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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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境的冬季漫长,仿佛秋日只是了个呼哨便走,转瞬便是冬日。日子不按日子算,是数着第几场雪埂◎

    北境的冬季漫长, 仿佛秋日只是了个呼哨便走,转瞬便是冬日。日子不按日子算,是数着第几场雪过的,待到下第五场雪的时候, 祁长松来了。

    巧得很, 将军府中他的院子也才刚刚修整完毕。

    每年快过年关之前, 祁长松都会来一趟,也不空手, 回回都是赶着成群牛羊来,于是大家伙除了原本的情谊之外,对他更是爱上几分。今年祁长松来的早了些, 距离年关还有近两月, 祁楚枫便隐隐有点担心那些牛羊膘还没贴足,双目直往牲口那里瞟, 口中喃喃道:“是不是瘦了点?”

    祁长松摸着自己大腮帮子上的肉,诧异道:“没有吧,我倒觉得胖了, 那身盔甲一穿就勒得慌。”

    “没你。”祁楚枫毫不留情道,“你这哪里是胖,是肥!你看你那个肚子, 你老实话,现下弓能拉几石?枪法练得如何?月臣为了给你弄到那本枪谱可费了不少事儿, 一晃几年了, 也没见你耍过一次, 到底练得怎么样?”

    “哎呀呀!你怎么比爹爹还能叨叨……这是你公主嫂嫂托我带来的。”祁长松朝后头跟着的一辆马车努努嘴, 手伸到怀中费劲地掏礼单, “反正就是些锦缎、丝绸之类的, 都是上好御赐的……哦,还有什么梳妆盒、脂粉盒,听是哪里进贡的。哎呀,你自己看礼单吧,我闹不懂这些。”

    祁楚枫接过礼单,只淡淡扫了一眼:“多谢公主了。”她转手将礼单递给大勇,让他看着置放。

    梳妆盒?裴月臣在旁听着,心下微微一动,上次是绸缎,这次又是梳妆盒,公主今年所送之物,还都是宫中之物。他抬眼飞快看了下祁楚枫,她神色间波澜不惊,似浑然不在意,只顾和祁长松嬉闹。

    他们兄妹也有好些时日未见,你一言我一语,斗嘴取乐,二人自一块儿在军营中滚大,相处方式自来如此,旁人早就习惯了,从不以为异。

    吴嬷嬷在后头跟着,带着笑意问道:“大公子,晚饭是想吃栗子烧鸡还是焖羊肉?”

    祁长松转过头来:“能不能都吃?”

    吴嬷嬷还没回话,祁楚枫便插口道:“吃什么吃,都胖成这样了,弄两斤草料给他是正经。”

    吴嬷嬷笑道:“大公子难得回来,自然得让他吃点可口的。行,两样都做!”这两个孩子都是她从看着长大的,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心眼里当自己孩子疼。

    “还是嬷嬷疼我。”祁长松拿手戳祁楚枫额头,“你这个没良心,吴嬷嬷天天跟着你,你想吃什么都是现成的,也不知道心疼我。”

    “你家里有公主,厨子都是从京城跟过来的,你天天跟着吃香喝辣,我干嘛心疼你。”祁楚枫笑嘻嘻地顶回去。

    祁长松伸手就去拧她耳朵:“幸灾乐祸是吧?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祁楚枫躲开他的手,闪到了裴月臣身后,只管笑。

    “你也快了,还笑话我……“祁长松哼道,不理会她,大步往前行去。

    听见这话,祁楚枫眼底的光黯了黯,很快装作无事,追上哥哥。

    这晚将军府中热闹非凡,车毅迟和赵家兄弟俩都被叫了过来。车毅迟与赵春树自不必,一个是看着祁长松长大的,一个与祁长松是一块长大的,如今见面少了,但烈爝左军与右军同气连枝,加上旧日里的情谊深厚,见了面自然热络,推杯换盏,好不亲密。赵暮云因常年在京城,只见过祁长松几次,自是比不得他们亲近,在旁听得多得少,倒是赵春树动不动就“我们家云儿”,在祁长松面前起劲地夸他,弄得他脸一阵阵发红。

    “别看云儿来北境的时日短,他脑瓜子可好使了,荒原话他已经能听懂一大半,日常还能跟人上几句,厉害吧?”赵春树朝祁长松得意道。

    荒原话没有文字,只有发音,与中原话大不相同,甚是难学。加上荒原远比中原落后,向来只有荒原人来学中原话,衡朝的中原人根本不屑去学荒原话,只有要往荒原经商的商人才会特地去学几句。

    对于驻扎北境的烈爝军,与荒原各族的一大隔阂便是语言。当年赵春树死活学不会,但有一次就因为听不懂荒原话,险些误了大事,这才发了狠心去学。可到现下为止,他也只会听,还是不会。

    酒过三巡,祁长松已是微醺,朝赵暮云翘起大拇指,使了个眼色道:“好子!我那儿就缺你这样的。你来我这儿,我连娶媳妇都给你包了。”

    “哥,不带这么挖墙脚的啊。”祁楚枫不满道。

    “不是我你们,”祁长松拿手指一个个点他们,“咱们是烈爝军,又不是光棍营,怎么你这里个个都是单身。亏你还是个将军,失职啊!”

