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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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腾腾!”

    将军府后院,阿勒才刚刚唤了一声,腾腾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

    “腾腾!”

    将军府后院, 阿勒才刚刚唤了一声,腾腾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奔到她腿边,拿脑袋使劲蹭她, 毛茸茸的尾巴急切地摇动着。阿勒胡乱摸摸它的脑袋, 把准备好的风干牛肉条喂给它吃:“你要乖, 等我回来再给你吃,不许去厨房偷东西吃, 记住了吗?”

    腾腾嚼着牛肉干,口水直往下滴。

    阿勒戳戳它脑门,叮嘱道:“记住啊, 若是晚间再有人来告你的状, 我可要罚你!”

    话刚完,便听见后面响起吴嬷嬷又好笑又好气的声音:“它记得住吗?等它嘴里东西吃完也就忘了。”

    阿勒转身, 歉疚地看向吴嬷嬷。因为前几日因为她赶着出门忘记喂腾腾,腾腾跑到厨房把一篮子鸡蛋吃的吃碎的碎,弄得满地狼藉。

    吴嬷嬷手上端着一个盘子, 上头还垫着几层油纸,油纸上面是两个鼓囊囊的肉夹馍:“早起才吃了一个包子就跑了,这哪里够。这是特地给你做的, 先吃一个,另一个包起来放好, 等饿了再吃。”

    “嬷嬷……”阿勒乖乖取了一个, 咬了一口, 肉汁在口中四下溅开, 香气诱人。

    吴嬷嬷帮她用油纸包好另一个肉夹馍, 揣进她怀里, 嘱咐道:“早点回来。”

    阿勒乖乖地点点头,边吃边往外快步走去,她赶着进城去。后日便是马市,这两日各路商队陆陆续续进了北境,也许沈唯重也来了,即便他没来,那么多的商队应该也能听到他的消息。

    “这孩子……”吴嬷嬷看着阿勒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是个实心眼。”她摇摇头,端着空盘,返身朝厨房走去。腾腾蹲在地上,看看阿勒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吴嬷嬷的背影,汪汪叫了两声。

    吴嬷嬷转头,无奈地看着它:“过来吧,给你留骨头了。”

    腾腾眼睛一亮,摇着尾巴,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

    离开北境已有数月,距离归鹿城越来越近,沈唯重也愈发忐忑。他回到中原之后,进了一家绸缎庄做事,只是工钱有限,只能勉强度日。一日他在铺中,正巧遇见从前的老东家佟掌柜来采买绸缎,佟盛年见到他也很是惊讶,告知他北境的祁将军正到处差人寻他,也不知所为何事。

    “你是不是在将军府里头犯了什么事,逃出来的?”佟盛年压低声音问道,“若是如此,你可千万再躲远点,那位将军可不是好惹的,今日我只当做没看见你。”

    沈唯重一脸懵傻,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没有啊。”他在将军府一向循规蹈矩,临走时也只带走自己的几件旧衣裳,确实清清白白。

    佟盛年奇道:“那她找你作甚?”

    沈唯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佟盛年走后,沈唯重思量了两、三日,最终还是辞掉了绸缎庄,决意北上。他只是一名落魄书生,蒙祁将军不弃,待他有礼有节,此番无论好坏,既然寻他,必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自不应辞。

    至于阿勒……

    商队的一行人马已到了归鹿城城门处,沈唯重看着熟悉的城门,看着熙熙攘攘进进出出的人流,期盼着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不禁有些胆怯:倘若她见到自己,会什么?自己又该什么呢?

    因马市将至,归鹿城中聚满了商客,大大的客栈中几乎都住满了人,不得不一家家问过去,看有没有空房或者通铺。沈唯重刚进客栈,还未开口,便被客栈掌柜上上下下一阵量……

    “掌柜的,您这里……”

    “你等等,你……”客栈掌柜绕到柜台后头,取出一张画像来,比着他看,“你自己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沈唯重诧异地看那副画像,眼耳口鼻,五官大,还真是与自己十分相似,也不知是谁画的。忽得心中一凛,难道自己当真在无意间犯了事,所以祁将军绘制了画像来捉拿自己!

    “是你吗?方才还有个将军府的姑娘来问,她来都问了好几回了,这下总算是把人等来了。”客栈掌柜往外头一指,“她往前头去了,你赶紧追去!”

