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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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后街开了一家新疆烧烤店,烤串中规中矩,但这家的胡辣汤味道一绝,陈循经常光顾,来碗汤,再点些串儿。

    一来二去跟这家的老板混熟了,每回来老板都给他个九折,陈循不好意思占便宜,送了人家自己画的一幅画,裱好框的。

    老板十分中意,拿回家,挂在客厅白墙上。

    后来每次见到陈循,都会恭维他一番:“以后出名了,别忘了给我这店广告,要不多送我两幅画也行。”

    陈循蓄发有大半年了,脑袋后面现在能扎个半长不短的辫儿,着装方面全凭主观喜好,铁了心朝着“艺术家的范儿”越走越远,邢渐责他不像学美术的,倒像个破罐破摔的破落户。

    今年出了档火遍全国的唱歌节目,经典老歌再次重现江湖,从《偏偏喜欢你》唱到《黄昏》,烧烤摊火锅店里全是上个世纪的味儿。

    满大街飘着“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陈循走路铿锵,腰板越发直挺,从外表和气质上看,简直是个四不像,既糅杂了艺术家的颓废,又时刻不忘展现自己积极进步的一面。

    整个一矛盾体,看得邢渐责直皱眉,忍不住评价:“劲劲儿的,累不累啊。”

    ——不累,快活着呢。

    他似乎成熟许多,也越发明理,终于明白人是一个独立个体,不依附于谁,也做不了谁的救世主。

    坦坦荡荡平平凡凡,陈循每顿饭能吃一大碗白米饭,这年纪新陈代谢慢,毫无疑问长胖了几斤,他变回少年时期的“婴儿肥”。

    日子过挺快,眨眼大二结束,这一年里,陈循考了驾照,参加了两次全国性的木雕比赛,邢渐责换了n次对象,袁朗和周博文各自谈了女朋友,他俩密不可分的二人团体终于解散。

    偶尔邢会欠儿登地冒出一句:“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试试年下男?”

    “……谢谢,不要。”

    下次还是会这么问。

    大家都在朝前走,命运齿轮沿着轨迹不断前移。

    从工作室出来,陈循没坐回校的那趟线路,改乘了S3号线,他去了趟老宅附近的水库——这个他曾发誓永不踏足的地方。

    正值炎夏,太阳毒辣晃眼,陈循眯着眼坐在阴凉的水泥地上,抬眼看这一片水域,陷入沉思。

    系里面有两个去东京的交换名额,为期一年,导员已经找他谈过话,如果有这方面的意思,他的绩点是满足报名条件的。

    他是想去的,唯一舍不下孩子。

    手机铃声响,猛地断了陈循。

    他看了眼来电,上面显示陆时骞。

    按下接听,却是妞妞的声音,“爸爸,你最近怎么都没来看我呀?”

    “爸爸有点忙。”陈循捡起一根树枝,如同当年那样,在地上胡乱写着字,“下周天去看你,好不好?”

    “你一定要来哦,我在家等你。”电话另头停住了,随后窸窣了几秒,再开口时,接线人变成了陆时骞,“这周没空啊?”

    陈循顿了下,:“嗯,没空。”

    电话里静默片刻。

    “我不太明白咱俩现在的关系,亲密,显然没到那个程度。”陆时骞轻哂,“像不像在玩追跑类的游戏,我永远在追着你跑,终点在哪儿,我不知道。”

    陈循笑了笑,目及远方:“不出意外,终点应该是今年四月份吧。”

    陆时骞没懂。

    陈循扔下手里的树枝,看着地上的“出国”二字,冥冥之中老天给了他答案。

    他忽然一阵轻松,“陆时骞,我一直很感激你帮我老婆报了仇,没你帮忙,我现在也不可能有心情来念书。”

    陆时骞沉默,他这辈子最怕陈循提“老婆”两个字,因为那段经历里有他错过的时光。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陆时骞声音淡淡的。

    “我是想,你对我有恩。”

    “你非要这么话嘛。”电话里能听见对面呼气的声音,陆时骞生气的时候多是这种默然不语的状态,隔了半晌,那人:“陈循,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陈循噗嗤一笑,没心没肺道:“搞这么严肃干嘛。”

    陆时骞:“你在哪儿?我们见个面。”

    “我在……”陈循四下里看看,“这地儿我也不熟,周围居然没有标志性建筑哎。”

    “你发个定位。”

