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觉得呢？”陆时骞面色从容。

    没有很激进，但陈循还是无形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或者是胁迫。

    “如果你想再挨我妈一顿，那就等她回来吧。”陈循反手抵着后腰，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他感到臀部周围被疼痛侵蚀，让他有点直不起腰，只想坐着歇会儿。

    他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走到沙发上坐下，余光瞥见陆时骞在量他，那种看待情人的眼神，隔得老远他都能感受到。

    “你侧脸看起来挺好看。”陆时骞口气认真。

    陈循直愣愣地对上男人的视线，这话在他听来，缺乏情调，当然他也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充实内心，他只是觉得陆时骞此刻像在观赏一件装饰物，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他没想到，男人接着又了句令他略感震惊的话：“你应该自信一点，其实在西方，最受欢迎的那些亚裔长相也许并不出众，关键是他们的态度，自信阳光，遇到问题迎难而上。”

    “你是想我长得并不出众吗？”

    陆时骞笑：“我没想到你看问题的角度这么刁钻。”

    陆时骞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几无变化的室内环境，最后目光再次落回到陈循身上，“跟我回去住吧，你在这边我不放心，巷子窄，车开不进，万一碰到棘手的情况，没办法第一时间送你去医院。”

    “不会有事的。”陈循，“我怀妞妞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陆时骞没勉强，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他坐到椅子上，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因为陈循发现，陆时骞隔上几分钟就要看一次手表。

    “你要是有急事要处理，就先回去。”陈循想着他妈快回来了，这两人还是不要碰面为好，“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陆时骞却：“我没什么急事。”

    “没急事”是假，没多久，他担心的状况就应验了，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陆时骞情绪稍有起伏。

    “她醒了？”

    “是啊，正满屋子找您，我怎么哄她都不肯睡。”

    “我这就回来。”完收线，陆时骞向陈循解释，“孩子醒了，我得回去了。”

    走到门后时，他又转过身，“要一起回去吗？妞妞应该挺想看见你的。”

    一起回去就意味着可能又要共处一室，陈循不喜欢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委婉地拒绝：“我这会儿有点累，就不折腾了，我明天再去看她。”

    陆时骞索然地笑笑：“那我走了。”

    次日，陈循从王姐那里得到了一张陆时骞的黑卡，不限额度，王姐还想陪他一块去挑选衣服。

    “我自己去就行。”

    陈循去商场品牌男装区转了转，挑中了一套价格不那么离谱、自己狠狠心也能勉强接受的西装。他在穿衣镜前试了试效果，颜色尺码都合适，正要叫柜姐帮他包起来，转念一想，这样的昂贵衣服自己可能只会穿这一次，为了一次临时起意的赴约，花掉自己两个多月的工资，会不会太奢侈了？

    “这个颜色穿我身上，好像有点不太合适，我再看看。”陈循对柜姐表示歉意，没敢多看人家嫌弃的眼神，赶紧去更衣室内脱下了这套西装。

    走出这家店，陈循心思左右摇摆，那套西装无疑不在他能承受的消费范围，就算穿在身上，旁人见了估计也以为是拼多多上买来的便宜货，可是明天陆时骞还要把妞妞也带过去。

    既然决定送孩子去过好日子，他就不能给孩子拉胯，起码要穿得体面一点。

    想到这里，陈循选择了折返，一咬牙把那西装给买了，没动陆时骞的黑卡，而是用的自己的工资卡。

    “嘀”一刷，银行卡上一下子被扣掉了一万八千八。

    今天是周四，正好是那医生坐诊，陈循顺道跑了躺医院。

    这次的结果令他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B超显示胚胎已经停止发育了，医生仔细看了单子后，：“现在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人流，一个是药流，药流相对来伤害一点，但是容易流不干净，要是不干净，还得来做清理生殖腔的手术，我是建议直接人流，胎停后一定要及时处理，不然母体有感染风险。”

    陈循像是呆住了，讷讷地：“我……我回去考虑下。”

    “回去跟你先生商量下，尽早选个方案，越往后拖对母体伤害越大。”医生，“你们最好还是避孕吧，从这几次的检查指标来看，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生孩子了。”

    “谢谢大夫。”

    陈循对于陌生的善意唯有回报“谢谢”二字，他本身是个不会话的木头人，也不擅长与陌生人相处，就因为第一次时这个医生向他展现了自己的善良，后来他就只挑他在的时候挂号，专挂他的号。

    他不聪明，也无扩大社交的勇气，就剩这点心翼翼的死心眼。

    医生出于职业道德，最后给了他一个建议：“那个ABO混合信息素的Ⅲ期临床试验到现在都没通过，能不能用在人身上还有待商榷，以后不能再随便乱用药了。”