    将军府家的姑娘!

    难道……是阿勒?

    沈唯重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就朝外行去,目光急速在前面的人群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同行的伙伴唤他,他匆匆回头道:“我得去找个很要紧的人,很快就回来。”

    前头的客栈一家又一家,他进去、出来,再进去、再出来,听到的话竟都是一样的——“将军府的姑娘刚刚才来过,你快往前去寻她!”

    当真是阿勒?

    沈唯重只感觉一颗心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加快脚步再往前头去,直至瞥见一个身影时,骤然刹住脚步——

    “掌柜的,请问您可看见他了?”阿勒正背对着门口,礼貌问道,“就是那副画像上的人。”

    那位店家已见过阿勒不下十次,对她要找的人也早已烂熟于心,刚要没瞧见,恰好看见了呆呆立在店门口的沈唯重,怔了一瞬,随即笑道:“瞧见了!”

    阿勒闻言,大喜过望,忍不住上前抓住店家的胳膊:“真的?他在哪儿?”

    店家胳膊动弹不得,朝她身后努了努嘴:“就在你身后!”

    闻言,阿勒愣住,继而不可置信地迅速转身,一下子就看见了门外的沈唯重。

    “你……”她张了张口,竟不知该什么,只是牢牢地盯着他看,仿佛生怕认错了人。

    沈唯重乍然见到她,也不知该什么,想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却因胸中心潮起伏,这个笑容别扭之极,比哭还难看。

    阿勒看着他,怔怔的,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

    “阿勒!”见她红了眼,沈唯重立时着了慌,连忙上前想掏帕子帮她擦眼泪,可从怀中掏出的帕子又旧又皱,又迟疑在当地。

    因阿勒找人找了数月,在这些店铺中进进出出数十次,店家看在眼中,也为他们欢喜,笑着调侃道:“姑娘,人终于找着了,该欢喜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阿勒有点不好意思,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转身朝店家施了一礼:“多谢掌柜的。”完,她拉着沈唯重便跑了。

    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来来往往的马车,还有驼队,阿勒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阿勒其实也不知道要去何处,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似在再三确定自己是真的找着他了。

    沈唯重一径由她拉着自己,在马车间人群里穿梭,也不知她要去何处,也不问她要去何处,只要她回首,他便朝她笑……

    直至走到街面拐角处,阿勒看见了那家汤圆铺,想起上次没和沈唯重吃完的汤圆,扭头去看他:“想吃汤圆吗?”

    沈唯重点点头,此时此刻看着她,叫他吃什么都愿意。

    阿勒扬声朝店家道:“来两碗黑芝麻馅的……上回咱们就没吃成,这回补上。”后一句话是朝着沈唯重的。

    沈唯重又点点头。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听你一直在找我……将军也在找我?是有要紧事么?”过了片刻,沈唯重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阿勒立时又红了眼圈:“你为何不一声就走?是觉得我学得不好,不想教我吗?”

    “不是不是不是……”

    沈唯重连声否认,又想帮她拭泪,举着皱巴巴的帕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勒从他手中拿过帕子,自己抹了抹泪,哽咽问道:“那你为何要走?”

    “我……”沈唯重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用,留在将军府里白吃食不好。”

    阿勒瞪大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明明是很厉害的人,连我姐都,你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人!”

    “祁将军也这么?”沈唯重不敢置信。

    从怀中掏出那本识字册子,阿勒肯定地点头道:“我姐看了这本册子,你是很聪明很聪明的人,能派上大用场,所以她也要寻你回来。”

    识字册子已是半旧,页边微微起毛,显然是有人常常翻看,沈唯重接过来,在手中翻看,里头就是一些简单的图画和文字,虽确实是自己用心编写,但除了教教阿勒,又能有什么用?将军为何自己能派上大用场?他着实疑惑不解。

    “这些日子,我都有好好练字。”阿勒道,“待会回去,我就写给你看,好不好?”

    沈唯重点了点头。

    “若你也觉得我写得好,就不要走了好不好?”阿勒握住他的手。

    沈唯重一怔……

    “你还要走?”见他不答,阿勒顿时慌了,得而复失的悲伤一下子涌上来,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见她落泪,沈唯重想也不想,当即道:“我不走,不走了!”

