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门沉重地开,  会场内的变异阶段宣告着结束。

    那位邻桌先生喝得畅快，下巴蹭着鲜血。

    随手将那白礼服女人的头颅扔在地上，那颗头骨碌骨碌滚了两圈,  停在会场正中间漂亮的地毯上,  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邻桌先生舌尖在嘴唇舔了一圈,  心满意足冲9号贵宾道：“走了。”

    9号贵宾没动，他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  深沉的目光中饱含关切。

    沈瑶川的视线落在自己推开门的右手上。

    那是他的手，但确切地来，他也不知道那应不应叫做“手”。

    9号贵宾眯起了眼睛：“他好美。”

    邻桌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变异者浑身如瓷般嫩白,  他的身躯纤细,  比例更像人类，但胸腔外覆着一层漂亮的26根对称肋骨，背后垂着长长的薄纱羽翼。

    那应当是蝴蝶翅膀,  与台上那个主持人丑陋的肉状翅膀不同，这一位的是真正的翅膀，像礼服的大裙摆一般拖在身后，闪着金色的光。

    从他的额头向下有着金色的纹路,  延伸至眼睛，又如水般流淌至脸颊,  滴落在胸口,  一路向下,  直到脚趾。

    而他的头顶,  在浅金色的发顶上有着由尖刺状的骨所缠绕出的皇冠。

    看到此处，邻桌先生忍不住往9号贵宾的头上看了一眼。

    那里也有一顶相似的骨质皇冠,  只是更大,  也更粗犷些。

    相比之下,  门口这一位实在是位美人，连手指都是洁白纤细的，既保留着人类最优美的身姿，又有着变异者的特征。

    9号贵宾四足动了动，他缓慢地走过去，马蹄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9号贵宾向他伸出了手，掌心贴在沈瑶川的脸颊上，滚烫的体温就此交融：“欢迎回来，我的皇后。”

    沈瑶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半晌眼神又落回到自己身上。

    从指尖，到胸口，再到脚下，以及背后那尚未完全舒展开的纱翅。

    他身上的重要部位有薄薄的骨骼覆盖着，而身体变得更高，但更加纤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声响。

    沈瑶川有些疑惑地看向9号贵宾，他分明听见对方清晰的话声。

    9号贵宾嘴角翘起，笑得温柔极了，他的手掌轻轻滑下来，大拇指腹在沈瑶川的嘴角揉了揉：“别着急，慢慢。”

    他有一双灿金的眼睛，与沈瑶川那灰色的瞳孔恰好形成了一个鲜明的极端。

    那双眼睛中仿佛流淌着液态的黄金，带着一种奇妙的魔力，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沈瑶川昏昏沉沉地注视着那双眼睛，再次张了张嘴：“我？”

    “真聪明，我的皇后，”9号贵宾道，“不要怕，你只是在原始菌株的感染下再次进化了，现在的你才是完美的成熟体。”

    在他身后，邻桌先生却轻轻摇了摇头。

    确实很美，但缺陷也很明显。

    这个人太弱了。

    他纤细的身体代表着力量的薄弱，消瘦的骨节更能明这一点。

    而皮肤——肉眼可见的脆弱，没有覆盖身体的鳞片，没有硬化的皮肤表层，就连骨骼也并不完全覆盖身体，其中的每一处空隙都是弱点。

    这样的变异体，恐怕也只能用来观赏吧？

    他甚至怀疑只要一发普通的子弹，就能击穿这具苍白瘦弱的的身躯，要了他的命。

    邻桌先生想着，爪子忽然插进空气里。

    的的确确是“插”，他的指尖甚至消失了，而在指尖周围，空气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

    胳膊上的肌肉暴涨，只听清脆的碎裂声，那一片空气被他生生掀起，出现一个漆黑的口子。

    倘若这会沈瑶川神志清醒，应当就能认出来，这与现场调查那一次，他与向少阳所遇到的变异者所展现出来的特征十分相似。

    那是完全变异所带来的的空间能力。

    “走了，我们的任务结束了。”邻桌先生对9号贵宾道。

    罢率先走进了黑暗之中。

    9号贵宾向着沈瑶川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跟我走吧，我的皇后。”

    沈瑶川的眼底掀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像大海涌起的浪花，波澜重重。

    但半晌，他还是将指尖放进了对方的掌心里。

    9号贵宾轻笑一声，拉住他转身走向那片黑暗的裂痕。

    背后枪声响起。

    砰——

    在那一瞬间，邻桌先生再次使用了空间能力，直接将9号贵宾带进了黑暗之中。

    空气扭曲起来，黑暗逐渐闭合，其中传来9号贵宾愤怒的声音：“不！”

