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两人这一晚都没怎么睡。

    陈循想着什么时候搬走比较合适，他没有理由再继续住在陆时骞的房子里。

    而陆时骞，面对满室冷清，那股熟悉的无能为力感再次将他裹挟。他坐在飘窗上抽烟，本来搁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缸被他放到了腿边，抽到第四根烟时，他给那位赵律师了通电话，约对方明天见面。

    天蒙蒙发白，陈循起身去了厨房，王姐还没起床，他先是和了面，又拿出冰箱里的肉剁成碎末做了饺子包心，锅里煨着百合糯米粥。

    他忙得投入，没察觉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外面站着一人。

    其实，在陈循住在陆家老宅的那几年，他也是同样的勤快，干活认真又仔细，只要不是上学的日子，他会帮他妈分担掉一点帮佣的活计。

    只是他太普通了，话也不多，这些生活中闪闪发光的技能没人会去留意。

    饺子包心弄好，陈循开始擀饺子皮，几张面条擀下来，他隐约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他，于是回过头去。

    陆时骞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头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复了过来，眼神里不见风波，他：“起这么早。”

    “啊……是啊。”陈循对于半夜两人之间的谈话，一字不落全都记得，“快考试了，我准备今天就搬回去，那边比较清静。”

    他想了个比较婉转的辞。

    陆时骞似乎已经消化了这个事实，所以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把东西收拾好，我一会儿开车送你回去。”

    “我东西不多，一个人就可以了。”

    “随便你。”陆时骞没有挽留，去料理台给自己倒了杯水。

    陈循趁着男人喝水的当儿，把肚子里的话完完整整酝酿了遍，他：“妞妞就麻烦你多照顾了，我以后还是每周过来看她。”

    陆时骞“嗯”了声，又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然后拿着杯子回了卧室。一直到八点钟，孩子已经出门上学，陈循东西也已收拾完毕，他才走出了卧室，穿戴整齐，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

    陈循的行李箱就立在门口，“吃点早饭再出门吧。”

    “不了，我在路上随便买点。”陆时骞瞥一眼那只黑色箱子，“走了以后，钥匙给我搁在边柜上。”

    陈循一愣，“哦，好。”

    陆时骞径自走出去，乘电梯下到负一楼，取了车开去约定好的地点。

    赵律师坐在咖啡馆里等待，他提前半时就到了，这是他见大客户时的习惯。

    “陆先生。”赵律师看见来人，起身表示礼貌。

    陆时骞冲他微一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陆先生，我就长话短了，刘子昂这个案子想要判死刑，很难很难，现在舆论监控非常厉害，那些法官宁愿判轻点，有问题再让你捅到高院去。”赵律师蹙眉凝神，“如果赶在一审之前，操控舆论，扩大这个案件的社会影响力，也许还能搏一把，但是……”

    赵律师顿住，他想的是，但是没必要。无期徒刑已经算是极大的惩罚了，何况对方还是他表弟，做人留一线，经商的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陆时骞抬眸，他的眼睛漆黑而深邃，“但是什么？”

    “这件案子……”赵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恕我直言，这件案子其实很简单，证据交给公安和检察，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儿，您……实在没必要掺和进来，毕竟被告人跟您是亲戚，给他留条退路，您以后也可退可进，不至于跟您舅舅家撕破脸。”

    陆时骞想到了陈循那张略感失望的脸，这一回，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达成他的愿望，“谢谢，我已经算撕破脸了。”

    赵律师叹了口气，为他语气里的不留余地，“离开庭还有八天，现在就看在这八天里，这件案子能闹到多大。”

    “那个Omega死的时候怀着孕。”这是陆时骞所能想到的唯一突破口。

    “这个对我们很关键，也许他那位哥哥手里有他怀孕的证据。”赵律师想了想，“如果有的话，找个厉害点的给那位家属代笔，写一篇稿子，通篇着重强调死者死时怀孕身孕，孩子生父罔顾人伦，一尸两命。我想这案子应该能闹大。”

    陆时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去跟那位家属联系。”