    “……当真?”阿勒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沈唯重用力点头承诺:“你不叫我走,我就不走。”

    阿勒闻言,自是欢喜不已,脸上泪痕未干,便已破涕为笑。

    此时店家将汤圆端了上来,阿勒想到一事,歉然指着识字册子的其中几页道:“这几页便是在这儿不心浇到汤水,字都被我弄糊了。”

    “没事,我再重新写。”沈唯重安慰她。

    两人边吃汤圆边叙谈别后之事,虽然都是细细碎碎的琐事,然而因为人是眼中要紧的人,便是再的琐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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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上,河界旁。

    格力玛辞行之后,阿克奇也先行回丹狄王帐,祁楚枫因要等裴月臣等人折返,故而便在河岸边简单扎营。

    遇害的荒原人所在距离此地不远,虽然赵春树已经带人彻底搜寻过,但祁楚枫还是带着几名云甲玄骑过去看看。荒原上物资匮乏,遇害荒原人所住的毡房已被拆走,包括里头的一应物件,还有饲养的羊群等等,都被同族人带走了。

    地上只剩下盖毡房时地桩留下的孔洞,能证明此地曾经住过人。

    祁楚枫翻身下马,围着毡房留下的痕迹转了转,经过这些天来来往往的人,地上有各种脚印和马蹄印,赫努族人的,赵春树所带兵士的,根本已经看不出任何案发时候凶犯留下的痕迹。

    原也不抱什么期望,祁楚枫转了两圈,正预备回去,抬眼时远远地似乎看见有个人影在西面山坡那边,因她迎着日头逆光,看得不甚分明,眨眼功夫,待凝目想看清楚,那个人影却又不见了。

    什么人?!

    祁楚枫迅速翻身上马,朝西面疾驰而去。身旁的云甲玄骑不知发生何事,纷纷跟上,程垚骑术不行,落在最后。一行人往西面追出将近二里地,纵目四望,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将军,出什么事了?”程垚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不解问道。

    祁楚枫仍在四顾:“方才我看到了一个人影,你可有看见?”

    程垚摇了摇头。

    “你们呢?”

    云甲玄骑皆摇了摇头。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祁楚枫皱眉,极目望去,这片荒原上的草窝子数以万计,若此人存心隐藏,找个草窝子猫起来,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寻找。她与云甲玄骑在附近又搜索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只得复回到宿营地。

    夜间,祁楚枫让云甲玄骑加强周边守卫,一宿无事,次日过了午时,便等到了裴月臣一行人等,见他们皆安然无恙,她方才放下心来。

    赵春树向她回禀,东魉人老巢所在以及周围一带都搜寻过,并无发现任何人的踪迹,看来即便还有剩寇,也不敢再回这处老巢。

    “这一路上可有任何异常?”祁楚枫问赵春树。

    赵春树摇头:“没有。”

    裴月臣见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昨日我看到一个人影,只是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再去追也没见到人。”祁楚枫颦眉道,“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

    裴月臣问道:“是什么人?”

    “一晃而过,看不分明,可是我总觉得那身形有点像……”祁楚枫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他道,“……青木哉。”

    裴月臣微微皱眉,思量着什么。

    赵春树咬牙切齿道:“他当真没死?!”

    “若真的是他,受了重伤却能熬过严冬,应该是有人在帮他。”裴月臣忧心忡忡,后面的话没有再出来,然而祁楚枫和赵春树都知晓他想的是什么——青木哉是荒原上东魉人的首领,为人阴险狡诈,他死了,剩下的东魉余孽便不成气候;但他若未死,便始终是个隐藏的祸端。有博日格德的例子在前,万一再有荒原人勾结东魉人,这荒原之上怕是永无宁日。

    程垚皱眉片刻,朝祁楚枫道:“祁将军,我以为此事还是应该尽早奏命圣上。若是再有荒原人勾结东魉人,着意对我衡朝不利,这可不是能瞒得住的事儿。”

    祁楚枫轻叹口气:“程大人放心,我知此事深浅。”丹狄族距离衡朝北境最近,若阿克奇勾结了东魉人,可比此前赫努族之事更为难办。

    裴月臣在旁,暗暗心惊,程垚出一个“再”字,明他已知晓此前博日格德勾结东魉人一事。此事楚枫并未如实上奏,却不知程垚是从何处得知。他再看楚枫神情,显然她是知情的。

    莫非是她亲口告诉程垚?

    欺瞒圣上可是大罪,她对程垚何时竟已这般信任?

