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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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粮一事基本尘埃落定,只是五万人马的口粮,人吃马嚼,粮草数量巨大,加上时间紧迫,运粮商队招募……◎

    运粮一事基本尘埃落定, 只是五万人马的口粮,人吃马嚼,粮草数量巨大,加上时间紧迫, 运粮商队招募劳役倒是颇为顺利, 但骡马征集上却遇上了大难题, 所能征集到的骡马远远不够运送粮草辎重。在这个时候,丹狄族少族长阿克奇专程找到了祁楚枫, 表示愿意借出族中的两万匹骡马,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归还不迟。

    荒原人的骡马吃苦耐劳,更胜于中原骡马, 祁楚枫闻言自然惊喜万分。

    但阿克奇随即提出条件, 他希望在接下去的两年之内,马市的头一日专为丹狄族而开放, 赫努和白狄只能在第二日进入马市。另外,教授识字,也必须从丹狄族开始。

    一面是迫在眉睫的战事, 一面是荒原的平衡,祁楚枫陷入焦灼之中,始终无法决断……为丹狄族单开一日马市, 起来容易,但此事会让赫努与白狄陷入对衡朝的不信任, 然而战事紧迫, 粮草又是兵家之根本, 若无法保障后勤辎重的供给, 这一战便先败了一半。

    一时无法决断, 祁楚枫便请阿克奇先在官驿住下, 容她细细思量。

    “你怎么办?”

    入夜之后,祁楚枫在灯下问裴月臣。

    裴月臣在北境十年,自然知晓从祁老将军到祁楚枫,为了维持北境与荒原的平衡,这些年可谓是心翼翼,如履薄冰。眼下要她亲手破这种平衡,何等困难。

    “东南战事,要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调兵,可见朝中已经无人可派。”裴月臣道,“此战,圣上对你寄望颇重。”

    祁楚枫看了看他:“你的意思是,应该答应。”

    “原是不应该答应,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这种状况,为难你了。”裴月臣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口气,“或者,咱们可以想想从别的方面补偿其他两族,例如明后两年烈爝军专门从赫努或者白狄采买羊肉?”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她何尝不知他的有理,脑袋偏了偏,往他身上一靠,咕哝道:“怎么这仗还没开始,就觉得累得很。”

    “你就是太放心不下北境,”裴月臣柔声安慰道,“好在是长松在这里,他还有个驸马的身份,压得住杨铭,不怕他乱来,你不用太担心。”

    “交旁人手里,终究不放心。”她长叹口气,“我哥那个懒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晓。”

    裴月臣含笑道:“长松事虽不讲究,大事却从未含糊过,你实在不必担心他。出征在即,你莫要心思过重……”

    祁楚枫仰头看他:“看上去很明显么?”

    轻抚她皱着的眉头,试图将它揉开来,裴月臣含笑道:“不明显,只有我能看出来。”

    眉间终于舒展开来,祁楚枫忍俊不禁,展开双臂,搂上他的腰身。

    “楚枫……”裴月臣轻轻推推她。

    “嗯?”

    祁楚枫赖着不肯动弹,把头埋在他怀里。

    裴月臣轻声提醒她道:“有脚步声过来了。”

    “理他呢。”

    祁楚枫咕哝着,只是她口中虽然这么,还是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手却没松开,仍旧搂着他。

    因为书房的门没关,里头又有灯火,程垚理所当然地认为祁楚枫在里头,这些日子由于筹备军务实在太多,无论是军中大帐还是书房,他都进进出出无数次,礼数上未免较先前疏忽了些许。

    “将军,”他一脚迈进门,看见眼前的情景,顿时结巴起来,“那个那个……我、我、我等会儿再来……”他掉头就想回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祁楚枫这才松了月臣,看着好笑,喝道:“站住!”

    程垚扶住门框,站稳身子,确实一步也不敢挪动,但也不敢回头:“将军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见状,祁楚枫玩心大起,偏偏还要问他:“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你和裴先生……”程垚了一半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噤声,迟疑地转身看向祁楚枫。

    祁楚枫正捂着嘴笑,裴月臣在旁含笑低首。

    见状,程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见便看见了,你还怕我杀你灭口么?”祁楚枫好笑道,“我和月臣早晚要成亲,你知晓也没什么。”

    “你们……那个……我……这个……”程垚还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一时乱了阵脚,半晌才道,“那、那我先恭喜将军,不对不对,是恭喜两位。”

    “多谢。”祁楚枫坦然受之。

    裴月臣含笑道:“楚枫出征在即,一切以军务为重,此事还请程大人暂且不要外传才好。”

    “当然当然。”程垚连忙道。

    祁楚枫闻言,朝裴月臣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然后朝程垚道:“你来得正好,骡马的问题可以解决了。”

    程垚正是为此事而来,闻言喜道:“将军也知晓了?”

