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还是每周固定时间去御园一号看妞妞，有一回碰上了陆母，他进门的时候，那女人正跟张姨在话。

    他没有门禁卡，每回到楼下，都得叫王姐帮他按下开锁，陆母应该是在他和王姐通电话的时候，知道了他马上要来，因此开门那瞬，看他的眼神并无波澜。

    二人的嫌隙摆在那儿，也省去了一些非必要的客套。

    妞妞最是开心，一见到他，蝴蝶似的飞扑过去，还扭头看了看陆母，指着人家：“那个奶奶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爸爸，你要不要吃？”

    孩子已然忘了要称呼她为“太太”，那些刻在旧时光里的恨和痛只有他一人记得，陈循看着茶几和沙发上铺排开的各种零食，终究无力地垂下了手。

    这是难以避免的一个环节，只要妞妞养在陆家，他就不可能不遇到这个女人。

    那天，他一刻也没有逗留，直接就回去了，妞妞还很委屈，眼巴巴地跟着他到电梯口，“爸爸，你怎么来了就走啊？”

    他没法告诉女儿，其实他一直很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个地方的人。

    连接三周他都没有去御园，远离了糟心之地，他又去房屋中介看了看房子，上次相中的那套已经售出，后来几经波折都没碰到位置和价格如此合适的，他不免有些挫败。

    独坐在中介附近的一家面馆内，陈循点了碗麻辣牛肉面，他奶奶是西南人，能吃辣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

    面上桌，陈循从筷筒里拿了双筷子出来，又问老板要了点蒜，一口蒜就一口面，大快朵颐。他是肚子真饿了，早上出门就吃了个肉包子，哪怕里面的馅儿是实实的真材实料，那也经不住一上午的折腾。

    还剩半碗面，陈循又问老板拿了瓶矿泉水，这时陆时骞给他来电话。

    “这几周怎么没过来？”

    陈循嚼了一口蒜，再吸溜了一大口面，满嘴包得严严实实，声音好不容易从食物的缝隙间挤出来，“我家里有事儿。”

    “妞妞她想你了。”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温和，这是个周六，陆时骞估计是休息在家。

    “哦，我知道了，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我这会儿有点忙。”

    咬了口蒜，陈循挂了电话扔一边，继续吃他的牛肉面。

    一星期之前就开始酝酿的圣诞氛围在平安夜这天达到顶峰，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圣诞树，零零落落的挂件点缀其间，一些商场门口，还站着迎宾的白胡子圣诞老人，街头巷尾飘散着节日歌的欢快旋律。

    陈循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终于满血复活一般地出现在了御园一号，他电话叫王姐帮他开锁。

    他今天穿也活泼，上半身穿的是前几天刚买的克莱因蓝羽绒服，下身是牛仔裤配马丁靴，发型还特地捯饬过，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

    陈循右手拎着购物袋，低着头无聊地用鞋底蹭着脚下的冰裂纹石板，十二月份的天气里，他露在外面的右手被冻得皴红，好在下半张脸裹了围巾，没有领教到寒风的威力。

    单元楼的玻璃门开，陆时骞喊了他一声“陈循”。

    陈循抬头看去，眼睛里忽地就闪出喜色，“怎么是你啊。”

    “怎么就不能是我。”陆时骞口吻寻常，“外面冷，赶紧进来。”

    陈循跟随男人乘电梯上楼，家里的门一拉开，早就埋伏在门后的妞妞直接就扑了过来，搂着他爸爸不肯撒手，“爸爸都好久不来了。”

    “爸爸最近忙着呢，乖宝快松开，我给你买了新衣服。”

    妞妞一听就开始扒着购物袋看，等不及地掏了出来，搂着自己的衣服跑去叫王姐给她换上。

    陈循鼻子一酸，从他女儿来到这个家，陆时骞都没给她买过一件新衣服，可以理解为他没跟孩子生活过，考虑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但陈循心里还是迈不过这个坎，一面又惶恐起未来，如果未来没有自己这个爹时不时地来看看她，她是不是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

    要是自己死了呢，还有谁能来看她？

    陆时骞咳了一声，他这几天有点感冒，这一声直接把陈循拉回了现实。

    陈循消化好情绪，笑笑对他：“我给你买了条围巾，不知道这颜色你喜不喜欢。”着从购物袋里拿出一条咖啡色格纹的围巾。

    “要不你试试？”陈循示意他稍微把头低下来点儿。

    陆时骞盯着陈循看了一会儿，最近接二连三的接触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那时候他俩也总是待在一起，沉默之后，他还是照做了。