    裴月臣心中有诸多问题想要问她,又碍于其他人在场,不便相问,目光不时从旁边程垚身上划过,思量着该怎么才能甩开他,与楚枫单独话。

    “楚枫,能不能借一步话?”裴月臣道。

    “将军,请借一步话。”程垚道。

    两人同时开口,一时都愣住,祁楚枫也怔在当地。

    裴月臣无官无衔,自知不能与程垚相比,片刻之后退开一步,朝祁楚枫道:“既然程大人有事,我不着急”

    祁楚枫以目光相询,轻声问道:“要紧吗?”

    裴月臣只是淡淡一笑:“不是什么要紧事。”罢,便自行走开,牵了马匹去河边饮水。

    赵春树尚立在原地,见程垚与祁楚枫两人都看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退下。

    见周遭已无旁人,程垚这才忧心忡忡地看着祁楚枫,问道:“祁将军,东魉人一事,你做何算?当初博日格德能勾结东魉人,今日阿克奇也能勾结东魉人,想瞒是瞒不住的。”

    祁楚枫安慰他道:“程大人莫急,此事须得彻底查清,方能做下一步决定。”

    “焉能不急,”程垚不自觉地提高嗓音,立时意识到不妥,又压低声音,“我方才仔细回想了这几日丹狄少族长的神情,此事只怕是十之八九,须得早做防范。”

    祁楚枫点点头,但没作声,余光看向稍远处的裴月臣,暗忖他的心思。

    “将军!”程垚复问她道,“接下来如何算?”

    祁楚枫略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待我先好好想一想吧。”

    见她仍是不肯做一个决定,程垚有点急了,拦住她的去路,沉声道:“祁将军,此事干系重大,我深受皇恩,绝不能隐瞒不报……但至少你要告诉我你的算,这折子我才知晓该怎么写。”后半句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祁楚枫停住脚步,她不傻,又怎会听不出程垚对她的维护之意。

    “多谢程大人!”她微笑道。

    程垚无奈道:“你笑什么,我上折子也只会陈述事实,不可能帮你欺瞒圣上。”

    祁楚枫笑着点点头:“我知晓……此事不便大张旗鼓,我会先着人暗暗探查,程大人若要上奏,不如先等上几日,待探查结果出来之后再拟折子。”

    程垚沉默地看着她。

    “程大人放心,你以诚待我,我必以赤诚相待。”祁楚枫道,“此事不仅关乎北境,也关乎数十万荒原人,还请程大人体谅则个,容我些许时日。待探查之后,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会据实以告。”

    程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朝祁楚枫一施礼,转身走开。

    河水清浅,能看见浮浮沉沉的碎冰掺杂其中,晶莹剔透。一指长的鱼在碎冰周遭游来游去,时而还有半透明的虾出没其间。祁楚枫行到河边,裴月臣仍在饮马,她便在他旁边半蹲下,歪头看马匹饮水。

    裴月臣望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

    “李夫人药材之事办得如何?”祁楚枫直至此时,方才问起这事。

    “赤血如意在南麓为数不少,且品相上乘,只是有些地方积雪太深,几乎与人齐高,要等冰雪融化之后方才采摘。”裴月臣抚摸着马匹,“黎月向赫努族出的价钱很公道,但要求五年内只能供给她一家商号,短期内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恐怕之后其他商号见有利可图,抬高价格,到了那时候赫努还能不能信守承诺就很难了。”

    祁楚枫摇头叹道:“这事我们也管不了,到时候看他们各自造化吧。我哥那地方的老山参,三年就翻五倍,白花花的银子当前,神仙也拦不住。按我,这两年李夫人能赚着就不错了……”一条金闪闪的鱼从眼前游过,她伸手就去抓,鱼身滑不溜丢,立即又从她手中滑走,鱼儿落回水中,倒溅了她一脸的水。

    裴月臣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看着她。

    胡乱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水珠,祁楚枫站直身子:“吧,你之前想和我什么?”

    “没什么……”裴月臣顿了顿,才问道,“东魉人的事情,你作何算?”