    陈循没离开医院大楼，而是跑去了卫生间，关上隔间的门，把自己扎进秋裤里的秋衣拽出来撩起，露出自己平坦的腹。

    他低头盯着那里看，冥冥之中觉得这个已经离他而去的孩子能感受到他的悲伤，陈循的眼眶渐渐湿润，为孩子而哭，也为自己这些年无能无力的生活而哭。

    在里面呆了差不多十分钟，陈循终于开了隔间的门，洗了手，又掬起一捧水搓了搓脸。

    重新走回那个医生的诊室，他：“我跟我先生商量好了，帮我开点药吧，我想药流。”

    医生在电脑上给他开好药，并嘱咐陈循拿完药上来找他，他要交代用法用量。

    陈循去了御园一号，妞妞还没放学，家里除了王姐，还有陆时骞请来的那两个专门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保姆。王姐察觉出他心情不佳，给他切了个果盘，又倒了杯温水，多余的话没，等差不多到时间了，她：“陈先生，您坐着，我去把妞妞接回来。”

    “我跟你一块去吧。”

    两人一齐走出单元楼，负责接送的司机早已候在楼下，王姐替陈循拉开车门，陈循冲她了句“谢谢”。

    “陈先生衣服买好了？”

    “买好了。”

    并排坐在后座，气氛冷清，王姐没话找话地：“宝宝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陈循用指甲扣了扣自己的手指。

    “那还挺冷的。”王姐笑了笑，“生完没几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家里两个孩子，肯定热闹。”

    陈循轻轻“嗯”了声。

    从老师手里接过妞妞，陈循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爸爸背你。”

    丫头开始慢慢接受那个宝宝的存在，虽然这将会匀去她一半的爱，“不要，爸爸肚子里有宝宝。”

    陈循忍住眼泪，“上来吧，爸爸没事。”

    “我自己走，不要爸爸背。”

    王姐看见了陈循眼里的泪花，晚上陆时骞回来，她跟他：“陈先生今天好像不太开心，今天去接孩子，情绪不太对，可能是孕期激素给闹的。”

    她本意是想叫陆先生多关心关心陈循。

    晚上陈循没回去，睡在了陆时骞的房间。

    他蜷着身子缩在一边，陆时骞还像上回那样从背后拥住他，咬开他颈后的腺体，慢慢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这种安抚似乎起了作用，陈循眼皮渐沉。

    “今天心情不好？”陆时骞嗓音低沉，在深夜里愈发明显。

    陈循没话，闭着眼睛在流泪。

    陆时骞摸向他眼睛，那里已经湿润一片，他亲了亲陈循的脖颈，没阻止他哭，而是更为用力地搂住他。

    这大概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心意相通的时刻。

    -

    刘老爷子去年医院二进宫，本着低调是福，今年寿宴吩咐辈无论如何都要从简，所以这宴席没有大张旗鼓地操办，就在温苑山庄摆了几桌，请的都是平时和刘家交情甚笃的朋友和亲戚。

    媒体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一早就在山庄外面设伏，想拍点老爷子的近照到时候弄一个版面专程报道。老爷子前些年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花边新闻就没断过，也算是娱乐新闻上的常客，虽岁数大了，但地位和钱财还在，往上贴的Omega只多不少，都肖想着靠一场短暂的黄昏恋来换取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去年发病之前，包养了娱乐圈的某个嫩模，被那嫩模男友在网上公然吐槽泄愤，没敢明着，但字里行间一看就是刘老爷子。

    要不坊间怎么都刘家的个个是情种，也从侧面印证了那句至理名言——“男人只有挂在墙上，下半身才会老实。”

    陆时骞跟这位姥爷关系不亲，首先他不姓刘，血统上不属于刘家人，自然没法跟人家亲孙子比，再有老爷子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情节，对他母亲远远没尽到养育的职责。

    汽车开进山庄，这片是刘家的产业，上过旅游卫视的五星级酒店探店榜，不少网红拼团来此卡。

    没进去前，陈循没看出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占地面积大，但当他走到里面，才发现这家酒店果然是有钱人消费的地方。

    “跟着我，别紧张。”陆时骞在陈循手上捏了一把，然后推开宴客厅的门，走到他母亲所在的餐桌。

    那一桌上就只有陆、刘两家人，众人或好奇或震惊地看着陈循父女。

    “去年回国就应该过来看看姥爷，结果那几个月正好忙着房地产公司的上市项目，没抽开身。”陆时骞把手搭在陈循肩上，把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时处的对象，还有我女儿，今天带他们过来跟姥爷、舅舅舅妈见个面。”

    陆母花容失色：“你在胡什么！这什么日子，你还把一个外人带过来！”