    “行!明儿我就给他们都安排上,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成亲去。”祁楚枫喝得也有点多,一手执壶晃呀晃,笑道,“你就问他们肯不肯。”

    “这种事情,你这个当将军的要做个表率才行。”祁长松故作轻松道,“你起了头,下头的人才会跟上。”

    他这些话明里暗里的意思,祁楚枫岂会听不出来。她自顾自将酒杯斟满,偏头看向哥哥,冷哼道:“……哥,有话直,何必拐弯抹角。”

    祁长松眯眼看她,过了片刻:“那我可就直了,你可不许跟我急。”

    “吧!”

    重重搁下酒壶,祁楚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早已料到些许,也知他便是为此而来,早晚都要面对。席间众人一时雅雀无声,皆望向祁长松,等着他的下文。唯有裴月臣看向祁楚枫,生怕她按捺不住脾气。早在祁长松初到之时,看见公主所赠之物,他便已隐隐猜到此事。

    “宫里来人了……“祁长松顿了顿,抬眼看向祁楚枫,“……透了些风声,我想着还是得先来和你一声。那个、那个……那个,圣上已经挑好人选了,年关时会召你进京,然后就……”

    赵春树听得莫名其妙:“挑好什么人选?要将军进京干嘛?”赵暮云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看祁楚枫的脸色,别再下去。

    祁楚枫面色很不好看,但也没发脾气,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哦?就哦?”祁长松大为不解,“你就不想问问圣上选的是什么人吗?”

    “是什么人都无所谓,”祁楚枫复拿起酒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语气中是带着混不吝的淡然,“反正我不会答应。”

    “你……你想抗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祁长松急道。

    眼看他们兄妹两人就要吵起来,裴月臣插口问道:“选的是谁?”

    他话音刚落,祁楚枫的目光转过来,眼神中带着恼怒、不解、还夹杂着一丝失望。裴月臣安抚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很高兴他问了这么一句,祁长松总算可以接着往下讲:“起来这人选还真不错,看得出圣上也是费了心思的……”

    祁楚枫冷哼了一声。

    “枫你放心,不是那些皇亲国戚,酒囊饭袋。”祁长松也试着安抚她,“此人名唤程垚,四年前夺得探花,之后去了西南边陲任职知县三年,教化当地土族,颇见成效,圣上对他甚是赞赏。此人据性情清高,在朝中是个孤臣……”

    祁楚枫又冷哼了一声。

    祁长松顿了顿,连忙又补充道:“对了,此人与你恰好是同年所生,年纪甚轻,而且相貌……探花郎的相貌可差不了。咱们得实话实,在这个人选上,圣上还是厚道的。”

    祁楚枫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别哼了行不行?”祁长松仍是好言好语,“你句话,觉得怎么样?”

    祁楚枫不理会他,看向裴月臣,语气平静地出奇:“军师觉得如何?”

    朝中探花郎,有才有貌,年纪相仿,其实从人选上,确实看得出圣上是费了心,想方设法在为她寻一位良配。裴月臣沉吟片刻,又问祁长松:“此人是文武兼修?”

    祁长松连忙道:“不是,就是个文弱书生,我特地问过了。放心,将来枫就不可能吃他的亏,一个手指头就能让他趴下。”

    裴月臣点了点头,其实他所考虑的比祁长松更深一层——圣上指定的夫婿,也会是将来与楚枫一同执掌烈爝左军的人,他担心楚枫的兵权被分割。楚枫跟随祁老将军,扎根北境多年,很好地平衡着衡朝和荒原人的关系。若兵权易手,就等同于破了这个平衡,对于北境,对于荒原,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见裴月臣点头,祁楚枫心中愈发恼怒,面若寒霜,淡淡道:“莫非军师也觉得此事甚好?”

    与她相处多年,裴月臣看得出她恼怒非常,一时也不便出言相劝,正在尴尬之时,祁长松出言解围:“你这么凶巴巴的,月臣哪里敢真话。”

    “我在问军师,闲杂人等安静。”祁楚枫冷冷瞥了眼祁长松。

    看得出她是动了真气,深知妹妹的烈火性情,祁长松也不愿掠其锋芒,讪讪收了口。席间众人见状,皆噤若寒蝉。即便是曾经跟过祁老将军的车毅迟,论年纪论辈分都算得上是长辈,也很识相地将自己归于闲杂人等,绝对不敢出言相劝。赵家兄弟俩连菜也不敢吃了,拿着竹箸干坐在桌边。赵春树没忍住,了个酒嗝,立时被祁长松和车毅迟狠狠地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