    “阿克奇始终对博日格德勾结东魉人杀他族人一事耿耿于怀,”祁楚枫道,“若真是他收留了青木哉,确实是一件麻烦事,还得设法逼他把人交出来。”

    裴月臣道:“此事须得谨慎行事,阿克奇已认为你偏袒赫努,若是他并未勾结东魉人,此举便会激怒他。”

    祁楚枫长叹口气:“我也正是因此为难,轻不得重不得……现下只能先让树儿率兵继续查访,虽然要找到他们的踪迹不易,但对青木哉也是个震慑,让他不敢乱来。阿克奇那边,我还得再寻机会探探他的口风。”

    “眼下也只能暂且如此。”裴月臣点了点头,欲言又止,转过头去瞥了眼程垚的背影,然后才问道,“……程大人他怎么神神秘秘的?博日格德的事情你告诉他了?”

    “昨日阿克奇把这事又翻出来,被他听见了,便来问我。”祁楚枫耸耸肩,“既然瞒不住,我便只好实话实。”

    裴月臣不禁有些许紧张,转头看向远处的程垚:“他预备将此事上奏?”只要程垚笔下措词稍有差池,楚枫便会落个欺君之罪,绝非事。

    “他这个人虽板正得很,可荒原是什么情形这几日他也都看见了。”祁楚枫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程垚,“他方才问我接下来算怎么办,想知晓我的算,他才好写折子。”

    裴月臣微怔,收回目光,看向祁楚枫:“他……这么的?”

    “圣上这回倒是没走眼,此前程垚在西南当知县时,为教化当地土族不辞辛苦,颇受百姓拥戴。荒原比起西南更加艰苦,他大概也是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所以能体谅到我的难处。”

    “能有他的体谅,圣上面前有他维护着,于你,于烈爝军,都是一件好事。”裴月臣轻声道。

    祁楚枫朝他嫣然一笑,俯耳悄声道:“看在这事的份上,将军府我就继续让他住下去,不凿他屋顶了。”

    裴月臣笑了笑,未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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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北境途中,经过丹狄王帐时祁楚枫特地短暂停留了半个时辰,将赵春树将在荒原上继续搜索东魉人一事,告知族长孟提,如有突发状况,也请多照应帮衬。

    孟提满口应承:“祁将军不必与我们见外!这些东魉人在荒原上为祸多时,人人不得安生,早日剿清亦是我等所愿。”

    因不见阿克奇露面,祁楚枫问起:“少族长可是有事在忙?”

    孟提笑道:“马市在即,这一冬他领着人制了一大批羊皮,前些日子才刚刚硝好,品相都是上等的,想卖个好价钱。他亲自带人押着这批羊皮去马市了。”

    祁楚枫笑道:“还是少族长聪明,去年我便隐约听中原的羊皮要涨价。”

    孟提笑道:“他心思细,又事事肯为族人着想,是个好孩子,还请将军日后多加照拂。”

    “那是自然。”

    祁楚枫向孟提告辞,离开丹狄王帐之后,才嘱咐赵春树多留意丹狄王帐与河界附近的动静,但切不可扰到荒原人的日常生活,若有线索,立即派兵回报。赵春树领命而去。

    回到归鹿城时,正好是本月马市第一天,北面城门大开,荒原人络绎不绝。因荒原入春迟,大雪封路不好走,现下雪化了许多,秋冬堆积的大量货品都赶着这场马市而来。秋季剪下的羊毛;入冬后在雪、大雪期间宰杀的冻肉羊;还有数以万记的羊皮;以及赶运过来的活羊等等,浩浩荡荡地往城中运去。

    城中嘈杂,祁楚枫便率云甲玄骑绕城而行,而裴月臣送邓黎月与丫鬟回客栈,于是两人分道而行。

    祁楚枫拱手向邓黎月告辞:“李夫人,这趟荒原之行辛苦你了。我戎马出身,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邓黎月连忙还礼:“黎月多谢将军照拂,感激不尽。”

    祁楚枫看向裴月臣,裴月臣以为她有事要吩咐,等了片刻,她才慢吞吞道:“……荷花应该出芽了。”

    裴月臣怔住,不明她此言何意,只得本能地点了点头。

    祁楚枫盯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翻身上马,领着程垚、云甲玄骑驰骋而去。

    女儿家的心思若隐若现,邓黎月似有所感,目送她远去,然后看向裴月臣,抿嘴一笑,问道:“在北境还能种荷花?”

