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算是龙。”哪吒很平静地移开视线, 目光再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原本以为算遇到一个对手, 没想到居然这样让人无聊且愤怒。

    界三公司幕后的阴谋他不清楚，但左右逃不开车轮战或者消耗牵制这两样。他们以为S市留下的只有晏遥, 最多杨戬会再派几个神仙一起看着，自以为摸透了杨戬谨慎的性格。

    ……自以为了解他，妄加揣测。

    很长一段时间里, 哪吒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之前与晏遥那些最多算是调笑, 大部分表现出来的面子上过不去的表现也都是为了达成目的, 假装出来的佯怒。

    乾坤圈缩到了极致，那只龙妖被紧箍着的地方乍然爆裂开来, 鲜血四溅。

    金环上血还在滴答地落下，却已经乖巧地飞回了哪吒臂上。哪吒根本不管身上脸上溅到的血, 重新看向那只龙妖, 目光冷冷, 像是新淬的剑。

    只是拦腰斩作两半而已，对妖类来远不致死。但在这样的目光下，龙妖甚至没有胆量拼起自己的身体。

    不管是战还是逃，都不敢。

    他惊惧地看向那张少年莲花面, 只希望对方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哪怕以妖类的审美来看，少年天神的容貌也极为优秀。他的五官是秀美而柔和的, 甚至带一点瓷器那样的脆弱。偏偏是这样的容貌，似寒冬凛冽, 又像利剑那样捎着天然的锐意。

    越是觉得他好看, 便越是发觉他凶恶。眼前的美少年只是皮囊, 皮囊下是罗刹恶鬼，是累累白骨堆积出的凶戾战魂。

    关于哪吒的情报与种种传闻在他脑子里过了又过，但认识从未像此刻那样清晰过。

    自己遭遇之前，传闻再凶也只是传闻罢了。

    龙妖体会到了，可惜太迟。哪吒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也没有留着他询问情报，干脆取了他的性命。

    一只妖怪的生死还不足以填平他的愤怒。

    他祭出九龙神火罩，一把将对方焚了个干净。

    烈焰之下，只余飞灰。

    在失去意识之前，龙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哪吒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主动领下占领S市，破坏九鼎的任务的。在发觉天庭已经注意到他们时候，首领便已经做好了计划，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兵分两路，留下来大部分的兵力守着地府，造成他们人手全在地府，被猝不及防攻击的假象。部分精锐则趁机来S市，将九鼎先破坏掉，再彻底占领人间。

    地府那边就算输了也没有关系，只要把时间拖延够了，人间彻底沦为鬼域，原先那点基业根本微不足道。

    至于那些神仙......只要计划成功，到时候也完全不用担心。

    在鬼域之内，他们就是无敌的。

    然而，他已经不能将哪吒没有前去地府的消息传出去了。

    哪吒面无表情地离开巷子，直接踏上风火轮，停在了S市的高处。

    他心情很差，倒不是全因为敌方擅自揣测他行事作风，大部分还是连自己也搞不太明白的复杂情绪。用贴切一点的词来形容，叫作后怕。

    先前去了一趟地府，让他知道晏遥的实力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弱，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散仙。

    相反，晏遥表现出的阵法布置能力在神仙里面甚至能称得上优秀，够不上拔尖，也划分到偏上游的那一类里面，对付刚刚那样层次的妖怪，就算不会轻松，却也不上艰难。

    可是晏遥有实力归有实力，和他想要保护晏遥有什么关系吗？

    和真正称得上厉害的人物比起来，晏遥就是弱。

    哪吒不讨厌弱，对弱者没有任何意见。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充当保护一方而对另一方提枪相向的角色，但晏遥又有些不一样。他保护晏遥，不是出于不愿看童男童女被献祭龙王的正义，也不是为保护整个陈塘关百姓挺身的孤勇，更不是往后多少年，他闯下赫赫威名，救人治水时的怜悯。

    他对晏遥，是种更加私人的情绪。

    不想看到他受伤，不想看到他有危险，不想让对方长时间处于自己的视线外。

    天上星子稀稀落落，只有一轮明月格外亮，像是冰做的。

    哪吒一次也未去过月宫，他只在晚上，从修炼中醒来的时候，偶尔会抬头眺那轮或圆或缺的月亮，就这样看了千百年。

    他从来都是独自眺望着它，那份美丽与冰冷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他也没有想过要找什么人一同分享。

