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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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祁将军!军师!”佟盛年从棉被中挣扎而出。

    裴月臣上前,半蹲身子,拿了佟……◎

    “祁将军!军师!”佟盛年从棉被中挣扎而出。

    裴月臣上前, 半蹲身子,拿了佟盛年的手,替他把脉。祁楚枫负手而立,闲闲地将牢房扫了一眼, 干燥清爽, 棉被看着也厚实, 老狱头确实并未亏待佟盛年。

    “老邢呢?”她问老狱头。

    老狱头忙回道:“已派人请去了。”

    “你不让老邢先看看,就直接派人向我禀报?”祁楚枫语气不善。

    老狱头忙道:“卑职想着他身份特殊, 万一出了差池,卑职怕是担当不起。”

    祁楚枫盯了他两眼,未再作声。

    裴月臣替佟盛年已把过脉, 站起身来, 朝祁楚枫摇摇头。

    “你也看不出是何毛病?”祁楚枫奇道,“我之前还以为是绞肠痧, 不过看佟掌柜的精神头儿,倒也不像。”

    裴月臣道:“虽看不出是什么病症,不过脉象倒还算平稳, 就是弱了些。”

    “不定让人下了毒,难怪吃了老邢的药也不见好。”祁楚枫吩咐道,“还是用土法子吧!来人, 拎一桶水来,给他灌肠。”

    听到灌肠二字, 佟盛年大惊失色, 连忙道:“将军, 将军……不用不用。”

    “什么不用, 你可不能在我这里出岔子。”祁楚枫催促老狱头, “快啊, 让人去取水。”

    这下,佟盛年无论如何不能再装下去,爬起身来:“将军,我没事了,真没事儿了,不用灌肠。”

    早就知晓祁楚枫是故意在吓唬他,裴月臣唇角含笑,别开脸去。

    “你没病啊?”祁楚枫挑眉道,“费这么大劲儿装病,就为了把我们哄骗过来?”

    佟盛年恳切地看着祁楚枫:“的不敢,的确实身子不舒服,但也确实是真有事情。”

    祁楚枫根本不搭理他。裴月臣只得问道:“何事?”

    佟盛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的有一笔皮货,约好了这两日交割,错过了日子,交割不成,不光是皮货砸在手里头,我还得倒赔人家一笔银子,里外里就是近十几万两银子。”

    “您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祁楚枫给气笑了,“我饭吃一半,撂下筷子就赶过来,合着您是成心在骗我。”

    佟盛年恳切道:“祁将军,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所以才想出这个馊主意。我是生意人,底下还得养活一大帮兄弟,就得拿钱当命呀……祁将军,我求求您了!”

    祁楚枫不理会他,转向门口的老狱头,冷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帮着他一块儿来骗我?”

    老狱头当即跪下来:“将军明鉴,卑职也是被他哄骗住了,卑职绝不敢欺瞒将军!”

    祁楚枫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牢门。

    “军师……”老狱头心知惹出祸来,恳求地望向裴月臣,“卑职真的不知晓,这厮装得忒像,竟连我也被他瞒过去。”

    裴月臣轻叹口气:“你呀,老糊涂了。”

    罢,他也步出牢门。

    牢房中只余下佟盛年与老狱头两人。

    佟盛年求助地看着老狱头,迟疑问道:“这、这……他们就这么走了?”

    老狱头嫌恶地瞪他:“灌肠怎么了,忍忍也就过去了!老子算是被你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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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的路上,不似来时匆匆,祁楚枫牵着马匹,缓缓而行。

    裴月臣牵着马,快步赶上她,知晓她还在气头上,他便也不吭声,只是陪着她缓步而行。

    如此静静地走了一段路,祁楚枫突然道:“老狱头年纪也大了,让他归老吧。”

    裴月臣转头望了她一眼,劝道:“……或许他真的是被佟盛年骗了。”

    祁楚枫刹住脚步,不满地瞪向他:“你还替他话!他在营牢这么多年,什么花招没见过,佟盛年这两三下能骗过他?”

    裴月臣道:“他装个傻,顺水推舟罢了。佟盛年在牢里头把自己身份都亮明了,你让他怎么办?他不过是个外人,将来佟盛年从牢里头出来,你们可还是亲戚。”

    “谁跟他是亲戚!”祁楚枫恼道,牵着马,转身继续前行。

    裴月臣微微一笑,也不再多,缓步跟在她身后。他深知祁楚枫聪慧过人,只是有时候在气头上,难免意气用事,他即便出言相劝,也是点到即止。”

    闷闷前行了数步,祁楚枫转头看向他:“佟盛年那件事,你心里可是已有了计较?”