    裴月臣牵着马,与她一同缓步向城内行去,含笑道:“楚枫性子执拗,今年不定真能让她种出来。”

    “月臣哥哥你素喜赏荷,她是特地为了你而种的吧?”邓黎月望着他笑道。

    裴月臣微哂,虽未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祁将军的心思……”邓黎月话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终究只是个外人,置喙人家的私事似不好,便转了个弯顽笑道,“之前我总以为月臣哥哥你在北境受苦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其实已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但裴月臣担心祁楚枫的声名,忙正色道:“祁老将军在世时就待我不薄,楚枫也是敬重他老人家,所以对我礼遇有加。”

    邓黎月见他神色郑重,点了点头,未敢再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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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进府,祁楚枫便看见迎面飞奔而来的阿勒,还有把自己跑成一个毛球的腾腾。腾腾扑过来的时候,她躲开了,然后抱住了阿勒。

    “姐!你回来了!”阿勒望着她直笑,紧接着是没头没脑的下一句,“他也回来了!”

    程垚还以为她口中的“他”是指自己,上前刚要话,便见祁楚枫挑眉问道:“沈先生回来了?”

    阿勒连连点头,双目囧囧发亮:“他回来了!我找到他了!”

    沈先生?

    程垚不解,再抬眼时看见一名瘦弱书生匆匆朝这里赶来,是自己之前在府中未曾见过的人。

    “祁将军!”沈唯重本是跟着阿勒一起的,但跑不过她,落在了后头。

    祁楚枫搂着阿勒,笑吟吟看着沈唯重,薄责道:“你不一声就跑了!把人急坏了知不知道?”

    沈唯重连忙道:“都是我肆意妄为,请将军责罚。”

    “当然要罚,还得重重地罚。”祁楚枫道。

    阿勒一听顿时急了,连连拽祁楚枫的衣袖,恳求道:“姐……”

    祁楚枫由她扯着,也不理会她,朝沈唯重道:“来,先来见过程大人。程大人探花出身,是烈爝军新任的参军。”

    听得探花二字,沈唯重已对程垚肃然起敬,赶忙施礼。

    祁楚枫又替程垚引见道:“程大人,这位便是教授阿勒识文断字的先生,他姓沈,沈唯重。他给阿勒编写的识字册子不仅形象而且有趣,特别适合教授荒原人,待会让阿勒拿给你看。咱们之前提起的教授文字一事,此人便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沈唯重不明就里,愣在原地。

    “日后需要你帮着程大人,教授荒原人中原文字。”祁楚枫笑着问沈唯重,“所以罚你在程大人帐下当个文官,月俸六两银子,你可愿意?”

    沈唯重惊喜过望,重重点了点头:“多谢将军!”

    阿勒又拽祁楚枫的衣袖:“姐,我……我也能帮忙。”

    祁楚枫笑着刮她的鼻子:“你自然是要帮忙,躲都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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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开春后的第一场马市,今日归鹿城内的人比以往要多得多。从荒原而来的,从中原而来的,各路商客都汇聚在此,大宗买卖的交割,宗买卖的讨价还价,都是需要耗费精力的事情。邓黎月此番前来也带了货品,之前便嘱咐过李家商队的账房,若她赶不及马市,让他们照常把带来的一箱箱砂糖冰糖还有其香辛料调味品都摆到马市上卖。

    铁匠铺忙着给马蹄上马掌,炉火熊熊,火花四溅。街道两侧站满了各色商贩,贩售针剪菜刀的,贩售马尾的,贩售生鲜草药的,热热闹闹,挤挤攘攘。裴月臣护着邓黎月往客栈慢慢行去,丫鬟紧跟其后。

    “狼毒,升麻,地肤子……”前头有荒原人用不甚正宗的中原话大声叫卖着。

    “狼毒!”邓黎月眼睛一亮,狼毒是中原少见的药材,其根可入药,有祛痰、消积、止痛之效验,外敷还可治疥癣。但因有较大毒性,此番入荒原,也问过此药材,但几乎没有人采摘,想不到这里有人叫卖。

    她忍不住想过去看看,询问地望了裴月臣一眼:“月臣哥哥,我想去问问药材价格。”

    正好一行驼队行来,骆驼又高又壮,加上驼峰两侧驮的货品晃晃悠悠,几乎占去了半个街面,裴月臣将她与丫鬟护在街面内侧,点了点头。

    待驼队过去,邓黎月穿过街面,朝卖药材的荒原人行去。

    “狼毒,升麻,地肤子!”那荒原人见有人过来问价,连忙抬手招呼。

    日头晃眼,一抹亮光从他袖底闪过,正映在裴月臣眼底。

    探手而出,他反应甚快,立时快捷无比地将邓黎月拉回。

    一枚长长的细针堪堪从邓黎月面门擦过,与她的左目差之毫厘。

    裴月臣飞腿踢出,那荒原人仰面跌倒,袖中露出金属圆筒,正是方才发射银针之物。

    此物绝非荒原之物!

