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宿舍开始供暖，陈循的床紧挨着暖气片，属于这块四角天地里最暖和的区域。他因为身体原因，原有些怕冷，现在半夜里却经常热出汗，暖气开足了又有点干燥，于是每晚睡前他都要开着加湿器。

    不过没用几天，陈循的加湿器就被闲置了，原因是周博文有轻微的神经衰弱，觉得加湿器的声音影响到了他的睡眠。

    陈循二话没，把加湿器换成了一盆水，放到他的书桌下面。

    “很干吗，我觉得还好吧。”周博文当陈循故意整这一出给他摆谱，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陈哥我也不是不让你用加湿器，换个噪音点的牌子呗，你之前那个声音真挺大。”

    陈循跪在床上拆卸被套，“我这个月生活费已经超了，没那么多钱。”

    周博文摸了摸鼻子，：“让你家里人先垫着呗，上次来咱们寝那个，不还要给你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嘛。”

    陈循：“什么牌子的没声音？”

    周博文觉得他思维有点跳脱，愣了下，：“肯定越贵越好啊，你买个戴森的试试看。”

    陈循用力拽了两下，被套和羽绒内胆顺势脱离，“好，回头我去网上搜搜看。”

    周博文撇了撇嘴，走开了。

    在同一层楼住着的学生里，除了把嚣张刻脸上的邢渐责，就数陈循话最少，偶尔同系的来蹿寝，大家热火朝天谈论某个话题时，他也不掺和，坐一边忙他自己的事。

    大家对他的印象渐渐变得有些抽象，不再具体到某一个动作或是神态，有时候无意聊起他，都会拖长声调“哦”一声，然后再别有深意地笑一下，“就那个岁数比咱们都大、人还特清高的呀。”

    这话自然也落进了陈循的耳中，他就当闲话一听，没有为了融入他们而去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一晃十一月过去，这期间，他看望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每周保持两次通话。

    最后一次通话时，妞妞想来学校看他。

    陈循想了想，：“爸爸去接你，我们去海洋馆玩，好不好？”

    妞妞固执地：“我就要去你学校，爸爸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陈循只好应下：“什么时候来？”

    孩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很开心，“我跟叔叔星期天来找你。”

    陈循没什么，盯着窗外一大片浓稠的日光，他想起盛行于网络的一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周天，陈循早起收拾好，给陆时骞了个电话。

    “陆时骞，你到哪儿呢？”

    “嗯？”

    “你们还没出发吗？”

    陈循听见对面喘气的声音，以及轻微的风声，过了几秒，喘气声和风声一齐消失，陆时骞：“我在跑步，什么事？”

    陈循意识到那天电话里的邀约完全是孩子单方面的想法，她年纪忘性大，没准儿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让他有几分不自在，“没什么事，是我搞错了。”

    完挂断了电话，没隔几秒，陆时骞的电话回拨过来，他看了眼，摁了挂断。

    陈循靠在椅子上，把手里的一支烟折来叠去地玩，生涩的烟草味从破损的烟卷纸里溢出来，他抬起手放到鼻端轻嗅。

    “嗵、嗵、嗵——”身后传来接连的几声闷响，像果子滚落的声音。

    陈循转过头，看见邢渐责弯身捡起地上的苹果。

    那是袁朗买来放在寝室公桌上的，估计是被他不心碰到了。

    陈循只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周博文和袁朗一早就出门参加了社践部的活动，现在寝室就剩下他们俩儿。

    宿舍里很安静，陈循注意力重新投回到手上的纸烟。

    邢渐责站他身后：“请问我是哪里惹你了？对我敌意这么大。”

    陈循慢慢扭过身子，“什么意思？”

    邢渐责望着他：“这话该我问你。”

    陈循抿了下嘴，倒也坦然，“我不太喜欢你们这种只会拿钱发人的公子哥。”

    邢渐责嘴角上挑，“拿钱发人？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陈循无趣地摇了摇头，“我没这么想。”

    “那不就得了。”邢渐责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回头看他一眼，“他们你这人有点装，你自己觉得呢。”

    陈循把手里的烟卷扔了，神思因为刚才的话变得有些恍惚，他将下巴抵在手腕上，盯着桌上的闹钟发呆。

    将近九点，电话响起，是个陌生号。

    “喂？”

    “爸爸是我！我在你们楼下！”

    “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陈循最后检查了遍书包里的东西，又对着镜子把糟乱的头发理理顺，然后背上包，跑着下了楼。

    妞妞站在车外，离他们宿舍大楼几步之遥，脸蛋白皙漂亮，一只在寒风里蹦跶着步子，十分欢快的样子，可想而知有多惹眼。

    陈循几步跑过去，攥起孩子的手，另一手已经拉开了车门。

    妞妞没坐进去，“原来爸爸就住在这儿啊。”

    陈循“嗯嗯”了两声，“我们上车。”

    妞妞甩开了他，看看四周，指向西侧那栋楼，“那栋楼比你们这栋楼好看。”

    “是啊，那是新建的。”陈循不想妞妞被他同学看见，以免招致闲言碎语，“乖宝，我们上车吧。”

