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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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方便崔大勇行事,两日之后,祁楚枫找个了熟悉北境的借口,让程垚跟着车毅迟巡边,把人干脆彻怠◎

    为了方便崔大勇行事, 两日之后,祁楚枫找个了熟悉北境的借口,让程垚跟着车毅迟巡边,把人干脆彻底地支出去三五日。

    只是程垚的丫鬟春星还时常出去买菜, 那名老仆却甚少四处走动, 大多时候都守在院中, 洒扫庭院,扫屋子, 修剪花木,余下的时候便坐在院中一杆一杆地抽旱烟。崔大勇等了两日,也没等到他挪窝, 不得已想了个下策, 谎称人手不够,请他到灶间帮忙半日, 还得让人看着他。

    如此这般,崔大勇才总算寻到机会,带了两个人鬼鬼祟祟上了梁院的房顶。

    这日祁楚枫与裴月臣自军中回府, 已是上灯时分,两人还未用饭,便见崔大勇悄悄地进来, 隐蔽地朝她了个手势。

    祁楚枫没看懂,微愣了一下:“嗯?”

    崔大勇压低声音道:“成了!”

    “什么成了?”祁楚枫莫名其妙, 往周遭看了看, “这里又没外人, 你神神秘秘地作甚?”

    “……屋顶的事儿, 我办成了。”崔大勇只敢略略把声音提高了一点点, 竖起三根手指头,

    “三个窟窿,很隐蔽。”

    祁楚枫听清楚了,立时笑开,翘起大拇指夸赞道:“干得好!”然后转向裴月臣笑道:“现下就等下雨了!”

    裴月臣笑着摇摇头,问道:“你预备让他搬到哪里去?”

    祁楚枫不在意道:“归鹿城里头还有几处旧宅子,略修修就能住了。他只要肯搬出去,修房子的银两我掏了。”

    话间,侍女鱼贯而入,将饭菜端上来。吴嬷嬷也跟着进来,帮忙将菜一盘盘摆上,然后指着一道笋干烧肉忐忑道:“姑娘特地带回来的笋干,可把人愁死了。这道菜我以前也没做过,特地又问了人,可也不知做法对不对?是不是江南的那个味儿?”

    祁楚枫笑道:“月臣,你快尝尝!”

    裴月臣依言取箸,挟了一块笋干放入口中嚼了嚼,笑道:“好吃!是这个味道。”

    “姑娘千交代万交代,我就怕有闪失。”吴嬷嬷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笑容爬上褶皱,“笋干提前几天就开始又煮又浸,我以前也没弄过这菜,就担心弄不好。还好还好,你们吃着好就行!”

    “嬷嬷劳苦功高。”祁楚枫亲昵地搂着她道,“晚上我给您捶腿揉肩,好不好?”

    “不好,上回给我揉肩,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捏散了。”吴嬷嬷嗔她,然后朝裴月臣叮嘱道,“喜欢就多吃点。”

    “多谢嬷嬷。”裴月臣谢道。

    “你也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吴嬷嬷又催促祁楚枫,然后自己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祁楚枫复坐回来,也挟了笋丝入口,细嚼了嚼,咸香可口,鲜美异常,点头笑道:“是好吃呀!那户农家这是石笋干,采挖不易,晒得不多,还要留着自家吃,什么也不肯再多给我。”

    “你真的去了江南?”裴月臣诧异地看向她。

    祁楚枫意识到自己漏了嘴,抿嘴片刻,然后偏头反问道:“我不能去江南吗?都江南好风景,我也想去逛逛呀。”

    “不是。”裴月臣迟疑半晌,才问道,“你迟了些时日回来,就是因为去了江南?”

    祁楚枫竟还想了想,然后才点点头。

    总觉得有些古怪,裴月臣还想问,祁楚枫已经替他挟了一箸笋丝,催促道:“快吃快吃,再不吃就冷了……我知晓你想问什么,再等些日子你便会知晓,现下你问,我也不。”

    看来真有古怪,但既然她这么了,他便不好再问,心下疑惑,却想不出会有何事需要她去江南。

    “好菜应该有好酒才对,我记得还有半坛子竹叶青?”祁楚枫心情甚好,问道,“让她们烫一壶如何?”

