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循循善“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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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骞出现在他母亲家时,那两个住家保姆称他为“先生”,张姨一听见动静,乐呵呵地出来迎他,“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她人呢?”

    “在卧室。”张姨接过他脱下的大衣,挂到门口的组合柜里,“这天太冷了,衣服还是得多穿点,最好套件羽绒服。”

    陆时骞没话,表情里有点不出来的东西,质感很沉,隐约让她的心思也变得沉甸甸的。

    陆母正在用宙斯美容仪提拉面部皮肤,电流脉冲的频率在空间里规律释放,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儿子,手上的动作没停。

    双方对视许久。

    “有什么事就直吧。”陆母把美容仪撇在化妆台上,又涂了点清香型的护手霜,“没事你也不会来我这边。”

    陆时骞的嗓音还算平和,“孩子早产,陈循是不是来找过你?”

    画面大约有三秒的静止,陆母过后才笑了,精致保养的眼尾出现一丝皱褶,“是来找过,怎么了,他跟你的?”

    陆时骞沉默,她当然知道自己儿子这会儿在想什么。

    “他来找我出钱救他女儿,我没给,让张姨把他轰出去了,那时候还没搬到这边来住。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他在国外读书期间,见识过不少家境优渥的同学,贪图做爱的一时快感,搞出人命被对方挟肚逼婚,稀里糊涂地步入婚姻,心里极度不甘,久而久之婚姻成了鸡肋。

    他当时庆幸自己摆脱了这种倒霉的围城式生活,也庆幸对方是个爱财的Beta,至少能用钱发,但他没料到多年以后,在亲眼目睹对方的苦难,以及脱胎换骨的性格以后,他竟然会惦记起了那块鸡骨头。

    也许他就没有真正从心里抹去过陈循的痕迹。

    陆母目光微动,“我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你默许了的,你对他什么态度,我当然对他也是那个态度,儿子,你当年但凡对陈循有一点怜惜之心,妈妈也不敢把事情做这么绝。他可怜吗,确实可怜,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惨的人,从就没了父亲,跟着他妈跑到我们家来生活,怀了孩子,孩子亲爸不认,刚生产完,身体还没恢复,就跑来给我下跪磕头……”

    陆时骞眸色漆黑,浓密的眼睫毛随着主人的心绪颤了两下。

    “你是主谋,我顶多算个帮凶。”陆母将多年的负罪感全部推给了儿子,这让她有片刻的快活。

    陆时骞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陆母在他后面道:“陈循见了我都不肯招呼,你觉得他心里不恨吗。”

    他一顿,听着女人继续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他现在把孩子送给你养,又上赶着跑到你家去,什么都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是他对你还有情。我劝你最好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谢谢提醒。”陆时骞扔下句话,带上门走去客厅。

    张姨预料到刚才母子俩的谈话一定很不愉快,因为此刻陆时骞的脸色极度难看,她给他泡了杯大红袍,轻轻放到他跟前,“骞,喝点水吧。”

    陆时骞看了她一眼,声音漠然:“谢谢。”

    “你爸爸好久没过来看她了,太太这几天心情不好,话可能有点冲,别跟自己妈置气。”张姨凭空想象,刚才应该是太太发了火,骞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她最清楚。

    陆时骞点了根烟,见张姨还杵在一边,抬头看向她,“我听家里的保姆,你跟我妈去看过孩子了。”

    “嗯,看过了,那丫头很听话,现在肯管太太叫‘奶奶’了。”

    “以前不肯叫?”

    张姨支吾其词,“以前……她都叫‘太太’的。”

    陆时骞了然,眸光暗了一瞬,抬手抽起烟。

    烟雾袅袅中,他想起自己年少气盛的过去,自负地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想负责就不要招惹,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他还是凭着一股精头上脑的冲动把陈循给睡了,Beta能否怀孕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的态度,他当时完全是退避的态度。

    “骞。”张姨看他久不出声,便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

    “上次去看孩子,我和太太还碰到了陈循。”张姨揣度他神色,犹豫着往下,“他现在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了点,这些年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我们就遇见过一次,还是你回国那阵,在超市碰见过的,要是太太知道他日子过得拮据,肯定不会不管他们父女俩的。”

    陆时骞没耐心继续听她絮叨,吐了口烟圈出来,“你想什么?”