    下午的时候，陆时骞就收到了赵律师的回复，那位家属手里确实有他弟弟死前留下的产检单子，也愿意将这些隐私公布。

    于是他联系了与公司长期合作的几家媒体，一切忙妥，又去了趟郭东村。

    村长热情接待了他，跟前几次一样，给他沏了杯自己平时舍不得喝的茶，这是他专门用来待客的。

    “陆总，我这一直想给您回复来着，我最近又跟村民们商量了，虽还有几个反对的，但大部分都还是愿意按您先前那个提议的。”

    陆时骞挑眉看他，“我先前的提议？”

    村长笑得一脸憨，揣度着陆时骞的脸色，心翼翼地：“就那个一套房子，另外再补偿二十万。”

    “这回想清楚了？”陆时骞吹了吹浮起的茶叶，“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

    “肯定不会有了，就算还有几个反对，这个也……”

    “几个？”

    “六七个人吧。”

    陆时骞：“想办法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你要做不了，这项目没法开启，到时候过了时间，我们这边该舍还是得舍，只能另外再物色合适的地段。”

    村长一听，有点急了，不热的天气里愣是急出了汗，“再给我点时间。”

    陆时骞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上头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这项目在我手上要是办不了，回头就得重新换人负责，我不敢保证答应好的那二十万补偿还在。”

    村长急得赶紧应下，“我懂我懂，那我最迟什么时候给您答复？”

    “后天吧。”

    “哎，好。”

    等候在外的司机熬不住无聊，倚靠在车头抽烟。这破村子鸟不拉屎，真不知道有什么商机，他在心里嘀咕道。

    日头西斜，惬意风吹着，司机心情倒是不错，一支烟没抽完就看见了朝汽车走来的陆时骞和助理，他赶紧把烟扔了，拉开车门，喊了声“陆总”。

    陆时骞脱了外套坐进去，“不去公司了，直接回御园，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坐在副驾的助理特地回头瞅了眼，陆时骞已经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从眼窝下的乌青能看出他昨夜休息不好，整个人略显疲态，可能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

    司机故意减慢车速，一路还算平稳，只在某个红绿灯路口，为了让直行的汽车，踩了下刹车，车子稍微晃了下。

    陆时骞微微皱眉，眼睛却没睁。

    到家已过六点，王姐以为他不知道陈循搬走的事，犹豫不决地：“先生，陈先生今天……”

    陆时骞断了她：“我知道。”

    “那妞妞夜里还是跟我睡？我去把房间收拾下。”

    “孩子以后跟我睡吧。”陆时骞环视一圈，“她人呢？”

    “在她房间里。”

    陆时骞拧开了妞妞的卧室，原先陈循也住在这里，粉红色的天地里，扎两辫的丫头正对着手机话，没注意他走进来了。

    她在视频，和陈循。

    “那爸爸今年能考上吗？”

    “当然能啦。”

    “考上了，爸爸就要跟我一样，也要早起去上学了，真可怜。”

    陈循噗嗤笑了一声，“好可怜啊。”

    陆时骞本不想窥听父女二人的悄悄话，但妞妞很快问了个他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爸爸，你为什么不住在叔叔家里呀，他们家好大好舒服。你是不是不喜欢叔叔呀？”

    陈循愣了一下，从陆时骞的角度看去，他那整张脸在画面里显得呆愣，“爸爸没有不喜欢啊。”

    陆时骞突然伸手扣了三下门。

    妞妞转过头，“叔叔！”

    紧接着，视频画面就被中断了。

    “怎么断了？”妞妞又重新拨回去，请求连线了好久，对面都没人接，“怎么不接呀……”

    陆时骞收走她手机，“你作业写完了没？”

    “写完了。”妞妞作势就要去抢手机。

    陆时骞没给，“孩子不能老玩手机。”

    “明天是周六，我不用早起上学。”

    “那也不能一直玩。”陆时骞口气不容置喙。

    “好凶啊。”妞妞嘟哝一句，开始摊开画纸在上面涂涂抹抹。

    陆时骞看着那印着白兔的粉红色床单，想到陈循这段时间一直是躺在这张床上的，内心对于这张床的抗拒减轻了几分，他：“今天叔叔也睡在你这儿。”

    妞妞没理他，在纸上用力拉出一条粗线，气咻咻地哼了声，抬头瞅瞅陆时骞，委屈地嘟起了嘴巴。

    陆时骞把手机放到桌上，“只许再玩一会儿。”

    妞妞笑起来，“谢谢叔叔！”

    作者有话要：

    循循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