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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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内, 龙涎香中夹杂着药香,间或传来几声轻咳,宴烽低垂着眼, 缓步进入, 尽显恭敬之态。

    “臣恭请圣安。”

    上头唯有奏折翻阅之声, 对宴烽的请安置若罔闻, 宴烽微低着头, 屈膝而跪,皇帝在警告他, 他恭顺的外表藏住了翻涌而上的凶狠。

    昨日皇后设宴邀请京中权贵人家的贵妇们, 他以黎文漪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皇后的邀请, 当年韩家之事,陶家是主谋, 他是不可能让皇后见到自家夫人的。

    本以为发难的是皇后,没想到竟是皇帝的主意,一旦皇帝对他失去了信任, 他就是下一个谢涛, 七皇子和他身后那些人都会被牵连进来。

    措手不及的意外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危机正在逼近, 宴烽享受着这种刺激的感觉, 越是超出计划外的难题越让他兴奋, 但是比起以前的兴奋,这次他多了担心, 更不可思议的是担心居然占了他大部分的神思。

    他担心黎文漪的安危, 担心失去, 一向以掠夺为乐的人, 终于体会到了被掠夺者的心慌和担忧。

    上头的元朔帝将宴烽晾了好几炷香的功夫,跪在下头的人纹丝不动,元朔帝目光如炬,他一手提报上来的人,恭顺的外表下是否有一颗忠心?

    “起来吧。”

    元朔帝漫不经心地让跪了良久的宴烽起身,深沉的目光中有恨意闪现,多年的爱而不得与不足为外人道的挫败感都化作了对韩行昭的恨意,尤其是想到九泉之下他所爱之人与韩行昭相逢,他就恨不得把韩行昭从土里再挖出来。

    元朔帝是对夏素衣有愧,内疚他曾逼迫过她,懊悔他让她痛苦和难受,但是对韩行昭,唯有恨。

    九五之尊,他无上的荣华富贵以及愿意放下身姿的刻意讨好和宠爱,都不比上韩行昭的一句话、一封信,那个该死的男人夺走了她所有的爱意,一丝一毫都没有留给他,他如何能不恨?他恨不得所有跟韩行昭相关的人和事都不存于世。

    元朔帝想见见,那个跟韩行昭有长相相似的女人到底有多像他。

    “宴卿成亲有好几月了吧,朕听皇后你夫人身体不好,不常出来走动,连皇后设宴也请不动她?”

    宴烽不急不缓地回话:“皇后相邀,是臣和臣的夫人的荣幸,然臣的夫人病体未愈,恐失敬于皇后,坏了皇后的雅兴,等臣的夫人病愈之后,臣定携夫人入宫,叩谢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天恩。”

    心虚是不可能心虚的,宴烽主动提出带黎文漪入宫,不仅见皇后,还特意提出来见皇帝,坦坦荡荡,让元朔帝对他的怀疑消了一半了。

    宴烽离开紫宸殿时,元朔帝还赏了不少名贵药材,是给黎文漪补身体的,言外之意,宴烽清楚,这是催着他带黎文漪入宫拜见。

    出了宫,宴烽一刻不歇,隐秘地跟苏溪亭见面。

    会面的地点是在徐漠的府邸里,徐漠因跟徐家关系不好,很早之前就在外头置了院子,初一十五以及逢年过节回徐家一趟,其余的时间都是他自己的宅子住的。

    苏溪亭对着宴烽没什么好脸色,冷冰冰地道:“有事快,太医院事多。”

    宴烽不跟苏溪亭多余的话,他没兴趣跟看不顺眼的人谈交情套近乎,便直了:“计划提前,十日内,你要动手。”

    皇帝要见黎文漪,能拖延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天了,再怎么借用生病的借口,皇帝都不可能有太大的耐心,要不是刚没了谢涛,皇帝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的左右手都换掉,一天拖延起来都够呛。

    宴烽话音刚落,苏溪亭还来不及询问缘由,徐漠就抢先开口了:“提前?这又不是儿戏,发生了什么你要做这种冒险的事情,不会是又跟黎文漪有关吧?”

    开什么玩笑,提前了很多计划就要改了,而且一个不心,他们就会正面对上皇上和大皇子一派的以陶家人为中心的党羽们,风险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了。

    宴烽没话,只看着徐漠,徐漠立马就懂了,还真是因为黎文漪,“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总因为黎文漪任性,一回两回我就忍了,这次绝对不行,这他娘的掉脑袋的事情提前就提前了吗?”

    徐漠是真的生气了,事情一旦败露,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活不了。

    宴烽也不急,用他一直以来极具欺骗力的温和沉稳的形象,宽慰徐漠:“你先别急着生气,从我们指定计划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了,富贵险中求,不是我们一贯的做法吗?”