    看他神情,祁楚枫微怔:“知晓什么?”

    “杨铭杨大人特地把我找过去,他与丹狄族协商成功,丹狄族愿意借出两万匹骡马。”程垚喜道。

    闻言,祁楚枫与裴月臣对视一眼,心下已然明白过来:定是阿克奇按捺不住又去找了杨铭,而杨铭立功心切,一定已经答应了阿克奇的条件。

    “丹狄族的条件是什么?”祁楚枫追问道。

    “这个……杨大人并未和我细。”程垚看她神情不对,“将军知晓此事?”

    “阿克奇先来找我,要求两年之内,马市第一日单独为丹狄族开放,我没有立即答复他,想不到他这般心急。”祁楚枫皱眉道,“杨铭急功近利,莫阿克奇要两年,便是要二十年,他也能一口答应下来。”

    程垚这才明白过来,杨铭为了邀功,完全不顾北境与荒原的平衡之术。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裴月臣安慰她,“我们本来也算应承他,既然杨铭抢先应承了,无非是让他多邀一份功,不必与他计较。”

    “我是担心阿克奇野心太大,向杨铭狮子大开口,所要不止两年。”祁楚枫忧心道。

    裴月臣沉吟片刻,忽微微一笑:“此事,你只装着不知晓就行。”

    祁楚枫微怔片刻,继而反应过来,连忙叮嘱程垚:“你可记着了,我只知晓骡马已备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只要装着不知晓,将来若需要翻脸,便方便得多。

    “我本来就不知晓,还是将军你刚刚告诉我的。”程垚道。

    “对对对!”祁楚枫笑道,“咱们都不知晓,杨铭既要邀功,便由得他,将来若是有黑锅,也是他一个人抗,与咱们不相干。”

    程垚不知眼前这两只狐狸将来想要做什么,本能地觉得肯定不是好事,无奈道:“既然如此,在下告退。”

    行至门口处,他停下脚步,踌躇片刻,忍不住回头叮嘱道:“将军,以后……还是关着门好,就算是夫妻,也应该关着门。”

    “……”

    祁楚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垚没敢再多,加快脚步走了。

    祁楚枫转头去看裴月臣。后者忍着笑,并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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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诸事落定的同时,出征之日亦是近在眼前。

    出征前夕,赵家兄弟两人皆早早回家,陪赵老夫人用饭。

    赵暮云自是在京城长大,不在母亲膝下,此时又要远征,心中自是惦念母亲,但面上只佯作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只是出一趟远门探望亲戚。赵老夫人虽长居家中,但东魉人狠厉残忍也是久有所闻,心下自然忧心忡忡,却不愿灭了儿子的士气,只叮嘱他东南气候与北境不同,当心水土不服,又备了一大块茶药饼,叮嘱赵暮云带上。

    “这茶药饼是北境所生所制,带着这里的地气,你若到了东南水土不服,便掰一块泡水喝。”赵老夫人叮嘱道。

    赵暮云笑着接了:“好!娘您不用担心,邢医长也备了好些药材,也是为了防止兵士们水土不服。”

    赵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你们军中的事,娘也不懂。你把自己照顾好,娘就在这儿等你回来,顺便也帮你相相好姑娘,你哥已经成亲了,接着也该轮到你了。”

    赵暮云笑着看向赵春树:“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能抱上侄儿了。”

    赵春树笑道:“那我可等着你回来洗尿布。”

    将军府中,阿勒正看着沈唯重收拾行装,见他的衣物着实少了些,急道:“这些衣物怎么够,听东南热得很,一天下来就能湿透几件,你这些衣衫都不够换两日。”

    沈唯重笑着安慰她道:“不妨事,天气热,衣衫洗了干得也快。”

    “磨破了怎么办?”阿勒又道,“那么长的路,骑马也能费衣衫得很。”

    “我在马车上,没事。”

    阿勒想了想,又问道:“我给你的那柄匕首,可带上了?”

    “带上了。”沈唯重特地从包袱底抽出来给她瞧。

    “这匕首是防身用的,你得随身带着,放在包袱里不行。”

    沈唯重有点犹豫,他平时未有随身带兵刃的习惯。

    阿勒有点急了:“我姐了,有时候敌方会来劫粮,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一点功夫不会,万一、万一……”

    沈唯重安慰她:“有护粮队伍在,不用怕。”

    “那你也得保护好自己,若是人家只顾保护粮草,顾不上你怎么办。”阿勒着急道。

    沈唯重连忙把匕首揣入怀中:“你看,我贴身放着,没事!”

