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妖跑了, 缺不代表一切就这样结束, 除了确认那些被害人只是流失精气过多而非失魂之外,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办。

    写报告，而且还是两份，一份上交天庭, 一份则递交到妖怪那边。

    妖怪那边理论上来是应该由毕方了解情况之后再由他亲自汇报的，但他自从将自己的账号交过来之后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管是微信还是电话都联系不上, 晏遥只好越俎代庖。

    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毕方确实不是什么靠谱妥当的大妖怪, 然而已经晚了。

    哪吒不但袖手旁观，甚至相当得意。

    “当时就告诫过你不用理会了。”这话的时候他正翘二郎腿坐在办公桌旁边新加的椅子上, 手上还抓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也不想想那个老妖怪活了多久，他都有求于人了，答应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斤两。”

    他原本就不怕晏遥, 更不要在这种自己占尽了道理的情况下，自然是怎么得意怎么来, 各种坏都使出来了。

    当然，三太子本人可没觉得自己在使坏, 更不会觉得自己心眼，别提多理直气壮了。

    “你当什么都没发生就不用写了。”他甚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反正这件事情也就只有我知道, 只要我不。”

    晏遥简直不想理他, “报备一下总比以后出什么意外要好, 你有空在这里和我聊天，不如帮我把文件印整理好。”

    他是真不理解为什么哪吒会这么闲。

    合同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录入进天庭管理系统了，作为当事人之一，至少向天庭那边的报告他是逃不掉的。可是这几天哪吒就和完全没有这码子事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还会带着顾念家的胖橘出门溜达两圈，教那只胖猫几个法术。

    晏遥原本以为哪吒会和胖橘相看两厌的，相处得这么好真的让人出乎意料。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胖橘比较谄媚，怂，而且会抱大腿。当时顾念寄养它的时候，这只猫可不是跟在哪吒后面那个乖样子。

    自己忙的时候见不得别人清闲是种很微妙的心理。在不平衡的驱策之下，晏遥干脆搁了笔，“......你的那份呢？”

    哪吒那么闲，总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的什么？”哪吒随手将果核抛进了垃圾桶，毫不在意道：“等会我去溜猫，你要不要也一起。”

    “你的书面报告。”晏遥一字一顿道 ，在报告两个字上面加了重音，“题目是《S市治安状况与蜃妖异变》，我那天晚上回来就和你了。”

    哪吒掏了掏耳朵，“你了吗？”

    “那我现在了。”晏遥尽量让自己心态平和，温声催促道，“给天庭的那份我当天就写好了，你快点写，尽量在周工作总结之前一起交上去。”

    他已经深深意识到，和哪吒呛是没有用的。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哪吒嘴里会蹦出什么奇怪又很有道理的言论来反驳。只有好言商量他才会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最后答不答应还得看心情和条件，自我又率性。

    哪吒沉默片刻，问道：“......不是你写了就行？”

    “当然不是。”晏遥摇头，发现那天晚上的话他完全没听进去。

    可能是光顾着指示他给紫薯粥里面加材料了。

    “你现在是我的员工，也是当事人之一，更不要蜃妖是你跑的，于情于理你都得写一份交上去。”

    略微停顿之后，他又补充道：“不要求太多字数，但最起码得把发生了什么事情写清楚。”

    哪吒啧了一声，评价道：“麻烦。”

    “也就这样。”晏遥不置可否，又有些奇怪，“你没写过？”

    早在之前人间管理体系建立起来的时候天庭就有朝那边改革靠拢的意向了，近些年更是大刀阔斧，各个部分职能都划分得不能再细不，报告和总结这两种东西也开始在天官之中流行起来，相当于过去的折子。

    玉帝又是那种有点龟毛的性格，连哪边大殿重新涂了墙粉，谁谁谁的办公室新栽了一盆灵植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要过目，当正神当了这么多年，没道理哪吒没写过这个啊。

    哪吒干脆从位置上站起来，在文件堆里翻了会，在最底下找到了晏遥写的那份报告，并将他抽了出来。

    晏遥忍不住了，“你别全抄，玉帝在这种事情上很龟毛，看见要敷衍他的。”