    欣赏晏遥，起初是因为他将选择留给了顾念，没有多嘴顾念的家庭状况。现在到底已经演变成了什么样的感情，他自己也很难清。

    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

    那轮只有他一个人能体会到的月亮，他想要和晏遥分享。

    像晏遥不遗余力地将人间分享给他那样。

    好在他之前把混天绫留在了晏遥那边，要找晏遥，只需要留意一下混天绫的下落，让混天绫把人直接带过来就好了。

    S市应该还有其他潜伏着的妖怪没有出来，晏遥和他待在一起，他也安心。

    意外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清晰地感应到混天绫，混天绫的那边的信息模模糊糊，并且一直在变。

    哪吒脸色又冷了冷，踏着风火轮飞速掠开。

    晏遥那边情况如何还不清楚，他得赶快过去，确认之后才能放心。

    哪怕前方已经围上来了数只妖怪，他也没有太在意。

    和一眼能看出本体的龙妖不同，将他包围住的几只妖怪都是人型，虽然有些惊讶为什么哪吒会在这里，但他们并没有那样大的反应，而是用眼神不动声色地交流了一番，又将他围紧了不少。

    每只妖怪手上，都拿着法宝，显然是有备而来。

    哪吒会在这里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但不能因为对方是哪吒就不按计划进行。

    不管来的是什么神仙，为了他们首领的计划，今天都必须得交代在这里。

    哪吒持枪而立，淡淡了一句：“我赶时间。”

    言下之意是，你们一起上，这样他解决比较方便。

    *

    晏遥全然不知道界三公司的谋划与哪吒那边的情况，他所有的注意全集中在了空气中残留的阴气上。

    他拽着混天绫在迷雾中渐行渐深，眼前闪过了无数幻境，有荒诞的，有温馨的，还有一些甚至在他自己身上发生过的。

    但是他只认准了那道有些并不明显的阴气，万事过眼，没有为它们多停留哪怕一刻。

    他还在往下走，幻境又开始变多，晏遥看见自己从旁观者成了其中的某个角色，依旧不闻不顾地朝他认准的方向走。

    他始终记得混天绫缠绕在自己的胳膊上，被幻境里的人物纠缠到烦了便直接用它将那些人驱逐挥开，让他们不至于拦着自己。

    不是不计较，正式因为清楚这是幻境，晏遥才不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蜃妖这种妖怪……尤其还是位于敌方，还是早点解决掉比较好，以免夜长梦多。

    指不定一个幻境下去会怎么样呢，特别是对凡人来。

    而且他之前曾将不少凡人的一魂都拘留在自己的蚌壳里，这次现身，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来。

    他循着阴气一口气走到了头，哪怕一次也没有被幻境迷惑过，最多是在看见哪吒的幻像时愣了会儿神。

    画面太过一言难尽，以至于见到的蜃妖的时候，晏遥有种将对方就地正法、杀妖灭口的冲动。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过什么想法，只能是蜃妖的错。

    干脆学着哪吒将混天绫一把抓在手上，红绫迎风。晏遥跳上那个悬浮的九宫格高台，轻巧地避开了朝他袭来的玄冰与火焰，落在最后一个台子上。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他没有办法做到直接开，而是忍着那股腥臭味，皱着鼻子质问蜃妖：“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蚌壳张张合合，扑面而来又是一股腥气，“你一个命都要保不住的神仙，还关心这个干什么？”

    晏遥实在忍不住，默默封闭了自己的鼻息，这才感觉好受些。

    出这种话的蜃妖，有点儿憨。

    晏遥假装畏惧地缩回脖子，“……你一个妖怪，嚣张什么嚣张！”

    “过不了多久天庭的援兵就要到了！”他试探蜃妖的反应。

    蜃妖几乎立刻否定了他，“你在指望天庭吗？天兵天将都已经自身难保了，首领在地府设置了那么多杀阵，他们回不来了！”

    杀阵。

    具体是什么样的杀阵晏遥还不知道，他张了张嘴，面上的惊异更浓了些，只是还没有问出口，滔天的巨浪就已经袭向了他。

    分散注意力再乘其不备，这只蜃妖也并非他想象中那样蠢笨。

    晏遥扯着混天绫，红绫抖动，带出簇簇火苗，瞬间将他附近的水气蒸发到一滴不剩。

    浪头只是翻过，而本应该被冲远，溺入水中的人则是连头发都没有被湿。

    ……原来混天绫这么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