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书序与杂志
青木不知不觉摸上凉飕飕的肩膀,奇怪的是外套竟然破了一道口子,周围摸起来湿漉漉的,像在捉一条滑溜黏腻却腥臭无比的鱼,手感并不好。
他努力凝聚心神,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红色的,全是血,随后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李言凶神恶煞地站在对面,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冲他嚷道:“你竟然敢告我,我老婆被法院的传票吓流产了,我不好,你也别想好过,你怎么不去死,去死。”
完,李言又一刀捅了过来,这回对准的是青木的胸口。
青木本能往左一躲,抬起右脚踹了李言一下。
李言倒地不起,嘴里咒骂道:“去死,去死,我不会放过你的。像你们这种人,每天扮得人模狗样,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而我们呢?每天累死累活地和客户沟通装修细节,然后呢?凭什么!凭什么!”
四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及时赶到,勉强制住了手脚扑腾的李言,把他按在地上,等候警察到来。
李言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地叫骂:“我把你们的装修材料拿出去卖了怎么了,你们又不差这点钱,可我家里需要用钱,我老婆怀孕了……你们这些有钱人真他妈吝啬……真没有良心……”
青木脱掉外套,按住肩上的伤口,汗水润湿额发,挡住了眼睛。
他抹了一把额头,失血过多而越发苍白的脸,加之脸上不心沾上的血,莫名有一种冷傲而又刚烈的美感。
平静地:“真是的,你自己的事,或者你和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给别人添麻烦?”
李言像疯子一般挥舞手臂,像溺水的人渴望挣扎上岸,瞪着青木:“凭什么你们生活得那么容易,我们就要活得这么卑微。”
青木特别想抽烟,但忍住了,耐着性子:“我的时间很宝贵,富人的时间是时间,穷人的时间也是时间,你有时间来找我这个穷人算一笔糊涂账,不如去多赚点钱。”
围观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些留下看热闹的,都被保安请走了。
李言侧趴在地上,脸贴着万人踩踏的大理石瓷砖,喋喋不休地嚷嚷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去死,去死……”
青木身体晃了两下,站稳后,从裤兜掏出手机,拨了120。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吐字清晰,不像在自己的伤情,倒像法庭上自信冷静的律师,沉声朗读李言的条条罪状,让人很难不往心里去。
挂断电话,青木在李言身边慢慢蹲下,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恐怕还要再加一条罪状。”
李言听着青木斩钉截铁的表述,挣扎得越发激烈。
青木直起身,指着楼梯间方向,冲一脸震惊的保安:“救护车来了告诉我,谢谢。”
保安木讷地点点头,一脸懵逼地看着青木走进楼梯间。
青木怕他身上的信息素会让其他人感觉不舒服,只好先躲到楼梯间。
进去后,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颤巍巍地点燃一根,缓缓地,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还没散尽,隐约看到对面有一个人,身材高大,像是在和另外一个身材娇的人接吻。身材娇的人后背贴墙,无力反抗,但好像还挺享受的。
青木靠着墙,纤细的指间夹着一根烟,手腕上有一块凸起的骨头,看起来特别的显眼。
身材高大的男人偏头量青木。
青木也看着他,嘴角扯了一下,笑得极其温柔:“你们继续。”
另一个身材娇的男人侧身看了眼青木,青木的脸上,夹烟的手上,包括烟管上,都有血迹。
仔细看,地下也有一滩血。
正在亲热的两个人,同时觉得青木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像是术师的法术,如果再不阻止他,他的魔力就会不断扩大,越来越不受控制,直到……直到引发一场浩劫。
身材高大的男人眯眼量:“啊,原来是你。”
楚柚白走到青木跟前凑近一看,青木脸色真的有够难看,肩上还搭着一件染了血的外套。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俯身,摊开手掌,凝视着青木的眼睛:“需要帮忙吗?”
青木慢慢偏过脸,往旁边挪了几步,突然停下了。
楚柚白看着青木的背影,觉得内心深处有一个东西突然动了一下,跟随着青木的脚步,又动了一下,那种感觉不太舒服,就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苏醒,这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是被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人唤醒的,他的血液也跟着骚动起来。
他突然很想一把抓住青木,哪怕把他踩在脚下,只要不让他逃走就行。
太迟了。
青木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楚柚白心里的东西又动了一下,像是从裂缝中悄悄钻了出来。
楚柚白想着,真是一场令人沮丧的相遇,往前紧走几步,一把抓住青木的胳膊,试图用半边身子做青木的支撑点,甚至是拐杖。
青木失血过多,四肢因疼痛而痉挛,抽搐,抖动不止。
他本来想着自己走下楼,拍拍手,救护车听到了,就会立马停到他身边,让他进入安全地带。
现在想想,确实是天真了。
都这个节骨眼了,他也不再固执,被楚柚白搀扶着下了楼。
“把你西装外套借我用用?”