    阿勒自是舍不得他,扁扁嘴,忍着眼泪:“你……要早点回来。”

    “嗯,我保证。”沈唯重连连点头。

    将军府的另一个院子里,春星正在为程垚收拾行装。这些年,她随着自家公子,从老家到京城,再到西南边陲,再到北境,可以是奔波惯了。但这一次却是头一遭,她不能与公子同行。

    “公子,您和将军,带上我不行吗?”从昨日到现下,这已经是春星第三回 这句话了。

    程垚摇头道:“将军她自己连个丫鬟都没带,我怎么能开这个口。何况行军仗,带着你太危险了,我也不放心。”

    “我不怕危险。”春星急道,“我不在您身边,您起居餐饮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饿了没人知晓,病了也没人照顾,那可怎么办?”

    “军中那么多人,不仅有军医,还有专门有人负责烧火做饭,怎么会饿着,傻丫头。”程垚安慰她道,“你就安心在将军府里头等着。”

    春星还待什么,程垚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祁将军让阿勒姑娘教荒原人识字,你不是一直想认字么?你就跟着他们一块学。”

    闻言,春星眼睛一亮:“真的?我也可以跟着学?”

    “当然可以,我和将军一声就行。”程垚笑道,“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也无事可忙,正好跟着好好学。等我回来的时候,考考你,看看你究竟学会多少。”

    春星欢喜不已,连连点头:“多谢公子!”

    祁楚枫的书房中。

    祁楚枫与裴月臣对照着地图,对行军路线作最后的确认。

    “头一批粮草已经出发十日,这时候……”祁楚枫在地图上的几处屯粮中转站点了点,“应该都已经到了。”

    裴月臣点头道:“周公公,圣上也筹措了一批粮草,莫约在一百五十万石左右,屯在京城郊外,也可以抵一阵子。”

    祁楚枫捏了捏眉心,叹道:“圣上出面,才筹了一百五十万,这才能撑多久,指着我两月就道回府么。”

    “后续应该还有。”

    祁楚枫皱眉片刻,把东南地图又翻出来,凝眉细看:“朝廷耗不起了,此番三军会师东南,圣上指着能一战定乾坤……我探过周公公的口风,这战若是拖到冬至,朝廷入不敷出,只怕会有大乱。”

    裴月臣扳过她肩膀,正色道:“楚枫,朝廷的事让他们去操心,眼下你没必要替他们着想,顾忌太多,于用兵是大忌。段将军就是受朝中各方势力的挟制,处处束手束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嗯……”祁楚枫振奋起来,“有道理,所以圣上宁可调我去东南,都不愿再用那些人。”

    裴月臣点头:“正是。”

    祁楚枫默然片刻,突然问道:“院子里的荷花可开了?”

    “今早看见有个花苞。”

    “走,去看看!”

    祁楚枫拉着他的手便走。此时已是夜间,又在府内,裴月臣便也由着她牵着,两人几乎是一路跑到院中——

    今夜月色正好,荷花缸的荷叶团团簇簇,满满当当拥在缸口之上。

    荷叶肥厚饱满,欣欣然晒着月亮。

    裴月臣轻轻拨开荷叶,示意她看:“瞧。”

    一只单独的花茎娉娉婷婷地隐在其中,花苞尚是青色,娇而稚嫩。祁楚枫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而又轻地触碰了一下,满足地悄声叹息着。

    “总算是种出来了。”她轻声道,“可惜花开的时节,咱们偏偏不在。”

    裴月臣轻轻搂了搂她肩膀:“咱们还有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不必争一朝一夕。”

    闻言自是欢喜,祁楚枫仰头看向他,嫣然一笑:“我有没有和你过,我就喜欢听你咱们。”

    裴月臣低低地笑,然后摇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晓……”她道,“我还对你过,我心里惦记着你,你也不知晓。”

    “嗯?”裴月臣疑惑道,“何时?”

    “就是咱们在丹狄族,你担心我喝多了酒,”她提醒他道,“背着我回帐篷的时候,记不记得?”

    裴月臣侧头回想,记起些许:“你只,丹狄族有几个姑娘看上我了,问我可曾留意,并未提及你自己呀。”

    祁楚枫慢吞吞道:“我,那个红衣裳的姑娘,一看就知晓心里是惦记着你。你想想,席间哪位姑娘是穿着红衣裳?”

    听她如此一,裴月臣低首细想——荒原上尚有未化的残雪,微微反射着月光,祁楚枫伏在他背上,气息喷在他脖颈上,弄得人痒痒的。她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醉意:“……那个红衣裳的姑娘,她一直在偷偷看你,一看就知晓心里是惦记着你,你可留意?”

    直至此时他方才恍然大悟。

    “懂了吧?”她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眼角余光看见院门没关,他迟疑了一瞬,将她拉到树影之中,俯首到她耳边,低声道:“丹狄族的那晚,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你,你可留意到了?因为当时我以为,你的心上人是阿克奇。”

    这倒是祁楚枫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惊讶地睁大眼睛:“怎么会……”

    她的话并未完,尾音渐渐消于无声之中。

    夜风徐徐,自有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