    哪吒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对着晏遥那份报告糊弄得飞快，字又飘逸又潇洒，占的地方也大，满满一张纸下来内容还没有晏遥一段多。

    晏遥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真实又接地气。

    “我没写过这个。”哪吒边抄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李靖写。”

    “他不敢因为这个事情找我。”

    在晏遥略带茫然的眼神中，他发出讥诮又短促的嘘声。

    “胆子呗。”

    正常情况下，李靖是绝对不想听见他喊“爹”的 。不仅如此，每次见到他也心翼翼保持好距离，捧着他那个破塔，生怕他会直接一枪捅下去一样。

    心虚成这样，还找他写报告？

    晏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觉得我可能有点误会。”

    “你知道的，你家的事情，天上的神仙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他边边去看哪吒的脸色，“也有很多神仙觉得，当时让你在李天王手下算是种委屈，毕竟是当初他逼迫你自尽的。”

    哪吒莫名其妙，抬眼下眼，“是这样，怎么了？”

    他觉得晏遥口里的那些神仙，应该大多都是后来升上来的一些仙，八卦没关注多少，同情心倒是泛滥。

    晏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皱了皱眉，“没有怎么，就是之前有点担心，现在放心了。”

    “你还不如担心李靖。”哪吒潇洒收笔，支起下巴懒懒地看着他，“当时要不是他那个宝贝玲珑塔，不定他早就上封神榜了。你以为他为什么封神之后塔不离手？”

    敲了敲桌，少年眼里满是得意，“还不是怕我一枪捅过去，自己逃都赶不及？”

    这个人简直太坏了，一肚子黑水冒泡泡。晏遥心想，又不可避免觉得他可爱。

    光明正大地使坏，耍手段，少年人应该有的雀跃都舞在眉梢上，简直像个张牙舞爪的魔头，偏偏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样看来，他确实应该同情一下李天王。

    提到这个话题，哪吒看起来有些开心，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朝他炫耀起自己过去的战绩，“我当年也没准备把他怎么样，一朝恩怨一朝清，谁让他后来自己找上门，故意砸我金身？”

    “我下山找他报仇，上一顿，留他半条命也就差不多了，谁让他找燃灯道人来压人的。”他也不喊师叔师伯，直呼燃灯道人的姓名，“输给燃灯等于给我师父丢脸，我师父的面子不是面子？”

    “应付过去之后我就继续追着李靖了，不过人也就算了了，偏偏逃跑都逃不好，还得靠他二儿子来救。”

    别是悔改之意了，晏遥在那张帅脸上甚至连个心虚都没看出来，理直气壮，坦坦荡荡。

    在天庭流传度还挺广的这则八卦，到了哪吒嘴里就成了对于自己战绩的炫耀，“后来在西岐的时候虽然也是仗战斗，但还是当时更加痛快一点。”

    “......怎么李靖他就不继续站定殷商呢！”

    最后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带了点郁闷。

    晏遥不由莞尔，道：“天天和心理阴影待在一块，李天王确实挺惨。”

    他完全不觉得哪吒有哪里过分。

    当年被逼至自杀，被毁掉金身砸烂庙宇的是哪吒，又不是他晏遥。

    而且李天王这些年在天庭过得也滋润，啤酒肚这些早出来了，看模样也没惨到哪里去。

    人心多有偏向，哪怕他再怎么尽量站在理智这条线上去衡量也不可能完全剔除掉感情的影响。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哪吒。

    怎么哪吒都是他的员工嘛。

    “我不惨吗？”哪吒指了指自己，“我还得天天看他那张脸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委屈上的，“而且李靖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又怕我又喜欢凡事领命带我去办，弄得我想逍遥都不行。”

    “可能是怕不把你搁眼皮子底下更危险吧。”晏遥如此猜测，瞥了一眼他抄好的那份报告，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哪吒。”他喊了一声。

    乍然被喊到名字的少年不明所以，茫然看向他，眼睛也猫儿似的圆，“什么？”

    “我和哪吒于亥时三刻......”晏遥把他的报告拿起来，当着少年的面晃了晃，“照抄就算了......你人称都不改？”