楚柚白不懂,但还是乖乖脱下了外套,轻轻披在青木身上,调侃道:“都这样了,你倒挺在乎形象。”
青木用虚弱而越发严肃的口吻:“其他人看到该害怕了,我不想给人添麻烦。”
“怕什么?其他人也就零星捡点茶余饭后的笑料,用来款待亲朋好友,没准当惊悚故事听呢。”
片刻后,笑着补充道:“我猜他们会,你看呀,那个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的alpha,真他妈帅,旁边那个更帅。”
青木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安慰,但他的大脑的确不那么紧绷着了。
下楼后,救护车刚好赶到,楚柚白直接跟上了车。
车上,楚柚白和青木相对而坐。
楚柚白和楚飞暮不愧是亲兄弟,虽然性格两级分化,但长得挺像。对比之下,哥哥还不如弟弟严肃,正经,虽然面相看起来冷,但有种不上来的违和,像带着无数张面具,你撕下来一张,里面还有一张,总也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医护人员坐在楚柚白旁边,脱掉青木的外套,做紧急处理。
青木背对着他们,露出整个后背,倒也不觉得别扭。
楚柚白下意识别开眼睛,却被鲜血混合崖柏的信息素的味道熏成了半微醺状态,很舒服,像喝醉了酒,舒服的大睡一觉。
青木很白,是那种冷冷的白,偏头看染着鲜血的外套时,眼神是平静的,庄严平静,就像没有任何想法,轻而易举就接受了受伤的事实。
救护人员连连叹气,不一会儿楚柚白身边就多了不少染着血的纱布,鲜血如饥似渴地往外涌,那种渴望极其强烈,孤独的血液无法继续窝藏在青木的血管里,心痒痒似的沉默平静地钻出来,汇聚成一条艳丽的鱼,游向不知名的海。
楚柚白指尖发抖,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反复几次后,他听到青木迷迷糊糊地低语:“你能靠过来点吗?”
楚柚白几乎是瞬间坐直,身体猛地弹起,移动到青木那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咬牙蹙眉的青木。
他的脸比泡在冷水中几个钟头还要白,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一排排印记。
楚柚白往后看了眼,欲言又止。
医院人员的动作既不熟练也不温柔,表情也是十足冷漠,像在完成一件必须要准时完成的棘手工作。
青木突然伸手搂住楚柚白的脖子,声音很低,是一个单音节,简短清晰,直接撞进楚柚白心里。
“疼。”
然后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楚柚白感觉怀里的人像是突然融化了似的,全身力气瞬间就被抽走了,只剩下软塌塌的皮肉组织,没有框架可以支撑住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楚柚白愣住了,不知所措。
他抬头看医护人员,对方手忙脚乱,不停重复:“对不起,我今天刚上班,还不太懂,马上到医院……”
楚柚白一把推开不停解释的医护人员,轻轻揭开青木肩膀上的大块纱布,豆大的血珠在接触到空气的同一秒,争先恐后地排着队往外滚。
视线沿着血淋淋外翻着的皮肉,楚柚白看到青木腺体周围的伤口。
这是一条很深很长的伤口,大概30厘米长,从右肩膀蜿蜒至腺体,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他明白了,青木之所以那么疼,不仅仅是因为肩膀上皮肉外翻的刀伤,还有腺体上的伤口。
腺体几乎是身体最为脆弱的器官,被咬一下都要疼上半天,何况是刀伤。
到了医院,青木被送去紧急抢救,楚柚白被拦在急诊室外,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医护人员。
那人抖抖嗦嗦地递给楚柚白一张报销单据,吞吞吐吐地:“麻烦付下救护车费用。”
楚柚白缓缓抬头,匪夷所思地量了救护人员一眼,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医护人员。
医院人员伸手接,楚柚白垂着头:“如果里面那位,因为你耽误了最佳急救时机……”抬起头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就让你也进一次急诊室。”
医护人员吓得跌坐在地上,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匆忙跑开了。
楚柚白坐在家属等候室的沙发上,手里拎着染着血的黑西装外套,他把外套团成一团,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两下,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他感觉一阵心慌意乱,只好让身体陷入单人沙发中。
突然间,周围的物品开始发光发亮,头顶的灯刺眼难耐,一切都在闪着光,发着亮,开始晃动。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物品各自归位,恢复到普华无实的面貌,彷佛刚才看到的一切,竟是一场湿漉漉的遥远的海市蜃楼。
他摸了一把眼睛,以为自己流泪了。
吼声从远处传来,他觉得奇怪,直到楚飞暮冲进急诊室,从他手里夺走染了血的西装外套。