    “太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想在老宅的时候,她对陈循多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那孩子留一份,还让他管你叫‘哥哥’,要不是后头出了那些事,其实太太她一直是个心善的人。”

    陆时骞闻言扯了扯嘴角,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能将这世上最刻薄最冷漠的话语砸向一个无助的孕夫,他们母子俩从来都跟心善沾不上边。

    他对自己有着最精准的认知,一个利益至上的人,若不是对陈循爱与怜惜交织,他应该不会主动去过问从前的事。

    张姨心下无奈,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不知如何开口结束这一段,太太这时走了出来,弯身从电视柜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未拆封过的烟。

    她撕开包装,拣了一根出来,细长的女士烟,她的烟瘾基本等同于零,但家里总会备上一包,短期抽不完,最后全部沦为垃圾,接着再补上新的。

    这种习惯从她发现丈夫对婚姻不忠时开始,后来在某个烦躁的时刻,她会用它来解愁。

    “火机借我用用。”陆母涂着暖色系的指甲油,手指修长白净,不沾一点阳春水。

    陆时骞面无表情地将火机摆到茶几上。

    陆母点燃香烟,走到落地窗边吞云吐雾,未施粉黛的脸上显出一丝老态,她回头看着陆时骞,眸间闪过异色。

    “那孩子很可爱,像你。”她。

    陆时骞弹弹指间的烟灰,没接话。

    陆母走近了几步,微微俯身,同样将烟灰弹进水晶烟缸里。

    “你爸爸希望你能把现在的工作给辞了,到家里的公司来帮忙,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但他毕竟是你父亲。”陆母没吸完,直接把烟给掐了,走到拐角沙发的边角处坐下,“你爸爸气性大,你不要总跟他对着干,万一真把他惹怒了,我担心……”

    “担心他把家产留给外面的儿子?”陆时骞讥讽道。

    陆母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些事,在她心目中,这个儿子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也正是由于他比同龄人要更加早慧更加成熟,她才得以在岌岌可危的婚姻里找回一点依赖感。

    “你没必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话。”陆母摸了下右手无名指的钻戒,“你和我应该是一条心的。”

    陆时骞倾身捻灭烟蒂,没有丁点想跟她讨论站队的问题,他最看不得她的菟丝花性格,“我回去了。”

    “你如果答应去你爸爸的公司,陈循和那孩子,我们可以认回来,你想跟他结婚都行,你爸如果不同意,我会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她搬出了最后的筹码。

    陆时骞觉得可笑,冷冷地:“你们管不了我,我想娶谁是我自己的事,主动权永远在我自己手上。”

    陆母:“你得对,结婚这件事我管不了你,但你别忘了,陈循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妈。一个见钱眼开的女人这几年居然能忍住没跑来管我要钱,你她是有多恨啊,还是,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骨子里的自尊突然就苏醒了?只要我不松口,他妈为了那点自尊心,估计也不会同意把儿子嫁给你。”

    陆时骞面色不变,微微勾起的手背上青筋凸显,他没一句话,拿起风衣离开了这里。

    到家时,王姐正对着电话“我这就给你送下去”,接着又道“那好吧,你下次记得提醒我。”

    挂断电话转过身,见到他,还很纳闷:“陈先生前脚刚走,你没碰到吗?”

    “什么时候?”

    “也就刚走了两分钟吧,他把围巾落这里了,我还想给他送下去,他下次过来拿。”

    陆时骞看见餐厅的桌椅上悬了条蓝白格的羊绒围脖。

    妞妞突然跑过来,仰着头问他:“叔叔,我可以再看一集动画片吗?”

    王姐揉着她的脑袋,“已经看过一集了呀,阿姨陪你玩玩具,好不好?”

    “我就想看动画片。”

    “给她看。”陆时骞做出个很快的决定,然后拿上椅子上的围脖,快步走出去。

    雪在昨天就停了,路面已经清扫干净,但绿化带里的雪还覆着枯萎的枝丫,风一吹,雪沫子无序纷飞。

    这个下午属于清冷的节后,圣诞的气氛残存着余韵,区大门还有行为艺术者佣雪堆积起的圣诞老人。

    终于,他在附近的公交站台看见了四处张望的陈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