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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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上中天,裴月臣徘徊在游廊上,这条游廊距离祁楚枫的院落不远,再过去还有程垚所住的梁院,若是她……◎

    月上中天, 裴月臣徘徊在游廊上,这条游廊距离祁楚枫的院落不远,再过去还有程垚所住的梁院,若是她与程垚回来, 远远地就能看见。他只是散步, 时不时不经意地往那边望上一眼……

    不知楚枫与程垚谈得如何?

    程垚为人板正, 今晚的这种场合,想要他接受甚至融入, 便须得仔细拿捏分寸。楚枫性子直爽,万一有什么地方两人起了冲突……

    裴月臣皱了皱眉头,心想程垚不会功夫, 楚枫应该不至于对他动手, 即便吵起来云儿也会拦着些。

    正思量着,远远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循声望去,看见楚枫与程垚正并肩而行且交谈正欢——

    “……我爹爹曾写过北境与荒原略述,原想编撰成书, 可惜他老人家太忙,一直到离世也未把书稿完成。”祁楚枫叹道。

    程垚道:“老将军学识经历远在我辈之上,若将军不介意, 可否将文稿借我一阅。”

    “我不过随口一,”祁楚枫笑道, “程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话间, 她似不经意地往裴月臣所在游廊望了一眼……

    见状, 裴月臣本能地微退一步, 避进阴影之中。他们俩人既然聊得正好, 他也放心, 并不愿扰。

    程垚停步正色道:“我不是客气,是真心想看。我初到北境,所见所闻皆有限,若能从老将军的文稿得益一二也是好的。”

    祁楚枫笑道:“行,等过两日我得空了将文稿理一理,便拿给你看。”

    “多谢将军。”

    程垚已行到梁院门口,向祁楚枫拱手作别。“今日程大人辛苦,好好休息。”祁楚枫颇有礼与他作别,然后转身继续前行,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此时,裴月臣才从暗处走出来,心下已安,看来今晚楚枫与程垚相处颇为融洽,其实他二人本就年纪相仿,在同辈之中又都是出类拔萃的人,若能惺惺相惜……想到这里,他突然怔了一下:是的,也许圣上也正是这个意思,他不能硬着赐婚,便采用迂回战术,让祁楚枫同意程垚来北境任参军,意在让两人日久生情。

    他正想得出神,近旁骤然传来一阵异响,惊得猛然回头看去,才发觉是一只大山雀扑哧了两下翅膀从枝叶中飞了出去。只是一只的雀鸟,却将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暗叹口气,自责方才太过入神。

    裴月臣抬头望向楚枫的院落,想来她忙了一日也该很累了,虽然很想去问问她对程垚观感如何,但还是按耐住,缓步行回自己的院落。回到房中,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连灯都未点上,只是坐在屋中一径出神……

    才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院外传来数人脚步声,且颇为沉重,似乎还能听见祁楚枫的声音。

    “……心,心!这边有台阶,慢慢上,别磕着。”

    果真是她!她不是已经回院休息了吗?裴月臣心下微喜,还未及多想,人已朝院门处迎去,迎面而来是四名搬着大缸的家仆。

    他连忙给他们让出路来,随即便看见了在后头跟着的祁楚枫。她背着双手,笑盈盈地瞧着他。

    “春天来了,我让他们把荷花缸从地窖里头搬出来。”祁楚枫道,“我觉得今年肯定能开出花来。”她先指挥着家仆把荷花缸放好,又嘱咐他们再挑几桶水来注满。

    裴月臣看着她前前后后地忙,含笑道:“那也不用赶着大晚上搬,你忙了一日了才回来,又来折腾这事,改日再搬就是了。”

    “你忘了,明日就是惊蛰。”祁楚枫双手合十,虔诚祷祝,“让老天爷帮帮忙。惊蛰卦在震位,万物出乎震,乃生发之象,当然要赶在之前搬上来,求个好意头!我有感觉,今年能成,能开出荷花来。”

    见她竟为了几株花向老天爷祷祝,裴月臣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你笑什么?”祁楚枫以为他不信,昂昂头,“等花开出来,你就服气了。”

    裴月臣笑道:“我现下就很服气了。”

    祁楚枫嫣然一笑:“将来即便你在别处赏荷,也能想起曾经在北境赏过花……”后头还有一句,她没有出口——“也能想起那个费心费力想为你种出花的人。”

    话间,家仆担了水进来,哗哗哗地注入荷花缸中。祁楚枫趴在缸沿往里头瞧,轻叫一声:

    “哎呀!泥都被冲开了,可别把藕冻着。”里头的莲藕原本埋在淤泥之中,方才家仆注水时把淤泥冲开,露出白生生的藕节。

    她高高地撩起衣袖,裴月臣还来不及阻拦,她便已经把整条胳膊探入水中,想去扒拉莲藕旁边的淤泥,把它们复盖回莲藕上。此时才是初春,春寒料峭,荷花缸中的水冰冷彻骨,整条胳膊刚探进去,犹如浸入冰水张志红,她禁不住了个冷颤。

    裴月臣赶忙上前拉她:“当心冻着!回头我来弄。”

    祁楚枫却不肯:“没事,很快就好。”

    裴月臣却硬是把她拉了出来,祁楚枫急得跺跺脚:“再几下就弄好了!”

