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有结界隔着, 哪吒还是弄出了点动静, 好在损失虽然惨重了点, 却没有哪个妖怪真正缺胳膊断腿的。

    至少留了几口昏过去之前拨120的气。

    自找麻烦，晏遥也不觉得他需要为那些妖怪们垫付医药费, 甚至把破坏公物的锅也甩到了他们的头上。

    按照哪吒那套歪理……啊不，是逻辑，要不是这群妖怪密谋闹事, 他根本不会出手，不出手就不会破坏公物, 更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闹出这样大的麻烦，晏遥觉得教训他们一顿在档案上记过已经算很轻了。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只是代班, 没有完整权限, 不然他可能直接把那些妖怪的证件全停掉。

    照样把事情和毕方了一下，那边的头像依旧是灰色的，电话也永远处于用户正忙状态, 也不知道是真对他过于放心已经把这事忘了还是故意装死。

    如果是后者的话，晏遥觉得等毕方回来之后自己需要和他谈谈——他到现在依旧抱有些许侥幸心理, 觉得毕方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这才没回复消息。

    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他是不会用恶意揣测别人的。

    有了招供, 哪吒早早就在相柳前进的路线上拦着了, 哪怕他并不想, 但还是在晏遥的软磨硬泡之下带上了那一块所谓的“息壤衍生土”。

    当然, 是用塑料袋套好的, 套了三层。

    嘴上不，哪吒三太子心里对带着泥巴上战场这件事是有些介意的。

    但是他拿固执又低声下气好话哄人的晏遥没办法。

    晏遥对他的胃口，也不像寻常神仙那样胆怯懦，他既然愿意给出照拂与庇佑，再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上计较，怎么看都有失大气。

    ——好像总因为一点莫名其妙事便觉得晏遥别扭、爱摆脸色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甚至不清楚双标这一概念的哪吒守在了S市市郊，左右觉得身上还带着块泥不舒服。

    砸人偷袭这些，他已经有金砖了，不需要有什么别的法宝。

    稍加思索，哪吒将那一块土抛向了身后——斗的时候是用，这样也是用，不算违背约定。

    晏遥为了让他安心，没有即刻跟上去。

    相柳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在相柳来之前他先把这件事情给上面知会一声，鬼知道撬开一个角的封印会对整体有什么影响，万一其它八个头也不安分，天庭哪里再找一个治水除妖的大禹去哦——

    贵为人皇的禹肯定请不动的。

    标好加急，将反映邮件发到天庭信箱之后晏遥才动身。除了一些普通纪念品之外，他几乎把整个柜子的家当基本上都带在了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给哪吒的一块土只是息壤土被他催生出来的部分，真正具有灵气的大头还在他手上。

    晏遥决定到时候先看情况如何再行动。哪吒占据上风就老老实实作壁上观，双方势均力敌就去分散相柳的注意。

    身上带了那么多东西，在当诱饵分散注意力的情况下自保肯定不成问题。

    至于之后的事情……等完再了。

    大不了他给哪吒买上一个月奶茶，一个月每家店不带重样的那种赔罪嘛。

    根据这些时日的琢磨与试探，他是真心觉得哪吒很好话。

    只要能让他觉得你的话有道理，可以在他那一套逻辑中运行得通，完全可以避免掉冲突。

    尽管没有服哪吒的把握，但是只要自己道歉够快态度够诚恳，哪吒就算生气也应该不会太久的。

    生气哪里有安全重要嘛。他是老板，总不能不替员工的安全负责。

    晏遥隐匿好气息藏在暗处，估摸距离差不多了之后就不再上前，远远观察哪吒那边的情况。

    靠近能观察得更仔细些，可他还挺怕出师未捷的，有什么事情等开了再。

    天泛着雨色，越往前看越如墨一般浓，颜色渐变，到远天一线之时，已经是完全的黑。

    那道黑色在不断压进，伴随着的是越发低垂的云朵与让人心情郁郁，心胸闷然的雨滴。

    雨势渐大，绵密的针脚中夹杂了倾盆落下的黄豆。

    晏遥有祭练这些东西的习惯，差点就没忍住伸手去接。

    好在落下的雨滴浑浊不堪，泛着黄色。落在地上的时候也敲出缕缕细烟，实在与干净两个字相去甚远，真要弄这样的收藏品，晏遥自己都过不去这一关。

    再了，想要浑水，自己去黄河那儿舀一勺子不就好了，干嘛用这种污染环境还有害的。

    缩回的手刮了下掌心，算是提醒，晏遥不再分神，屏息关注起了前方的情况。

    他先前给的半块土壤已经用哪吒事先用上了，在他身后化作一方长堤，有些笨拙地将整个城郊及更靠近S市区的部分护在了里面。

    晏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用，不知该什么是好，也特别想上去使劲去夸他。

    看，他家哪吒，多好的一个神仙啊！都这个时候了首先惦记的居然还是要保护S市的人！

    只能，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也就是哪吒法力高强，能把突然多出来个这么大的河堤掩饰得□□无缝，要是露出点端倪，被人看见怕是要引起什么轰动，列为与湖怪海怪一样的未解之谜不定也有可能。