    “时间差不多，我去遛猫。”哪吒异常果断，直接溜出了门。

    中介所里只留下一个陷入沉思的晏遥。

    报告怎么改，这是个问题。

    最后还是模仿哪吒的笔迹重新抄了一份报告。

    由于一时半会还写不出妖怪们要求的“感想体悟”，晏遥只好暂时把给那边的报告放到了一边，准备晚上去妖怪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模板。

    再搜集到更多的信息之前，与其浪费时间发呆纠结，还不如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龙女相关。

    刚好哪吒也不在这边，不会妨碍办公。

    虽然之前他已经向观音大士明过情况，观音大士也表示了理解，但龙女的实习依旧没有搞定，也一直没有重新同意好友。

    所以，哪怕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联系好了几家有天庭背景的公司，龙女到底会不会同意过去，晏遥心里也没有底。

    这个时候他倒是开始庆幸哪吒找借口提前溜了。

    要是留在中介所，就他那个心眼，等会联系上了之后指不定还要怎么欺负龙女呢。

    晏遥发了条好友请求过去，这次要是还不通过，他把几家公司的资料和联系方式直接发到观音大士的邮箱里就不管了。

    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这件事才能算真正地过去。

    让人以外的是，这次龙女居然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晏遥确认再三，防止自己错了账号。

    他记得龙女原来的头像是粉色的兔子还是什么其它动物，对ID虽然没有什么印象，但也绝对不可能是刚刚通过好友请求的那个“我是老农民”。

    奇怪，龙女一个水族，什么时候多出的种地的爱好？

    不光ID，头像也有点奇怪。

    直到那边发了个“_>`”的表情，晏遥才敢真正确定这是龙女。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道歉，先是安慰了龙女几句，又了哪吒几句过于敏感之类的话，最后总结到自己监管不力，培训无方上。

    总之把能背的锅都先背上了，他才开始谈实习的事情。

    顾及龙女的自尊，晏遥没有直接用补偿两个字，而是相当委婉地表示最近整理档案刚好有看到，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试。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屏幕那边的龙女看着发过来一大段话，更心酸了。

    她现在只觉得晏遥别是不懂少女心思了，连眼睛都不定瞎的。

    开不了窍，人好有什么用啊！

    那天跑出去，删完联系方式又秒拒绝好友请求之后她就后悔了，悔到肠子都青的那种。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能和晏遥十分巧妙地相遇、能够顺利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差点想秃了两根龙角，才在室友的提醒下向一个比较熟悉的学弟借了狗。

    像是晏遥这么温和有爱心的人，不可能刚巧撞见自己遛狗什么话也不的，至少要问候几句。

    万事开头难，有了话题，缓和关系顺便给哪吒参上一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然而计划虽很美好，可她这几天故意在这边遛狗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见上下班的晏遥。

    甚至连那个讨人厌的哪吒也没影。

    重新加上好友的那一刻，龙女是高兴的。

    知道她看见了自己早就重新换回去的头像和ID，别是笑容了，整张脸都有点裂。

    ……这个样子加上好友又有什么用？都怪她一时激动脑抽直接点了同意。就这个画风，晏遥发过来什么失望或者是斥责的话她都不奇怪。

    她自己之前被盗号了会有人相信吗？

    可真看到那边消息发过来，龙女发现公事公办的诚恳态度才是更让人伤心的。

    ——无论怎么看，晏遥显然只把当成是爱闹脾气的妹妹，而且不能再多了。

    就这个攻略进度，她还溜什么狗触发支线，干脆回家洗洗睡算了。

    系里学弟养的是只阿柴，又元气又闹腾，她忙着字回复，手上牵着的狗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的，等伤心又不失礼貌地回复完晏遥，柴犬早就带着狗链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

    龙女觉得这可能就是龙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她循着气息一路找，终于看见了学弟家的柴。

    柴犬和一只胖猫在一起，正摇着尾巴去拱懒洋洋趴在地上晒太阳的大橘，嘴巴哈着，舌头一甩一甩，看起来开心极了。

    不远处的座椅上还坐着个人影，可能是胖橘的主人。

    龙女准备把狗带回去，改天收拾收拾心情再重新回来碰瓷，意外发现那道人影有点眼熟。

    是哪吒。

    她朝环顾了一圈，没在附近发现发现晏遥的影子，便向柴犬招了下手，准备带它回去。

    然而她可以把哪吒当做空气，不代表哪吒也会无视她。

    少年只是眨眼的工夫就站到了她跟前，语气相当不善道：“鬼鬼祟祟干吗？”