    “你别混淆话题,这是两回事,我们本可以更加安全平稳的达到目的的。”

    宴烽笑了笑回道:“世上本无万全之策,意外随时会到来,这点觉悟,你我都该有之才是。”

    当然,宴烽并没有告诉徐漠,他其实是很喜欢意外的,意外代表着新的乐子来临,不过唯有一点,是现在的他不能接受的,那就是把黎文漪的安危卷入到意外之中来。

    徐漠狠狠地瞪着宴烽,咬牙切齿:“你往日里肆无忌惮,我都不跟你计较,可有关黎文漪的,你自己惹出来的自己收场,别把一船人都捎带上去。”

    好歹认识多年了,宴烽耐着性子跟徐漠解释:“皇上跟韩行昭之间的恩怨,注定了韩家人的事从来不是事,现在皇上有所察觉,我们犹犹豫豫不动手,下场只会更惨,眼下的局势,除了先动手为强,我们别无选择,你可以问一旁的苏太医,他肯定也会是这么想的。”

    那还用,他肯定会这么想,谁不知道那家伙对黎文漪一片痴心,徐漠气恼地一脚踢在茶几上,二对一,不对,是三对一,京兆尹宴涯宴大人肯定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他也是不会允许韩家唯一的血脉出事的。

    怎么就这么凑巧,宴烽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韩家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真是孽缘。

    随后徐漠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外走了,苏溪亭对这两人之间的争吵无感,计划提不提前无所谓,他从来没想过全身而退,他只想要皇帝和陶家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但是涉及黎文漪的安危,他又放不下心来,便问了一句:“他这么走了没关系?”

    宴烽淡淡地看了苏溪亭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能有什么问题,他是去和南衙十二卫中关系亲密的诸卫接触去了,皇帝一死,沣京可不能乱,我们总不能为其他人做了嫁衣,所以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先出手。”

    苏溪亭冷哼一声道:“不劳挂心,这种事情我做了好几年了。”

    从他进入太医院后,在皇帝的药材上一点点一点点的动手脚,有宴涯在他身后通关系,太医院也没什么人会去调查他,皇帝的龙体不好,都是他算计的,韩家上下几百口人命,总要以命来偿还。

    苏溪亭起身也要离开,刚走到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也没回头,给宴烽留了一句话,他:“要是你护不住阿漪,我不会放过你。”

    而宴烽则对苏溪亭的警告嗤之以鼻,他的人何须毫无关联的人来关心?他珍视的,是不会给其他人来夺的机会的。

    *

    风和日丽,分明一切都和寻常没什么两样,黎文漪却总觉得周围的氛围都变得变得严肃紧张起来了,应该也不是她的错觉吧。

    宴烽一眼就注意到黎文漪的异常,他轻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心事?不妨与我听听,不准我能给你拿主意。”

    黎文漪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起,这几天,她莫名的心慌,她的夫君也不像之前每日按时到家了,昨日更是过了三更才到家,不对劲的地方不少,她捡了最近的问:“咱们院子里怎么又换人了?以前那批护院呢?”

    新换的这一批护院,个个人高马大,腰背笔直,气势也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护院,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黎文漪有问,宴烽是必答的,至于答的内容真假与否,也就只有宴烽自己心里有数了。

    “有几个庄子缺人手就暂时将他们调了去,现在咱们院子里帮忙的是徐漠手下的金吾卫,近来京中安定,他们事少,就请他们来照看几天,等庄子上的事情忙完了,他们也就回去了。”

    “请金吾卫看院子,这是不是……”

    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黎文漪还是有点不放心,而且,这到底算不算是以权谋私?她也不太清楚朝廷的规章制度,就是有种不上来的感觉。

    黎文漪在想什么,宴烽总能猜个四五分,侍御史的妹妹,免不了会沾上些御史台那帮人的品性,便补充道:“我跟金吾卫共事多年,是自己兄弟了,他们也是在休沐时,主动愿意来帮忙的,夫人尽可安心,为夫知道分寸的。”

    “那……”

    黎文漪还想些什么,外头有人匆匆进来,低声跟宴烽了些话,隔得有点远,她听不到他们在些什么。

    只见那人完话后,宴烽神色未变,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夫人,有紧急公务要办,要晚点回来,你好好休息,别像昨天那样等我等到那么晚。”

    宴烽脚步加快地走了,黎文漪看着天上的日头,都快到午时了,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她的夫君就出门了,还要像昨晚一样晚归,到底是什么事呢?今日不是他休沐吗?

    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