    裴月臣含笑道:“虽有计较,但也须得将军您首肯才行。”

    “我不可能放他出去,私贩兵刃一事还没有查明白,莫十几万两,就是上百万两也不行。”祁楚枫把话在前头。

    “他自然还得呆在牢里头,我想着,让沈先生跑一趟,替他完成这笔交割。”裴月臣道,“沈先生原本就是他的账房,做这事也合适。而且这样一来,想要查明佟盛年这些年究竟偷偷漏交了多少税就更容易了。这一笔一笔的交割,中间的利润清清楚楚。”

    祁楚枫偏头想了想,点点头:“如此也好,不过沈先生毕竟是他的账房,还得再派个人跟着我才放心。帐上的事,可动的手脚太多了。”

    知晓她还是信不过沈唯重,裴月臣笑道:“要不我跟着?”

    “杀鸡焉用牛刀。”祁楚枫思量片刻,“让大勇跟着跑一趟,帐上的事他都懂,而且沈先生也不敢在他面前弄鬼。”

    “将军想得周全。”裴月臣笑道。

    祁楚枫朝他撇撇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取笑我。”

    裴月臣含笑道:“将军想多了。”

    细细碎碎的雪粒子,自暗黑的空中飘飘洒洒落下,落在他的眉眼之上。祁楚枫看着他,似想起了什么,竟怔怔望着他……

    “将军?”裴月臣不解,试探问道。

    祁楚枫回过神来,自知失态,仰头望向夜空,轻声道:“又下雪了。”

    裴月臣顺着她的目光,也抬首望向夜空,叹道:“今年雪下的早,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荒原上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月臣,你……”她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他,“……你可曾后悔过来北境?”她的神情异常认真。

    裴月臣微微一愣,本能道:“当然不曾。”

    听了他的回答,祁楚枫似放了心,故作轻松一笑道:“看来我这个将军还算称职。”罢,她牵着马继续前行。裴月臣跟上。

    行不出里许,忽然想到一事,祁楚枫问道:“今日云儿送那两车东西过来时,你可能是你多想了。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未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此事,裴月臣心下迟疑,一时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

    “月臣?”祁楚枫偏头看他,微微诧异。

    裴月臣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公主送来了老山参和锦布。”

    “嗯……”祁楚枫等着他的下文。

    “老山参的木匣上雕得是并蒂莲,锦布又是宫制内用的。”裴月臣顿了顿,声音又轻了一点,“也许是我多想了,会不会是一种暗示?”

    即便他的声音如此之轻,对于祁楚枫而言,依然不异于半空中的惊雷。

    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定定立在当地,缓缓转头看向他,勉强笑道:“……你是我的婚事,确实有此可能。”

    裴月臣望着她,不作声。三年前祁老将军在世时,也曾经提过此事,但楚枫与老将军关起门来大吵了一场,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对于婚事,他知晓楚枫一向十分抵触。

    “你怎么想?”她问道。

    “……”裴月臣静默了半晌,然后才字斟句酌道,“北境能有如今稳定局面,是老将军、你和长松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荒原各族的信任正在慢慢建立之中,这种时候,不宜换将。”

    “我的是我的婚事。”祁楚枫抬首看他。

    裴月臣沉声道:“我的正是你的婚事。长松娶的是公主,将来他们的孩子是皇家后裔,兵权最终会回到皇家手中。我想过了,你的情况不同,朝中虽有几位皇子,但为保太子将来顺利继位,人选不会考虑他们。边将不得结交近臣,朝中元老的家中公子,圣上同样不会考虑。”

    祁楚枫低首听着,目光复杂。He

    “最合适的人选是对圣上忠心耿耿的孤臣。”裴月臣道,“现下虽然还不知晓是谁,但无论文臣还是武将,他必定会插手兵权。边境能有如今的局面不容易,你需得谨慎对待此事。而且到了那时候……我话就不太方便了。”

    “为何不方便?”顺着他的话尾,她像是不经意地问。

    因为你们是夫妻,是至亲之人,而我只是个外人——他终是没出口,只是淡淡一笑。也许到了那时候,就是自己该离开北境的时候了,祁老将军临终前的托付自己也算是尽力了,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裴月臣不欲在她面前流露。

    雪下得更紧了,急风如刀,从两人身侧刮过,挟着无数雪粒子,没头没脑地在人身上、脸上,叫人看不清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