    她皱着眉头不满地盯着他,柔和的月光下,整条胳膊露在外面,白皙细腻,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裴月臣不自在地别开脸,嘱咐道:“快点擦干,心受凉。”

    祁楚枫犹在哼哼唧唧,还想探头往荷花缸里头望,不甘心就此作罢。忽得一阵夜风卷过,冻得她露在外头的整条胳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接着她便了个喷嚏。

    听见她喷嚏,裴月臣也顾不得许多,用自己的衣袖先裹了她的胳膊,把上头的水擦干……

    祁楚枫有点愣住,试着把手往外抽,轻声道:“我手上还有泥,会弄脏你衣裳的。”

    “不紧。”他道。

    两人此时距离如此之近,籍着月光,他的眉目近在眼前,她甚至能看见他的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祁楚枫悄悄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直至确定擦干,裴月臣才抬眼,正正对上她的双目,顿时怔住,也才意识到两人竟如此靠近,连忙退开一步,不自在地嘱咐道:“好了,快把衣袖放下来,免得受凉。”

    “哦……”

    祁楚枫依言放下衣袖,也有些不自在,复趴回缸去看莲藕。

    好半晌,两人谁也不话,直至祁楚枫侧头一望,忽得发现他屋中黑沉沉的,便奇道:“月臣,你怎得不点灯?”

    裴月臣转头望去:“……忘了。”

    祁楚枫愈发莫名其妙:“我来之前,你就一直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事实虽然如此,但若承认显然有些尴尬,裴月臣道:“……我在院中赏月,所以就没点灯。”

    “哦,那么……”祁楚枫一整日没见着他,自是舍不得就走,笑盈盈道,“你是想请我进去喝杯茶呢?还是想和我一块赏月呢?”

    裴月臣尚未答话,又是一阵夜风卷过,荷花缸里的水面泛起涟漪,祁楚枫又了个喷嚏。

    “你看看……”裴月臣叹道。

    他话没完,她便一脸委屈地将他望着,倒像她喷嚏是他的错一般。

    “快进屋吧,喝点热茶暖一暖。”他只好道。

    祁楚枫这才笑开来,迈步向前,倒比他先进屋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了灯,屋子里头顿时亮堂起来。

    裴月臣给红泥火炉添了碳,铜茶壶里添了水,寻出上回公主给的凌山云雾:“这是江南的茶,你要不要试试?”

    “好呀!”祁楚枫笑道,“只是我对茶叶迟钝得很,尝不出好处来,你可别心疼。”

    裴月臣含笑道:“大将军,你肯喝就已经是赏脸了。”

    祁楚枫一笑,支肘托着下巴,看着火炉里头的碳火一明一灭,忽然想起一件趣事来:“今晚可惜你没去,程大人热得那样,一件袍子都不肯脱,是有失官体,我看他眉毛都要焦了。”

    “你捉弄他了?”裴月臣看她笑得促狭。

    “没有。”祁楚枫继续笑,见裴月臣望着她,只好忍着笑道,“把羊屁股给他吃不能算捉弄吧,那块肉可嫩得很,而且他也不知晓,压根没吃出来。”

    “你……”裴月臣忍俊不禁,“何苦呢,万一他知晓,心中存了芥蒂怎么办?”

    祁楚枫道:“不会,吃出来了我也有法子糊弄过去。其实他这个人吧,有点傻乎乎的,还挺好玩的。”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她开心地搓了搓手。

    “好玩?”

    “让他烤羊他就老老实实地烤羊,让喝酒就老老实实喝酒。老车上回已经试过,其实他没酒量,但满满一海碗的酒端过去,他居然当真往下灌,幸好我赶紧让云儿拦着,要不然今晚还不知得醉成什么样。”祁楚枫嘻嘻笑道,“你他板正,还真没错。”

    裴月臣微微笑了笑,问道:“你们谈得如何?”

    “还行,我觉得他就算不是信了十成,至少也有个七、八成吧。”祁楚枫起身掀开茶壶盖,往里头看水泡泡,不在意道,“我也不求他能一下子全信,只要能消停一阵子就行,起码人还行,如你所,不是杨铭那类人,算是可交之人。”

    闻言,裴月臣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似想看清她此刻的神情,然后很快低头摆弄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