    不过话回来，哪里来的那么多湖怪海怪的，还不是什么妖怪或者水族现出本体的时候不心露了马脚，被人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哄哄闹闹才传出来的？

    不少妖怪对摄像头这些压根半点都不敏感，连隐私意识都没有，被拍到原型也是自己倒霉活该。

    要知道，在不少已经开化的妖族眼里，大庭广之下现出原型无异于当街裸/体，也不知道照片在人类社会传开之后，那些妖怪到底怀着怎么样微妙的心情看待这件事。

    坏事传千里，脸皮薄一点的，不定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不过这和他没关系。

    晏遥现在只希望相柳能快点过来，把哪吒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过去才好。

    他刚刚发现哪吒法术高妙归高妙，在这种没有攻击性的术式上却有些平常。可能是很少用的缘故，还有一些不全面的地方。再不起来，他修修补补被哪吒发现怎么办，架还要不要了？

    晏遥险些按捺不住，不过好在随着黑云的压进，一股带着蛮荒气息的气息也愈发明显起来。

    是相柳的妖气。

    但这股妖气里面还有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完全被压了下去，因此才显得削薄，不注意的话很难发现。

    这应该就是那个家住昆仑之北，主动提出要去破坏封印的妖怪。其它的妖怪可以根据态度适当减轻事后处分，但这一只，不管到时候他怎么卖惨，晏遥都不会有哪怕一丝一分的动摇。

    有贼心没贼胆跟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两回事，他可不相信能想到把相柳放出来的要怪脑子里面会缺根筋。

    带过来相柳的是一只蛇妖，具体什么品种不清楚。

    从外表看，他和人类没有任何两样，晏遥是从他走路的姿势还时不时就要吐出来一会儿的舌头猜出来的。很多妖怪哪怕外表再怎么和人没有区别，在思维行动方面却还是难以更改，比如爱好，比如走路的姿势这些，仔细观察的话，其实并不难猜。

    蛇妖手上捧着个巨大的红盒子，应该是用来装相柳那个头的。

    盒盖大开着，相柳并不在里面。晏遥凝目，只能看到翻滚的云层里有个黑溜溜的东西在那儿滚来滚去。

    晏遥还没有看清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哪吒就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冲了上去，直接把那片乌云散了大半。

    那个黑溜溜疑似相柳脑袋的东西也露出了形貌。

    它是活的，乍看之下蛇头人面，头上有蛇发纠缠，不停地吐出水气和雾气。嘴巴也大张着，吞吞吐吐，蛇信摆来摆去。

    看到哪吒上前，这个头颅甚至用古语质问了一句，大意是谁敢拦着本神云云。

    都什么年代了，还尊卑有序神啊神的？哪吒提枪直接刺过去，懒得与他明情况。

    一个头而已，又不是相柳本尊，当然是能多快处理掉就处理掉，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趁这个会面的间隙，晏遥赶紧把哪吒原先补了补，确认等会就算得再凶也不会有其它纰漏之后才继续关注起战场情况。

    那边哪吒已经出手了，负责护送领路的蛇妖在他们缠斗的间隙迅速丢掉了手上捧着的大盒子，灰溜溜地跑到旁边躲着。

    狂风渐起，原本被散的那些云也重新聚拢。晏遥看着从乌云中四散迸射出的金光，完全能够想象出里面斗的情况是怎样的激烈。

    他只能模糊看见里面有影子纠缠，长的那道动作又快又凶，从刚才起就没有停下过进攻，定是哪吒无疑。

    相柳的那个脑袋被乾坤圈砸出了乌云，随即又凝聚吃一团更加巨大的冲了上去。

    晏遥疑心乌云里面本身就带了毒，所以相柳的头才会时时将它们凝聚出来，既能用来护体，也能当做对敌利器。因为体质的缘故他天生就对毒气之类的东西极不敏感，但并不妨碍他担心哪吒现在的情况。

    想多了最好，万一真的有毒呢？就算毒性不强，总在里面待着也会有影响。

    晏遥站在战场边缘处勾了勾手指，悄悄送了一缕风过去。

    相柳那个头起的是狂风，瞎瘠薄吹不，那些乌云也是越吹越浓郁，想要把雾气弄散还是得他自己出手。

    隐匿好气息，晏遥自觉深藏身与名，继续关注起了场中的斗。

    哪吒已经现出了莲花法相，每条手臂上都抓着兵器。他脚下已经踩上了风火轮，动作如流星飒踏，迎击相柳头颅的同时也躲避着从他蛇发中喷出的毒水。

    毒水是紫黑色，散发着恶臭，如果不是必须的话，哪吒并不想让自己的兵器沾染上这个。

    他只求速战速决，尽管目前看来想要速战速决难度不低。

    相柳的这个头颅并不强，可是十分难缠。有别于前段时间遇到的蜃妖，相柳这个头颅的难缠在与毒气和隐匿。

    整团乌云，或者这方天空都是他的藏匿场所，而乌云中凝聚的毒气则可以让他随时随地发出攻击。

    假如不是他始终盯着那个丑脑袋的动向，不准还真的没法知道下次攻击是朝什么地方来。

    但哪吒并不会觉得自己之前的就是大话，或者是对晏遥夸了海口。

    墨色云雾中少年抿了抿唇，好看的眉头也皱起来些许，抬手一个枪花，直接挡住了朝面门射来的毒箭。

    毒箭化水，又融入了云雾中。

    他在想的不是怎么才能赢，而是怎么才能赢得轻松而漂亮，这样也好让晏遥对他的实力有个正确认知，不要他每次想弄出点动静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直接烧比较快，挑了朵火焰，拽着混天绫的一角开始摇晃，像是多年前他在东海边做的那样。