    看得出是她自己想喝,裴月臣笑着点点头:“半壶就够了。”

    祁楚枫刚要唤侍女去温酒,却见一人朝这里过来,待看清来人,立时皱了皱眉头。裴月臣见她神色有异,转头望去,也看见了程垚。

    “他来作甚?”祁楚枫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随即想到一事,暗叫不好,“不会是屋顶捅窟窿的事情露馅了吧?”

    正自忐忑,程垚已行至屋外,她颇有点心虚,笑着迎上前道:“程大人,巡边可还顺利?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垚先朝她施礼。

    裴月臣也起身朝程垚施礼。后者还礼,正欲开口,便被祁楚枫断:“程大人可用过饭了?进来一起吃?”祁楚枫表面上客气,心想他若当真进来,就让大勇再到屋顶上添五、六个窟窿。

    程垚倒是没料到祁楚枫这么晚才用饭,而且裴月臣也在场,恐怕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我已用过饭了,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猜度程垚是有要紧事,才会大晚上特地过来,裴月臣遂道:“程大人既有要事,在下先行告辞。”

    “不妨事,你吃你的。”祁楚枫忙按住他,“嬷嬷费了好些功夫,你可不能浪费……走,咱们院子里话。”后半截话是朝程垚道。着,她便示意程垚一起朝院中行去。

    确是有要事,程垚也不再客套,随祁楚枫行到院中。院中几株梧桐,冬日里脱尽了叶子,如今春暖,刚刚绽出新芽,月光洒落,地上树影斑驳。

    程垚沉默片刻,似在筹措言语,终还是单刀直入问道:“将军对北境境内屯田的情况可否了解?”

    屯田?

    祁楚枫确实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方面,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自然了解。”

    “屯田按理应该都是军户,但据我这些日子所了解,真正垦地开荒的人有八成以上都是流民,他们垦田,然后向军户交租。”程垚问道,“烈爝军中手握土地者不在少数,甚至有百亩以上者,这些将军也都知晓?”

    “知晓。”

    祁楚枫此时已明白他的来意,淡淡道。

    屋内,裴月臣并不动箸,静静而坐,心神全在院中的对话上。

    见祁楚枫一派淡然,程垚皱紧眉头:“既然知晓,将军对此就没有什么话想吗?”

    祁楚枫微微挑眉,反问道:“程大人想听我什么?”

    程垚深吸口气,尽力让语气保持平和:“将军可知晓,这不合规矩。按衡朝律法,分给军户的田地只能用于耕种,不得转租。”

    “规矩有时候也是需要变通的,东南战事了那么久,大批流民涌入北境,此举也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祁楚枫道,“如此一来,流民有地耕,军户有钱收,两者皆宜,其实也不算坏了规矩。”

    程垚沉声道:“这些军户除了交纳公粮之外,每年的地租便是一笔极其丰厚的收入。我想,衡朝境内各地方军,恐怕都比不上烈爝军富贵逼人。祁将军,你这养得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财主啊。”

    屋内,裴月臣闻言眉头深颦。

    祁楚枫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程垚都要误以为她是无言以对,才慢吞吞问道:“程大人可知去年朝廷下拨了多少军饷?实际到我手上的又有多少?”

    程垚微怔,随即便道:“屯田制就是为了解决士兵粮草,我算过,即便军饷偶然有所短缺,但以北境的屯田数量,粮草产出,也足以应付短时之缺。这绝对不是用屯田敛财的借口。”

    “你……”祁楚枫仰首,盯住程垚,目光恼怒,“程大人,我劝你不要一口一个敛财……”

    “楚枫!”裴月臣适时从屋内出来,制止住祁楚枫再下去,柔声道,“饭菜快冷了,还是先用饭吧。”

    祁楚枫转过身,忿忿不平地看向他,裴月臣目光柔和,安抚地望了她一眼,然后转向程垚:“程大人,屯田之事年深日久,眼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将军也还未用饭,腹中饥饿,脾气难免急了些,不如明日坐下来细细解释于你听,如何?”

