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陈循烧好菜端上桌,摘了围裙随手挂在椅背上,看看客厅,喊妞妞过来吃饭。
丫头肚子早饿了,“蹭”地蹿过来,踮着脚捏起一块蛋黄鸡翅往嘴里塞,活像个野孩子,陈循用筷子敲了下她手背,“你洗手了吗?”
“洗了。”妞妞嘻嘻笑,门牙还豁了一颗,“我早就洗好了,就等着吃饭呢。”
少了颗门牙,模样可爱又滑稽,陈循忍不住想笑,憋得差点破功,“行,你吃吧。”
他心情不错,先给自己盛了碗汤,尝了一口,眼睛慢慢探到陆时骞身上,想无视掉,但那么个大活人杵在那儿,存在感极强,“你又不是孩儿,饭在厨房,自己盛去。”
陆时骞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还怔愣了下,待反应过来,低头笑笑,他模样内敛俊秀,平时虽不至于时时刻刻板着张脸,但极少能看见他笑。
其实陆时骞笑起来,尤其是面对他时,隐约带着几分愣头青似的青涩,眼睛相当漂亮,嘴角弧度也恰到好处。
二十七岁,还很年轻。
陈循跟他一样大,今年也是二十七,这年纪搁在北市,没结婚没处对象的大把,他俩的人生却像摁了快进键,没享受几天甜蜜,毫无准备就撞入了生娃养娃的琐碎阶段。
有时候换位思考,陈循似乎能理解陆时骞当时的想法——年纪轻轻,前程大好,却被一个Beta绑住了自由,换谁都会不甘。
但他无法理解自己遭受的苦难,哪怕这些都是自作自受。
陆时骞去厨房盛了饭,坐到陈循对面,菜没动几筷子,还是妞妞怕他饿着,给他夹了几块红烧肉,“爸爸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笼着陈循,一边低声应着孩子的话:“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吃过。”孩子的嗓门大而尖细,话间牙齿漏着风。
“叔叔以前吃过。”
“咦?”
陈循抬眸看了看陆时骞,很快又低下去。
他们还在谈恋爱那会儿,陈循经常做饭,他喜欢捣鼓吃的,喜欢照着网上的菜谱不断解锁新的家常菜。
那时候他对爱情还抱着罗曼蒂克的想法,以为爱情能解决人生的一切烦恼,傻里傻气的不知羞,爱跟陆时骞一些幼稚无聊的话,他记得他曾一本正经地过:“我做饭是不是挺好吃,你以后有福了,下了班就能吃上热饭,而且还是满满一桌菜,我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我贤惠呀,对吧哥哥,‘贤惠’这词儿我没用错吧。”
他当时这话,完全没过脑子,也因为阅历和学识有限,妄图把自己的人生跟男人的爱捆绑在一起,着实蠢到家了,陆时骞从来不表态,估计也就听后一乐。
陈循为曾经的自己感到羞耻与惭愧,他匆忙把碗里的饭扒干净了,借口洗碗躲去了厨房。
碗被浸了水扔在水槽里,陈循盯着它看,眼睛越来越涩。
有人走进来,陈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陆时骞:“我也吃完了。”
陈循拧开水龙头,将碗口对准一泄如注的水流,眼眶里湿乎乎的。
“放着吧,一会儿我来洗。”陆时骞在他身后出声。
陈循没理,很快洗好了自己那只碗。
陆时骞轻轻按住他肩,把人掰转过来,低头对上陈循的眼睛,“我哪里又惹你不开心了?”
孩子就在几米之内,他声音克制着,压得极低。
陈循摇摇头,那股羞耻感渐渐淡去,“跟你没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
陆时骞比他高半个头,与他话时,视线一直摩挲着他,陈循越发不自在,抿了抿唇,索性不吱声了。
“后悔以前给我做红烧肉了?”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有些懒散,还有些调戏的成分。
陈循闻见男人身上的薄荷烟草味,清清淡淡的,不难闻,他抬头,正好撞见了陆时骞嘴角的笑,他问:“你笑什么?”