    相柳喷出的毒雾很难点燃，但此刻有风。

    风助火势。

    哪怕火焰一时之间不能将这些东西全烧干净，也能将他们不断逼迫到边缘处。从最中心那点摇曳明亮的火光开始，赤红色逐渐描染上半边天空，那条黑线的位置不停地被压缩侵蚀，最后被赤色完全包围。

    相柳的头颅终于丢掉了它最后一层防护，晏遥看见了蛇脸上那些细密泛着青色的鳞片和鳞片上的诡异纹路，停顿几秒后，他迅速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哪吒身上。

    不是他嫌弃，而是相柳的头太丑了。相柳本尊过来的话，他还能违心夸几句形如山岳威风不动这种，对着一个头，他真的很难想出什么好词去形容。

    那张嘶嘶吐着蛇信子的嘴又冒出了一连串古语，大概是让哪吒不要不识好歹的意思。相柳并不认识哪吒，只觉得被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有失颜面。

    他现在只是一个头，可是有谁敢他不是那个凶名赫赫的上古大妖相柳吗!但是现在他累了，需要补充能量才能继续给这个鬼一点教训。

    不再恋战，相柳的头迅速冲向地下，目标正是哪吒身后那道新化出的河堤。

    晏遥愣了下，万万没有想到那块土会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赶紧撤向了别的地方，防止被战斗波及。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把哪吒之前的法术加固扩展了不少，不然这会儿相柳指不定已经冲出去，吓唬到市民了。

    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就迎面窜出来一个特别丑的蛇脑袋，就算欺骗自己是幻觉，心理阴影还是少不了吧？

    接近河堤时，哪吒动作极为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才将手中乾坤圈掷出，自己也追了上去。

    已经撤离到后方的晏遥没有发现他这处卡顿，注意力差不多全放在了迅速消失的河堤上。

    仅仅几息时间，河堤便已经不见了大半，相柳的脑袋则是尺寸暴涨，从原先的两个篮球左右变成了课桌大，依稀能看到那么点曾经上古大妖的威风影子。

    他周身又有毒雾聚集起来。

    晏遥赶紧操控风去吹，自己则上前去抓看情况不对，想要一逃了之的蛇妖。

    相柳吃下的并不能算息壤，带来的元气补给也极其有限，勉强缠斗了一阵子便又败退在哪吒扬起的火焰下。

    哪吒是真的把相柳的那个脑袋当成了球，拿枪挑近之后便直接踢了出去。相柳头上乱舞的蛇发被风火轮烧出了一条焦黑的印子，看着丑又滑稽。

    晏遥还在搜寻蛇妖，发现这点之后差点笑出声。

    至此，他才算是对哪吒完全放心，心里之前悬着的大石也落了地。

    他找到了躲在某棵大树后面的蛇妖，蛇妖抱着脑袋，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粗略看了一眼，这条蛇差不多500岁的道行是有的，没有想到会被吓成这样。

    当然，晏遥不准他到底是被战斗场面给吓到的还是发现自己撞上了哪吒。

    面无表情站在蛇妖面前，确认自己目前的形象足够有压迫力后晏遥才缓缓开口。

    “你是主动跟我自首呢，还是我先你一顿出气你再被迫自首。”

    这可能是他近些年来第一次这么生气，

    “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解开相柳的封印的？知道那个封印破了之后可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沉着脸，晏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还有，这个封印你是怎么破坏的？最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想好理由，到时候审问你的人可不会像我这样温和。”

    近些年不管神仙还是妖怪都在尽力维护和平，试图在越来越有限的空间之中找到比较自在的活法，这才有了融入人间共建三界之类的口号，而大部分神仙妖怪在人类社会过得也确实和谐。

    要不是哪吒心血来潮，不定等相柳到了他才能知道。

    可是问题是那时候还来得及吗？

    蛇妖依旧低着头，只是抖的程度比原先更加剧烈。晏遥弯腰去抓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头抬起来。

    “我问你话。”他，“你没有长舌头吗？长舌头不话，你这条舌头还不如不要。”

    另一边，相柳已经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补充了，他想起来把自己这个脑捧出来的蛇妖，循那股妖气逃窜过去。妖食妖，妖食人，越强越有话语权，他的年代里这些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当他冲过去，发现蛇妖身边还个人的时候，相柳更加高兴了。

    补品越多越好，他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