    程垚也知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又见祁楚枫已背过身去,再谈无益,遂道:“也好,明日还请将军能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闻言,祁楚枫怒气又起,微微偏头,裴月臣一手按上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她只得硬生生忍下来。

    直至听见程垚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忿忿然转过头,恼怒道:“我给他解释?我凭什么要给他解释?!他以为他是谁?自以为读了几年书,得了什么探花郎,就来这里指手画脚。他才来了北境几天,这里头的事情他懂什么……”

    裴月臣劝道:“先用饭吧。”

    祁楚枫重重哼了一声,正欲回屋,忽听见廊上脚步声回转,竟是程垚又快步折返回来。

    “在下自知不才,也是不懂才问,并不敢对将军指手画脚。但既然事情不合规矩,我就不能视而不见。冒犯唐突之处,还请将军见谅。”他立于月光之下,面容清冷严肃,字字掷地有声,完返身便走。

    祁楚枫听得微愣,听他脚步声一径远去,才悄声问道:“他……不会再返回来了吧?”

    裴月臣好笑道:“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祁楚枫不服气地哼了哼:“我怕他,笑话!我就是懒得跟这种人掰扯而已,书呆子一个,又迂又腐……吃饭吃饭!”

    两人复回到屋内,祁楚枫一看饭菜便知晓裴月臣一口没动,对程垚愈发恼火:“大晚上好端端的,他非得跑过来唱这么一出,弄得你连饭都吃不好。”

    裴月臣替她盛了碗汤,递过去:“他是圣上派来的人,你与他闹翻了终究不好。”

    “你还要我让着他?”祁楚枫接过碗,不满道。

    “你想,”裴月臣也替自己盛了一碗汤,平和道,“西南边陲也是蛮荒之地,他任知县三年,教化当地土族,颇有建树,确是不似那等沽名钓誉之徒,与杨铭并非同一路人。”

    “那又如何,北境的情况与西南完全不同,他这么一个人杵在这里,要跟我死扣那些规矩,光跟他解释就能把人烦死。”祁楚枫哼道,“还不如像杨铭,给点好处至少能消停一阵子。”

    裴月臣微微一笑:“正因为如此,圣上才会让他来。”

    祁楚枫一怔,继而叹了口气道:“你得对,圣上就是不想让我过顺心日子,才派这么个人过来,到处找我的碴。”

    “他盯上屯田一事,不仅仅是为了找你的碴。”裴月臣顿了顿,“好在此人倒也不遮掩,他已明,疑心烈爝军敛财,你要当心,仔细应对才是。”

    祁楚枫愈发烦躁:“我见着他就烦。我只求他安安分分地待着,只要别多事,我拿他当一尊菩萨供起来都没问题。”

    “楚枫……”裴月臣耐心劝道,“此事可大可。你领兵北境,天高皇帝远,始终会让圣上心存忌惮。若程垚认定你此举是为了敛财牟利,将此事上奏,圣上恐怕会认为你是在为谋逆一事积蓄钱粮。”

    现下,祁楚枫已然全无胃口,连汤都不想喝了:“依你的意思,我还得哄着那姓程的?”

    “程垚此人刚正,你不妨直言相待。”裴月臣道,“只要他能体谅到你的难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为人刚正……”祁楚枫突然挑眉看向他:“我怎么觉得,你话里话外还偏帮着他?月臣,胳膊肘可不能朝外拐。”

    裴月臣无奈,摇头笑道:“天地良心,我明明是在帮你。程垚虽然眼下棘手,但也有他的好处,只要能服他站到你这边来,对北境便是一件好事。”

    祁楚枫思量了片刻,晃了晃脑袋道:“行,听你的。明日我便在军中请他吃饭,与他好好地……聊一聊。”其中“好好地”三个字,她得咬牙切齿。

    “其实也不难,就是叫苦叫穷,再把证据都摆出来给他看。”裴月臣睇她,顽笑道,“只有一条,你急了也别动手,程垚是个文弱书生,万一缺了胳膊断了腿,传出去可不好听。”

    “放心,再不济我也给他留个全尸。”

    祁楚枫笑眯眯朝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