    正着话，斜刺里走过来几个熟面孔，为首的是隔壁寝的老三，陈循立刻闪过身去。

    老三认出来他的背影，喊了声“陈哥”。

    陈循无奈转过身，看了眼他手上拎着的包盒，“给磊子带的早饭啊。”

    “嗐，昨天通宵去了，让我给他随便买一份。”老三看了看陈循腿边的妞妞，下巴一扬，“这姑娘是谁啊？”

    妞妞突然拉起陈循的大掌，“他是我爸爸。”

    老三还以为是昨夜游戏狠了，自己出现了幻听，“我、我先上楼了。”

    司机帮他们拉开车门，叫老三的那位Beta迷糊糊地回过头，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女儿，豪车，专职司机……三个元素叠加到一块，他都快不认识陈循这个人了。

    车上坐着一位女Beta，见了他，微笑着喊“陈先生”。

    陈循还没问，妞妞抢先了：“王阿姨回去了，这是叔叔新找的阿姨。”

    “我姓栾，陈先生叫我‘栾’就行。”

    陈循估摸着对方年龄比他大，“你好，栾姐。”

    妞妞钻进陈循怀里，仰起脸蛋，“我叫叔叔跟我一起来，他有事情要忙，让栾阿姨和司机叔叔带我过来。”

    陈循垂眸看着女儿，“今天想去哪儿玩？”

    “哪儿都可以，只要能跟爸爸在一起。”完，她从自己随身的书包扒拉出一张纸，递给陈循看，“这是叔叔让我给你的。”

    陈循拿起来一看，是一份输精管的结扎手术报告，他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有片刻的怔神。

    妞妞：“叔叔休假了，过几天要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滑雪，坐飞机去。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陈循把报告重新装了回去，一面：“爸爸好多事要忙呢，可能没时间陪你。”

    “那好吧。”

    妞妞安静了几分钟，忽然又：“叔叔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陈循愣住了。

    “为什么？”女儿执拗起来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陈循捡了个孩子比较能接受的理由，“叔叔个儿太高了，爸爸不喜欢个儿太高的人。”

    “这样子啊。”妞妞眼珠子咕噜一转，“我有办法。”

    陈循带丫头去海洋馆逛了半天，下午就在景区吃了顿便餐，妞妞玩累了，被陈循搂在怀里睡觉。

    临分别之际，稍微那么一动，丫头就醒了，揉揉眼睛对陈循：“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陈循被这话整得十分内疚，给了孩子一个确切的时间，“下周五晚上，爸爸下了课就去看你。”

    因为陈循那句玩笑话，妞妞一整天都相当高兴，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跟陆时骞：“我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你了，他嫌你个儿太高了，你可以把腿锯掉一点吗？”

    陆时骞低声笑了笑：“他跟你的？”

    妞妞点头：“你要是长得跟爸爸一边儿高，爸爸就喜欢你了。”

    陆时骞弯身揉了揉丫头的脑袋，没继续这个无厘头的话题，“一会儿叔叔带你去游泳，你去叫栾阿姨帮你把毛巾和泳衣收拾好。”

    “嗯！”

    陆时骞直起身子，目光在手机上一滑而过，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微信上。

    【妞妞已经安全到家了，她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

    -

    “隔壁寝的老三亲耳听到了，那女孩管他叫‘爸爸’。”

    周博文：“那女孩长得像陈哥吗？”

    袁朗：“是长得一点都不像，那姑娘一看就像那种有钱人家娇生惯养的孩，出门还配了个司机。”

    周博文：“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过，之前有一男Alpha来过咱们寝，我当时以为那是他哥。”

    “不会吧……”袁朗越听越觉得整件事十分魔幻，“你是觉得那个Alpha是那姑娘的爸爸。可是，Beta怎么生孩子……”

    “怎么不能生，用药就行，有钱人什么搞不定。我现在就是好奇，你他平时谁也看不惯，不会是被人包养了吧……”

    门倏地被推开，陈循涨红了脸站在门口，“那个姑娘确实是我女儿，但是我没有被人包养。”

    “陈哥，我俩……”袁朗支吾其词，“我俩也是听老三那么一，就、就有点好奇，随便聊了几句，你别多想。”

    陈循脸色严肃：“我再一遍，我没有被人包养。”

    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动静的邢渐责突然翻了个身，袁朗和周博文这才发现寝室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这代表他俩的悄悄话全被这人听见了。

    周博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陈哥，我俩真就是随便聊聊，都怪我，八卦嘴碎这毛病一直改不了。”

    陈循：“我年纪是比你们大，那是因为我以前不务正业，该学习的时候没好好学习，被社会教做人之后发现没学历不行，我不得不回去重新考大学。”

    两人听完面面相觑，袁朗咽了口唾沫：“可不是嘛，这年头没学历真不行。”

    他冲周博文使了个眼色，周博文赶紧接着：“我有几个没念大学的学同学，也都结婚了，他们生孩子就挺早……”

    “吵死了，你俩能闭嘴吗。”邢渐责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他的是“你俩”，陈循自动把自己撇到了范围之外。

    作者有话要：

    我来辣！最近真的好忙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