    陆时骞搂在陈循肩膀上的手稍微用了点力，似暗中抚慰，他没理会陆母，也没顺杆爬，而是用一种谈笑风生的态度跟众人趣：“婆媳关系是真难搞，我是吃尽苦头了，一会儿姥爷要帮我劝劝我妈。”完，拉开自己左右两边的椅子，示意陈循和孩子坐。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妞妞把来之前陈循教她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太姥爷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刘老爷子看出陈循是个Beta，怪不得他那心比天高的女儿会瞧不上，“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哪家”这个词儿听得陈循有种身在红楼梦里的错觉，也许上流社会的豪门真就如同书里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他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感到羞愧，在那样的身份上，他和他妈居然还存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

    陈循固然卑微，但因为他没想着能跟陆时骞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倒也坦然，不卑不亢地对刘老爷子：“我妈妈以前在……”

    话没完，刘子昂插嘴替他了：“他妈以前在姑姑家当佣人。”

    “我是佣人家的孩。”陈循补充道。

    一模一样的话，他当年也过，不过心境大为不同，当年是自卑且无奈，现在徒留麻木。

    “爸，你别听他瞎。”陆母脸色骤冷，眼尾挑向陈循，“骞就是太有责任感了，不然也不至于被人拿孩子做威胁。”

    刘子昂看好戏似的问：“哥，这孩子多大了？”

    陆时骞目光凌厉地扫向他，嘴角却含着笑：“你问哪个？”

    刘子昂没听明白。

    “大的五岁，的还在肚子里，两个多月。”

    此话一出，最气愤的莫过于陆母，一个不算，现在又来一个，他儿子这辈子就算是被这个Beta给拿捏住了。

    陆父不知何时点了根烟抽起来，他倒不是很在意自己儿子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只是目光在妞妞身上流连了两眼，然后扯来郭东村的项目想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陆时骞四两拨千斤：“今天是姥爷生日，不谈公事，只论家常。”

    明明年纪不大，但他身上那股游刃有余、谈笑间就将事情摆弄明白的做派，就连浸淫商场数十年的陆父都自愧不如。

    这一顿宴席，估计只有刘家人吃得开心，亲戚毕竟是亲戚，你过得好与不好，他们不会感同身受，恐怕只会在嘴上祝贺或唏嘘两句。

    刘老爷子年事已高，吃过饭后，便由着两位护工陪同回去了。

    陆父抽着烟，点向陆时骞，“跟我过来。”

    陆时骞看着陈循，“你带孩子随便转转，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父子俩走到走廊靠窗的位置，陆父远远看了眼陈循，“郭东村的项目进展怎么样？”

    “没到最后期限，一切尚未可知。”陆时骞低头也给自己点了根烟。

    陆父：“我希望你能做出点成绩来，到时候董事会方面我也能有资本力排众议。”

    陆时骞吐出烟圈，“我会尽力。”

    “你带过来的那个Beta，我有印象，叫什么来着？”

    “陈循。”

    “既然孩子都生了，你要实在喜欢就养在外面，给点生活费，娶回家就算了，上不了台面。”

    “娶什么样的上得了台面？我妈那样的？”陆时骞笑笑，“面子都是做给人看的，毕竟以后得一个屋檐下生活，最好还是挑个自己喜欢的，不然总不着家，传出去也不太好听。爸，你是吧。”

    陈循领着妞妞四处逛逛，逛累了，正要去外面透透气，不想被刘子昂伸手给拦住。

    这杂碎永远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你倒是会生。”

    有孩子在，陈循想维持一个正面形象，不想把那些肮脏的话语骂出声来。

    “你不会真以为给我哥生几个孩子，他们家就能接受你了？”刘子昂扫了妞妞一眼，“这年头想嫁豪门没点本事可不行，现在不兴以前那套‘母凭子贵’。但你要实在没什么本事，那就继续生吧，生个七个八个的，没准儿我姑姑看在你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的份上，给你个进他们家当外室的机会。”

    陈循没甩他，拉着妞妞直接就走。

    “走路看着点，心摔个跟头，把肚里的娃摔没了。”

    这句风凉话像颗炸弹，把陈循试图平复的伤痛再次引爆出来，他转过身，快速上前给了刘子昂一拳头。

    那人始料未及，身体重心不稳而摔倒在地，眼底瞬间起了戾色，“信不信我弄死你！”

    陈循“呸”了一口。

    刘子昂站起来，抬手甩了陈循一巴掌，“这巴掌给我记好了，别仗着陆时骞给你撑腰就敢在爷我面前没大没，他是他，你是你，白了你们这种人生下来只配给我擦鞋。”

    “不许你我爸爸。”妞妞作势要去扯他的裤子。

    刘子昂一抬脚，直接把丫头踢倒在地，顿时哇哇的哭声响彻在空阔的酒店大厅里。

    陆时骞闻声走过来，把孩子拉了起来，弯身给她拍了拍身上可能并不存在的尘土，然后撩了刘子昂一眼，那眼神肃穆深刻，警告意味浓厚。

    作者有话要：

    稍微短了点，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