    裴月臣瞳仁微缩,已然明白过来,他是东魉人。

    于此同时,左右两侧原本各自叫卖的两名汉子,从身后抽出刀,劈面砍杀而来,且刀刃上隐约闪着一层薄薄的蓝光。

    他们刀法纯熟,显然是青木哉麾下好手,刀刀狠厉,朝裴月臣等人劈砍而来,

    若裴月臣孤身一人,倒还好些,但眼下还得护着邓黎月与丫鬟两人,不免被人牵制,施展不开。邓黎月与丫鬟都不会功夫,成为他最大的弱项。

    而这些东魉人自然知晓这点,刀锋寒光冷凛,直取邓黎月。

    周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斗而乱成一团,裴月臣将邓黎月护住,情知须得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方便会越占上风。

    一柄刀斜斜朝邓黎月劈下。

    “啊……”

    邓黎月惊呼声才叫到一半,裴月臣已抢过刀身,反手割去,在来人膝盖上画了一道口子,对方立时单膝跪倒在地。

    另一柄刀再次砍来,裴月臣挥刀格挡,又侧身拉过邓黎月,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两刀相击,双方力道皆甚大,正当胶着之时,冷不防三枚细针从斜上方破空而来……

    裴月臣格开对方,挥刀击飞一枚细针,推开邓黎月躲过另一枚细针,最后一枚实在避无可避,射入他肩胛之中。

    他眉头微微一皱,手上动作却未有丝毫迟缓,长刀激射而出,直奔发射细针所在,只见一人影在屋脊上腾挪,躲开了刀,了个呼哨,转瞬不见踪影。

    此时归鹿城的孙校尉已得知消息,带兵飞奔而来,那几名刀客听见呼哨声,也不再恋战,迅速退开,混入人群之中。裴月臣隐隐感觉到伤处发麻,知晓暗器有毒,立即连点自身几处大穴,护住心脉。

    “裴先生……”

    孙校尉带着人赶至眼前。

    裴月臣忍着痛,冷静指向刀客逃离的方向,道:“四个东魉人,丹狄族扮,其中一人腿受了伤,快追!”

    孙校尉见他面色苍白:“……你没事吧?”

    “我不碍事,捉拿东魉人要紧!”裴月臣道。

    孙校尉点头,遂带人往西面追去。

    此刻已近正午,日头凶猛,裴月臣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微晃,旁边邓黎月连忙扶住他。

    “月臣哥哥,你怎么样?”见他唇色微微泛黑,邓黎月大惊,“你中毒了!”

    “不妨事……”

    眩晕得厉害,裴月臣强制撑住身体,尽力调匀呼吸,思量着只要孙校尉抓到人搜到解药应该就无碍。

    将军府内,热腾腾的浴汤已备好,祁楚枫刚刚脱去外袍,忽听门外有脚步声疾奔而来——有人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外,大声急促道:“将军,归鹿城发现东魉人!军师受伤!”

    门哗一下被拉开,祁楚枫目光冷凛:“军师在何处?伤得重不重?”

    “军师在归鹿城军所之中,中了毒针,伤势不明,孙校尉命属下速来回报。”

    毒针!

    祁楚枫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下一瞬,她抓起外袍,边穿边往外大步行去,同时厉声吩咐道:“速去营中找邢医长,告诉他军师中了东魉人的毒,让他立即到军所与我会和,不可有任何拖延。”

    兵士领命,不敢耽搁片刻,仍如来时那般飞奔而去。

    府门外是刚刚得知祁楚枫等人归来的赵暮云,他才下马,便看见祁楚枫大步行来,面色凝重之极。

    “将军……”

    “你速带人马到归鹿城,全城搜捕东魉人。”祁楚枫飞快道,同时一把扯过他的缰绳,翻身上马。

    赵暮云愣住,待想要再细问,祁楚枫人已在数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