    陈循将围脖给他戴上，“是百分之百纯棉，也不知道真不真，我在商场里买的。”

    呼吸近在咫尺，陈循的表情在他眼里一览无遗，而这人嘴里如同唠家常的话让他暂时松懈了下来，一股橙子气味的香水钻进他的鼻腔，若有似无，味道很淡。

    “最近挣了钱，就想给你买个礼物，妞妞一直在这边，给你添麻烦了。”陈循还在着话。

    陆时骞无声地在听，注意力全在这人的鼻息上，那鼻息离自己很近，仿佛已经跟自己的交缠在了一块。

    “我算买个房子，最近一个月都在找合适的，太忙了就没过来看孩子。”陈循换了好几种系法，最后绕了一圈，在中间了个结，仔细欣赏一番后，自夸道，“还是这么系好看点。”

    陆时骞喉结微微滚动了下，碰巧陈循一扭头，头发擦着他的唇畔飞快划过，那人好像没有意识到，扭头跟孩子话，“你转过去给爸爸看看。”

    妞妞转了个圈，奔到衣帽间的落地镜里看了又看。

    这下客厅里又剩下他们二人。

    陆时骞喉咙发痒，用拳头抵着嘴唇轻轻咳了几声，陈循好像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暧昧距离，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脸蛋当即就烧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站这么近的。”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但这一解释，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陆时骞淡声：“没事，围脖很好看。”

    陈循猛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房子有合适的吗？”

    陈循摇摇头，“还没找到合适的，都太贵了。”

    “差多少钱？我给你垫上。”

    “不用。”陈循真佩服自己现在活得像个演员，眼泪来就来，连声音都跟着感动了起来，“我首付够了，谢谢。”

    他抿了下唇，那双圆眼睛欲还休地看着男人，“谢谢哥哥。”

    陆时骞眼眸漆黑，默然良久，像以前那样伸手揉了下陈循的脑袋，“见外了。”

    妞妞哒哒哒奔了出来，在陆时骞跟前显摆了一下，“叔叔，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陆时骞弯身吧孩子抱起来，“好看。”完看了眼陈循，“今天平安夜，带孩子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陈循舔了舔唇，样子里像是充满了期待，“好啊。”

    应妞妞的要求，他们找了一家圣诞氛围浓厚的西餐店，里面装饰得很像欧洲的圣诞镇，各种闪闪发光的圣诞周边，店中央是一座型的旋转木马，载着欢快的铃儿响叮当。

    当然还少不了每年的圣诞特供，Glühwein热红酒，胡椒蜂蜜饼，巧克力华夫饼，浓郁的食物香气飘荡在这座独特的西餐店内……

    妞妞不会用刀叉，陆时骞帮她把牛排切成等份的块，并告诉她嚼东西的时候，嘴巴一定要闭着嚼。

    “为什么呀？”妞妞稚声稚气地问。

    陈循：“你这是在吧唧嘴，爸爸之前就跟你过了。”

    “那我不吧唧了。”妞妞故意嘟着嘴吃牛排，很滑稽的样子，“这样行了吧。”

    陈循惭愧地对陆时骞：“教过她好多遍了，平时在家里吃饭还好，只要一吃到好吃的，就开始吧唧了。”

    陆时骞扯了下嘴角，“没关系，孩子不是教几遍就能教会的。”

    “她现在比以前开朗了好多，真的，以前我带她出去吃饭，她都很胆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声话。”

    陆时骞无意识地用手支着下巴，深邃目光在妞妞身上量，“我上次听你跟王姐，她是早产的？”

    陈循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不愿多谈，“嗯，早产了两个月。”

    陆时骞没有继续往下问，隔着桌子，倾身向前帮妞妞把嘴角的沙拉酱拭去，孩子冲她一笑。

    他坐回去，撩了陈循一眼，“不合口味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我现在在减肥。”陈循胡诌道。

    陆时骞用纸巾擦了擦手，“你又不胖。”

    陈循松开了握成拳头的手，没接男人的话，继续低头吃起土豆千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