    “……遛狗没看见？”龙女被逮了个正着，只好眼神躲闪地示意对方闪一边，“让让，我带它回去吃饭了。”

    “还有，是正大光明，鬼鬼祟祟也不知道是谁呢。”上下量了哪吒几眼，她还是没有忍住嘴，“有些人连怎么偷渡下凡都不知道的，还好意思别人？”

    要不是哪吒，她现在指不定在晏遥旁边坐着呢，语气不好点，话里面带点刺又怎么啦？

    哪吒呵呵一笑，“大橘，咬它。”

    一声令下，那滩原本看起来没骨头架子的橘猫顿时做虎扑状，一个爪子就压住了方才还像自己示好的阿柴不，还压着它的脑袋在草地上揉了揉。

    那只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可怜柴犬不停地发出了呜咽声，看起来委屈极了。

    真的就是看主人才狗啊。

    龙女简直微妙，又觉得她就像那只阿柴。

    “遛狗？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哪吒了个哈欠，“S市那么多地方不遛，偏偏跑到这里，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那点脑子全长角上去了啊。”

    “……我学弟家住在附近不行？”微妙被戳中心事的龙女即刻反驳回去，“想架你直。”

    龙女这句话让哪吒稍稍高看了她一眼，随即他又冷硬道：“你也不过。”

    龙女牙痒痒，发现在哪吒面前不逞口舌之快几乎不可能。

    她吐出一口浊气，“晏哥不但把我加回来了，还向我道歉，看来你和他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击敌人的点，她当然不会放过。

    “你这么大张旗鼓挑衅，我晏哥知道吗？”

    “……麻烦。”

    那边哪吒啧了一声，眼神暗了暗，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谁。

    他让橘猫松开了爪子，阿柴赶紧从猫爪的钳制下脱身，嗷呜着躲到了龙女后面，项圈上的狗链在地上摩擦拖出一阵响动。

    龙女不想多纠缠，重新牵好狗链子便走，走前还忍不住多争了一句，“呵，光嘴巴爪子厉害有什么用，该道歉的不还是一样得道歉？”

    哪吒拦下她，淡淡质问道：“道歉的是晏遥，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逞凶，他也不用道歉。”龙女吸了下鼻子，皱着眉去推人，“我要回去了，没功夫跟你在这里耗，你快让道。”

    “不把话清还想走？”双眉一凛，哪吒邪气毕露。

    他朝身后招了下手，懒洋洋拖长了调子，“大橘，去把晏遥喊过来，就有人挑事。”

    龙女就看着他直接颠倒黑白，差点被这番操作震惊到哑口无言：“……我挑什么事了？”

    “当然是挑衅店员，污蔑老板声誉。”哪吒迅速回答，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就给她想好了罪名。

    ……她倒是想对老板的声誉做点什么，可也要有这个机会啊。

    “要不是你先没事找事我吃饱了撑着挑衅你哦？”龙女也急了眼。

    人急起来总是会干出一些稀里糊涂的骚操作。

    赶在哪吒搬弄是非之前，她迅速掏出了手机，开对话框飞快字过去明情况。

    龙女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争取一下受害者先告状，不给哪吒留任何翻身的机会。

    ……然后她被哪吒轻松把手机抢了过去。

    晏遥还在做表，口袋里手机被消息震得嗡嗡响，他掏出手机还没解锁，就看见亮起的通知栏上划过一串乱码，联系人赫然是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消息的龙女。

    咂了下嘴，他摸不准是手机突然碰到哪了还是龙女那边真的有情况，准备先发条消息过去试试虚实。

    字没出几个，虚掩上门被嘭地一声被撞开，胖橘迈着短腿冲了进来，直接蹬上了他的办公桌，带起一桌飞扬的白纸。

    “晏晏晏——有人闹事！”

    晏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