    沈瑶川纤细的手落在空气中，堪堪抓住了一片虚无。

    子弹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沈瑶川转身望向开枪的方向。

    他那没有黑色瞳孔的眼睛里映出了向少阳的身影，对方手里握着枪，枪口已经缓缓转向自己。

    沈瑶川皱起眉头，他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努力地从记忆中搜索着什么，然后吃力地出来：“……少阳？”

    向字的发音过于轻微，甚至微不可闻。

    惊愕的表情在向少阳的脸上出现。

    他的枪口压低了些，在几秒种后，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瑶川？”

    沈瑶川发出模糊的声音：“嗯？”

    他似乎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冰冷，恐惧。

    方才被那双金色眼睛所迷惑的神智正在逐渐恢复清醒，沈瑶川清晰地意识到了作为变异者的自己，和作为人类的向少阳。

    他甚至看见了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深渊。

    人总是会对与人类相似，但又不是人类的东西产生厌恶与恐惧。

    那黑漆漆的枪口中传来可怕的恶意。

    沈瑶川后退了一步。

    但随即又站住了。

    他上半身的所覆盖的肋骨骨骼并不足以完全地保护自己的心脏，那些洁白的骨头更像是装饰品，脆弱得不堪一击。

    向少阳的枪法很准，他是见识过的，大概一枪就能击中自己的心脏吧。

    或许两枪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沈瑶川害怕从向少阳的眼睛里看见厌恶与恐惧，但并不害怕死亡。

    正相反，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愉快。

    死亡并不是痛苦，而是自由，是他逃离这被束缚一生的机会。

    如果不能自由地选择生，那么至少要能够自由地选择死。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颗子弹嵌入自己软弱的心脏。

    枪声并未响起，他只等到片刻的沉寂，与背后无数变异者饥渴的嘶吼。

    沈瑶川睁开眼睛，重新转身——

    他就站在向少阳身前，甚至有要保护向少阳的意思，冰冷地目光扫向四周。

    那些与他截然不同，呈野兽姿态，口中发出含糊低吟的变异者们抗拒地吼叫着，但又颤抖着垂直下头去，只是一双双眼睛直直地瞪着向少阳。

    鲜活的人类是变异者渴求的美食。

    但沈瑶川充分展示了高等变异者对低等变异者的威压。

    他仅仅只是站着，那些低等变异者们便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不甘心，但只能臣服。

    沈瑶川安静地看着四周，就这样保持着对峙。

    他站在自己的“同类”中，却把背后交给了与自己不同的人类。

    并且用脆弱的胸膛保护着那个人类。

    这场对峙持续了很久，甚至连时间都似乎趋于了漫长的永恒。

    被天花板上传来的沙沙声破了。

    变异者们太饿了。

    他们刚刚变异，急需一口鲜血与生肉来填饱肚子。

    尽管沈瑶川对他们有着上等变异者的压迫，但作为一种生存最原始的本能，饥饿已经让变异者们逐渐失去了理智。

    倘若不能吃上一口，他们也要饿死的。

    一样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天花板上的蜘蛛形态变异者拖着长长的蛛丝降落下来。

    她尖锐的六足在急速降落之后稳稳地扎在了沈瑶川的身上。

    有四足落在沈瑶川身上的骨头上，一只足偏了些，张在半空中。

    但最后一只足刺穿了沈瑶川的掌心，金色的血液沿着手掌滴落在地上，其中混合着彩虹般的碎光。

    变异者们安静了片刻，他们的目光从向少阳身上转移到沈瑶川那只滴血的手掌上，随后缓慢地落在地上那一滩漂亮的血泊里，似乎又经过了一段思考，最终再次回到向少阳身上。

    只是这一次，先前那对峙的平衡被破了。

    沈瑶川脊背发冷。

    他知道自己被看破了。

    尽管他成为了高等变异者，但并没有进化出与之匹配的战斗能力，甚至还不如低等的昆虫体变异者。

    他的脸往身后轻轻偏了偏，像是体型似的再次道了声：“少阳……”

    随即纤细的手竟从胸前掰下一根尖锐的肋骨。

    他不会认输的。

    肋骨的尖端几乎是瞬间插进了身上那只蜘蛛变异者饱满的圆腹。

    对方吃痛，六足狠命乱抓，沈瑶川的另一只手却迅速地捏住了她的后颈，指尖用力，捏碎了那块颈骨。

    蜘蛛的身子软了下来，无力地滑落下去，摔在地上。

    死了。

    而沈瑶川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

    肋骨的尖端滴着污黑异彩的血。

    原来自己是能战斗的，沈瑶川默不作声地想道。

    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其他早已蠢蠢欲动的变异者们，他们再也按捺不住，海浪般扑向沈瑶川，很快便将他淹没了。

    巨大的蝶状翅膀在沈瑶川的背后张开，牢牢地挡住了通往向少阳的去路。

    这是一场恶战。

    作者有话要：

    关于变异形态的灵感来自于漫画《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