    “不过你应该认识。”陈循捡起一块石子,向湖面投去,“就是我以前经常钓鱼的地方。”他看看时间,“现在是一点三十六,我等到你两点半,你要是没来,我就回学校了。”

    陆时骞在14:24赶来,车子停在了行道上。

    陈循冲他招手,笑容明媚。

    陆时骞觑起眼,慢慢走向位于下坡的河岸,陈循跑地往上坡走,两人在半道相遇。

    “还差五分钟。”陈循拍拍陆时骞后背,“你很准时嘛。”

    陆时骞垂眼,嗓子里哼笑了下。

    陈循拉着他手走到河岸上,全然不顾暴晒的太阳,边走边:“我以前很喜欢来这里钓鱼,钓回来的鱼我基本都放生了,就拎过几次回去。”

    陆时骞大掌被陈循紧紧攥着,竟似回到那些青春日子,他不禁勾了勾唇。

    “你知道的,张姨不喜欢我,她不让我把鱼拎到厨房里。”

    “所以你就把鱼都扔进了瞿爷爷的池塘?”陆时骞取笑他。

    陈循掐了掐他的手心肉,“不准提那个了!”

    “好好好,不提了。”

    “你发誓。”

    “我发誓,以后肯定不提了。”

    ……

    他们一直走到老宅,瞿爷爷在树下纳凉盹,陈循没惊扰他,声对陆时骞:“我想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陆时骞领他到原来的地下室,房间几乎全空了,就剩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陈循去翻抽屉,里面也全是空的。

    “我以前的东西呢?”

    “在储藏室。”

    一个没留意,陈循就趴到了地上,侧着脑袋探向床底,陆时骞忙拎起他,“地上脏,你要找什么?”

    陈循叹气:“藏床底的东西也没了。”

    “都在储藏室,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些……”陈循眼睛咕噜一转,“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陆时骞神情认真:“具体点,我去给你找。”

    陈循摇摇头,“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两人出去的时候,瞿爷爷已经醒了,老人家一天比一天老,陈循记得上次见他,好像是两三年前。

    “你俩怎么来了?”瞿爷爷声音沧桑,带着些许疲态。

    陆时骞:“今天周末,回来看看。”

    陈循嘻嘻笑:“我过来看看池塘还有没有锦鲤了。”

    “你啊。”瞿爷爷笑着用手指指他,“还没找你算账呢。”

    陈循钻到陆时骞身后,探出脑袋,“他有钱,找他算账。”

    陆时骞笑了笑,以为眼下的一切即将圆满。

    “天气热,我给你俩盛点绿豆汤。”瞿爷爷佝偻着背走去厨房。

    陈循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无聊地抓着绳子晃了晃,那片正好被树挡着,是块阴凉地儿。

    “陆时骞,你过来,帮我推。”他喊道。

    陆时骞走到秋千后面站着,一下一下推着陈循。

    “推高点,我抓紧了。”

    陆时骞遂他意。

    陈循又怂又爱玩,咋咋呼呼地大笑。

    半晌过去,终于玩累了,他:“我换你,我来帮你推。”

    “我不爱玩这个。”

    “干嘛不玩?”

    “幼稚。”

    “得好像你多大似的,不就比我大几个月嘛。”陈循歪头看着他笑。

    陆时骞对这样赤-裸-裸的目光,有些无力招架,他垂了垂眼,然后看向别处。

    陈循突然踮起脚,帮他擦掉了额头的薄汗。

    陆时骞怔愣在原地,那种破土而出的喜悦快要将他整个人湮灭。

    “哥哥。”陈循指指背后气派古朴的老宅,低喃道,“我想正大光明去趟你的房间,不要像以前偷偷摸摸的。”

    陆时骞唇抿得很紧。

    “不行吗……”

    “行。”声音低沉而干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陆时骞低着头,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陈循脸颊,“跟谁学的,这么会装可怜?”

    下一秒,陈循即被横抱了起来。

    陈循惊呼“啊”了一声,两手搂住他脖子。

    “被人看见,好丢脸。”陈循把脸朝向他胸口。

    “哦。”陆时骞故意拖长尾音,“还没当上大师,你现在都有偶像包袱了。”

    “你放屁!”

    陆时骞笑,低头看见一截白皙脖颈,一时心猿意马,不得不避开眼去。

    陈循:“你热不热啊?”

    “不热,就是有点沉。”

    “我最近吃得多。”

    “摸出来了。”他在“摸”字上下了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