“青木……青木怎么样了?”楚飞暮大声质问。
等到楚飞暮的心情稍微平复,楚柚白把今天见到的,以及楚飞暮从监控里看到的,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蓄意伤害画面。
青木被一个alpha用刀袭击了,那个alpha已经被带走了,等着他的是法律的制裁。
紧急抢救后,青木被送往普通病房,在麻药的作用下,睡得正沉。
宽松的单人病房里,青木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楚飞暮和楚柚白的助理都来了,按照老板的要求各自带了一兜子东西。
楚飞暮拿的是青木的生活用品和个人用品,看样子像是要在医院住上一阵子,而楚柚白则让助理带了一身换洗衣服和几本书。
换好衣服后,楚柚白坐在沙发上看书,楚飞暮握着青木的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楚柚白伸手开一本书,翻页的声音啪啪作响,楚飞暮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声问:“你怎么还不走?今天谢谢了,你可以回去了。”
楚柚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书,从左往右,不停地翻,像是没有停下来细看看的算。
“你还真的是笨蛋,自己的人都照顾不好,还得我这个讨人厌的哥哥出手帮忙。”
楚飞暮回头,咬牙切齿地:“我了,你可以回去了。”
楚柚白的目光重新回到书的第一页,看了下作者和翻译的名字,又看了眼目录栏,照样没看楚飞暮,头也没抬地:“你要是照顾不好,不如换个人照顾,笨蛋。”
楚飞暮盯着看似柔软实则边缘锋利的书页在楚柚白拇指和食指间一页页地翻过去,再一页页地翻回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突然间冒出来一句话:“哥,你害怕了。”
楚柚白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抬头看楚飞暮,一本正经地问:“我不可以害怕吗?”
楚飞暮起身,从楚柚白手里夺过那本书,挺厚,放在手里掂了两下,挺沉,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这本书的序言,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序言:“哥,你知道吗?一本长篇的序言,值得反复品味,在所有人眼中,你就是这种值得反复品味很长时间,仍能让人享受一词一句的序言。而我则更像是一本杂志,大家看个热闹,当成玩笑,随便品评几句也就罢了。”
楚柚白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些什么,而是懒得些什么,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对他这番话,有可能是带着敌意的,也有可能是恶意诋毁,但这话从楚飞暮口中出来,只能是无奈的事实。
楚飞暮的声音不像是开玩笑,是那种成熟男人富有魅力的解:“反正从你就是天才嘛,我们普通人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你,你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工作,却样样出色,事事如愿,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就没害怕过。”
“第一次新生代表讲话,第一次代表学校访问国外高校,第一次进入公司,第一次开股东大会,第一次收购竞争对手的公司,我从来我见你怕过,你只是睡觉,工作,工作,睡觉。反倒是我,也做过你做过的这些事,却不断地经历恐惧、孤独、紧张、焦虑、失控甚至是不安,可是你轻轻松松面无表情就跨越了别人永远也跨越不了的障碍。”
楚柚白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最开始他会解释几句,后来干脆直接接受。
他是喜欢工作,而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更不是为了守住家业甚至是赚钱而工作,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工作而已。
就跟睡觉一样,他喜欢工作和喜欢睡觉一样,在他的世界里,睡觉和工作是两个相等的爱好,无关乎金钱、地位和权势等。
他只是喜欢工作,擅长工作,但这不应该抹去他在工作上的努力。除了正常睡觉的时间外,他都在工作。
如果非要用天才来形容他,那他也要做一个努力的天才。
楚飞暮轻轻放下书,用柔和的声音:“哥,夜深了,你先回去吧,不要因为青木,而耽误了你最喜欢的睡觉时间。”
“你那一屋子绿恐龙玩偶是给他的吧?你是笨蛋吗?”
楚飞暮微微点头:“是,我是笨蛋。如果笨蛋能够赢回他的心,但我宁愿一辈子当个笨蛋。”
“可是,哥,你那么聪明,还是不要像我一样变成笨蛋吧。”
两兄弟四目相接,就好像刚刚演完一处拙劣的话剧,内心活动极其丰富。
楚柚白起身,抓起沙发上染血的黑西装外套,眯着眼睛:“聪明人当久了,偶尔也会羡慕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