“不能笑吗?”陆时骞反问,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调调。
“陆时骞。”陈循,“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你这人其实一点都不正经。”
陆时骞“哦”了一声,声调拖得长,“原来在你眼里,爱笑的人都不正经。”
陈循白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转念一想,又,“你又不爱笑,你急什么眼。”
“我没急眼啊。”
“你就是急眼了。”
陈循执拗的老毛病又犯了,吵架一定要吵赢。
陆时骞笑着看他,隔了几秒,举手投降,“对不起,我刚才急眼了。”
“早承认不就完了。”陈循嘟囔,推开他走了出去。
午饭吃完,陆时骞系上了陈循搁在椅子上的那条灰蓝色围裙,撸袖把盘子和碗一块洗了,陈循陪妞妞在房间看动画片,看了一集,孩子的哈欠就开始个不停。
陈循拉上了窗帘,卧室立时暗沉下去,声音似乎也静了,他抵不住困意,合上眼皮蜷在了孩子旁边。
陆时骞拧开卧室的门,看了眼床上的一大一,又带上门走回了客厅。
他抱着胳膊窝在沙发上休息,这是个难得的舒服状态,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也不用花费心神下达最后决策,现在他手边,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惬意自在。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终于得偿所愿,拥有了一段足以填补心灵空缺的婚姻,他们在泰晤士河的甲板上接吻,去大英博物馆看展品,经过用jellycat装饰的橱窗。
“陆时骞。”
有人喊他。
陆时骞睁开眼,看见了陈循的脸就凑在他眼前,那人见他醒了,直白道:“你睡了好久。”
“几点了?”陆时骞坐直身子,用手指捏了捏鼻梁,声音里是没睡醒的低沉。
“三点半了。”陈循,“我要赶作业了,你带孩子回去吧。”
陆时骞睡意未消,坐着缓了一会儿,然后:“我这就走。”
陈循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离得太近,整张脸像加了放大特效。
“看什么?”陆时骞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陈循指指他下巴上的青渣,“你在留胡子啊?”
陆时骞一愣,好久没话,陈循皱着眉,“怎么不话了?”
陆时骞笑笑:“我在想,你这是嫌我邋遢,还是觉得我……”他一挑眉,“嗯?”
嗓音倦懒,意有所指。
“觉得什么。”陈循装听不懂,“你很骚。”
陆时骞笑了起来,眼睛黑亮,睡意彻底消散,“有吗?”
“我觉得骚就是骚。”陈循嘀咕。
“嗯,你得都对。”陆时骞心情舒悦地站了起身,看看陈循,忽然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走了。”
罢走去卧室,把妞妞喊了出来。
陈循没出门送他们,抓紧时间继续完善自己的参赛作品。
心却沉静不下来,脸颊微微发烫,他以为是暖气给的太足,便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冲脸。
有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可耻,他很不想承认。
大概,人这辈子,永远喜欢的都是同一种类型。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陈循暗语道,然后长长呼了口气,抛弃了那些犯贱的想法。
半个多时过去,陈循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没算理,把手机搁在一边,铃声锲而不舍。
陈循直接按了挂断,那边却没停歇的意思,第二通电话又来。
“干嘛?”
陆时骞:“忘了问你,你这周天有没有空。”
陈循故意板着声音:“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对面没话,陈循听见了一声轻响,好像是火机的声音,接着就听陆时骞:“不是我找你,是萧铭宇他儿子过周岁,让我们一块过去。”
陈循:“我去干嘛,我跟他又不熟。”
“你跟他老婆不是认识嘛,叫周净……”陆时骞想不起来那名儿。
陈循插话:“周净陶。”
“对,周净陶。”陆时骞淡笑着,“他他跟你是朋友,你应该有他联系方式吧。”
陈循默了一会儿,:“我跟周净陶其实也不是很熟。”
“多接触接触,以后就熟了。”陆时骞嗓音温柔,慢性子地,“我周天去接你?”
陈循抓了抓头发,别扭道:“好吧。”
挂断电话后,他又跑去卫生间用凉水狠狠冲了冲脸。
***
陈循这学期选修课选得晚,等他登录电脑进入选课系统时,只剩下些被挑剩的科目,无外乎老师严厉,结课论文要求高。
供他选择的不多,陈循挑了门俄语。
俄语老师是位优雅知性的女Omega,话慢声细,不像别的老师都是站着上课,她是坐在椅子上给他们授课。
她喜欢给他们讲一些自己在俄罗斯留学的经历,讲普希金的诗,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陈循听着很有意思,在课外会找一些相关的书籍来看。
她还给他们用纯正的俄语朗读茨维塔耶娃给里尔克写的信,然后又用中文翻译给他们听,陈循看见她嘴巴一张一合,柔细的声音自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爱情靠例外、特殊和超脱而生存。爱情活在语言里,却死在行动中。”
那时窗外阳光清透,陈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位老师,他想,陆时骞应该是个反例。
一晃到了周末,陈循把一件没怎么穿过的棉服倒腾了出来,换上之后,在镜子前比照了一番,嫌它颜色太俗气,立马脱了下来,重新翻箱倒柜地找。
翻来翻去,一溜儿全是日常穿的那些,没什么新花样,他懒得再折腾,随便挑了件套上。
后来仔细思索这番行为,陈循对自己感到特别无语,女为悦己者容,陆时骞他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