    “陆先生,您都回来了啊。”

    “嗯。”陆时骞直接去了书房,开电脑,找了部沉闷的文艺片消磨掉了三个多时,后来靠在椅背上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五点多的时候,他被王姐话的声音吵醒了,她应该是在客厅跟人电话,声音洪亮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好,还有一刻钟就到啊,你到了楼下就给我电话,我给你开锁。”

    陆时骞捏捏鼻梁,消困意勉强清醒下来,他走出书房,问王姐:“谁的电话?”

    “是陈先生,他和妞妞搞完活动正在往家赶,就快到了,还有一刻钟。”

    陆时骞没什么,去卧室换了身休闲服,然后带着耳机走出家门。

    十一月份的傍晚,天幕已经快要笼下来,陆时骞刚走出区就跟陈循狭路相逢。

    那人还跟去时一样,左右手各提着一大袋东西。

    陆时骞将音乐声调到零档,走了过去。

    陈循冲他笑了笑,随后拍拍妞妞的肩膀叫她喊“叔叔”。

    妞妞气了一天,到晚上这气还没能消,她看都不看陆时骞,嘟着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累一天了,心情不好。”陈循这样替女儿解释。

    陆时骞想伸手摸下孩子的头,却被妞妞直接给躲过去了,那手悬在半空,僵了一下渐渐收回。

    他在孩子面前半蹲下来,“上来,叔叔背你回去。”

    陈循赶紧冲妞妞使了个眼色,他多希望孩子能明白跟眼前这个男人处好关系,对她以后的寄居生活绝对有好处,没准培养出感情来了,陆时骞以后能对她好一点。

    妞妞不情不愿地趴到陆时骞身上,还冲陈循扮了个鬼脸。

    三人进入区,陈循提着的塑料袋摩擦裤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陆时骞看他一眼,“带回去的零食怎么没动?”

    “你不是订了好多东西嘛,孩子们今天都吃的那个,妞妞今天还被老师表扬了。”陈循嘿嘿笑了声,“夸她家里人给力。”

    陆时骞也跟着笑了笑,“下次再有这种活动,我再赞助一车吃的。”

    “好啊。”

    陆时骞看他侧脸,以前那点婴儿肥完全不见了,圆润下巴变得有点尖,他咂摸出一点物是人非的感觉,“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陈循愣了一下,“我就送送外卖,偶尔接点私活儿,但不是每天都有。”

    “私活儿挣钱吗?”

    “挣钱,有时候都赶上我送外卖挣的工资了,但是外卖还是要送的,人还是得有份正经的工作。”

    陆时骞抿了下唇,讳莫如深:“你变了好多。”

    “有吗?”陈循眼睛里亮晶晶的,难得开起玩笑,“我可一直都是老实人。”

    妞妞在男人背上扭来扭去,快到单元楼的时候,她叫陆时骞把她放了下来。

    陈循蹲下身给孩子提了提裤子,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跟叔叔上楼去吧,爸爸就不跟你上去了。”

    早给孩子过预防针,妞妞一早知道陈循急着回去,她懂事地“嗯”了声。

    陈循站了起来,看向陆时骞,眼神间透着温和的笑意,“我就不上去了,再见。”

    完他转身朝前走,陆时骞盯着那道背影看了几秒,眼睛眯了一下,最后牵着孩子的手走进了单元楼。

    陈循在区里找了处僻静的地儿,点了根烟抽起来,眼神早已不复刚才的温和。

    通往未来的任何一种可能里,他都不愿再跟这个男人扯上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