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来明的
区别于代义能挥动着双手, 生怕她看不到自己,急切地叫喊她的样子。
毕景帆的两只手插在衣兜里,脸色凝重而阴沉, 眼睛直直射过来, 好像有话要对她, 却一个字都没出口。
玖弎蓦地一惊。
这么多天没联系。
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现在, 真不是他该出现时候。
江拓看见她们出来,问:“谈好了?”
玖弎收回视线,点头:“嗯。”
江拓又紧接着问孙美凤:“见到女儿了,满意了?”
孙美凤也点了点头。
江拓:“那行, 来, 你们双方在这签个字吧,就算给你们结案了。”
两人埋头签字。
江拓吓唬孙美凤:“大姐, 你今天这么整, 我们可以告你妨碍公务你知道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商好量解决的, 非要一上来就闹寻死,还在警察局里闹,你这影响实在是太坏了!”
着他又看了眼玖弎,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对她:“你也是,啊,自己的亲妈, 多大仇多大怨啊, 连见都不肯见,非逼到你妈来警察局闹寻死才行, 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心肠不好太硬!”
两个人默默听着, 默默地在结案书上签字画押。
谁都没再多一个字。
直到,办完所有手续,走出来。
代义能听到了江拓的话,赶忙迎上去,站到玖弎面前,叫了她一声:“芊忆。”而后,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孙美凤,声问她:“这是,你妈?”
玖弎不语。
她的余光一直瞄着毕景帆的方向,见他冷着脸,仍在门口站着,生怕他也像代义能这样直冲过来,只能强装镇定,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对代义能:“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孙美凤在她身后,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导演?”
玖弎脚步一滞,全身的神经一下紧绷到快要断掉的程度。
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代义能一起从他身边走过。
装作。
从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身边走过。
代义能听见那声“导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不等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毕景帆,听见玖弎拉着他:“快走吧。”
知道她不愿在这里多呆,低低地“哦”了一声,旋即和玖弎一起走了出去。
身后。
孙美凤已经走到毕景帆身边。
仔细量着他。
戴着帽子和口罩,眉眼和轮廓却是她熟悉的样子。
又略带迟疑地叫了他一声:“导演?”
毕景帆眼皮都懒得掀,只凉凉了句:“你认错人了。”
便“刷”得一声猛掀开门帘,独自离开了警局。
待到这一屋子的人都走光了。
先前那个年轻民警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地对江拓:“哎呀!我怎么看着眼熟呢!江哥,你知道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吗?”
江拓摇头。
年轻民警:“他是毕景帆啊!著名导演!你刚没听见那个孙美凤叫他导演?”
江拓若有所思:“他不是,孙美凤认错人了?”
玖弎坐上了代义能的车。
从后视镜里,看见毕景帆孤身一人走出了警察局。
代义能发动汽车,很快将毕景帆高大落拓的身影开出了玖弎的视线范围之外。
她急急向后转过身去,想看看孙美凤到底有没有从警察局追出来找毕景帆。
不等她看见结果,汽车已经右转弯,将那后面发生的一切,统统甩出老远。
玖弎左思右想,心里实在不踏实。
孙美凤的本意就是来找她要钱的。
如果被她认出了毕景帆。
在女儿这里要不到钱,保不齐会转移火力,开口找毕景帆要。
这种不要脸事,她以前也不是干过。
就怕,毕景帆还跟以前似的,痛快就答应了。
想到这里,玖弎慌忙拿出手机给毕景帆发微信:【我妈要来找你,你就她认错人了,抵死不认】
发完,她紧紧攥着手机,等他的回复。
一颗心全部悬在手机屏幕上,对于代义能在一旁为自己的冲动开脱:“我听你上着班给警察带走了,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给你电话也不通,就赶紧找过来了......”
玖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代义能见她一直盯着手机发愣,以为她是不想,又想是不是芊忆家里的事,压根就不想让自己知道。这样一想,就闭上了嘴。
一直到车开进天畅园,毕景帆还是没有回微信。
玖弎心不在焉地下车。
临走前,没忘记对代义能声谢谢。
毕竟,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毕景帆明显就是来找她的,如果不是代义能从中虚晃一枪,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代义能略显腼腆:“没事,应该的。”
他将车开走之后。
玖弎并没有立刻上楼。
她站在楼下,开始给毕景帆电话。
嘟嘟响了几声,那边一直不接。
规律的忙音每响一声,玖弎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便加重一分。
胡思乱想着。
会不会,毕景帆已经被孙美凤缠上了?
孙美凤把刚才对她的那些话,又一字不改地对毕景帆上一遍?
想到这里。
玖弎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慌乱,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毕景帆接她的电话,嘴里碎碎念着:“拜托拜托,快接,快接。”
她的手指冰凉。
连续了三通,电话都没人接。
心比手还要凉。
对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正六神无主。
忽然。
手机屏幕自黑暗中亮起。
来电显示:B。
她慌张地不等电话响完一声,就接了起来:“喂?”
那边倒是不急不忙的:“怎么了?”
玖弎:“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我妈找你了吗?”
活像机关枪,突突突地连续发问,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焦急。
那边似是愣了一下。
反应了一秒,才:“怎么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玖弎:“......”
“还有,你为什么要站在外面电话?不冷吗?”
玖弎一怔,下意识开始四下张望。
头刚偏过去半寸,就看见毕景帆正站在距离她不过三米的马路对面。
一盏暖黄色的路灯下,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拿着电话。
定定看着她。
然后。
他一步步穿过那条狭窄的马路,朝她走来。
电话里,是他磁性十足的声音:“嗯?问你话呢。”
玖弎脑袋“轰”得一声。
刚搭起来的危房,又塌了。
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对着电话,开始毫无逻辑的结巴:“不......没有......”
他唇角一弯,似是笑了一下,收起电话,俯下身子问她:“没有什么?”
玖弎:“.......”
“走吧,不是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上楼吧,我挨个回答你。外面太冷了。”
他的那么堂堂正正又理所应当,让玖弎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就像外面真的很冷,把她嘴巴冻住了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单元门。
他高大而压迫感极强的身影就在她的斜后方。
始终保持着一级台阶的距离。
恍若回到了十年前。
无数个拍摄结束之后,他和她一起回家蹭饭的傍晚。
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区别是,那时候的他总爱没话找话。
也不管她爱不爱听,嫌不嫌烦,一路着。
而现在。
上楼的这一路,他一个字也没有。
如影随形的,只有微微的呼吸声。
响在她耳畔。
上到3层。
玖弎像被挟持着,开房门。
孤男寡女,墙上的时钟指着九点半。
四下静的只有那秒钟的滴答声。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奶奶突发脑出血,住进ICU的那天。
当时是他跟着急救车把奶奶送进了医院。
等奶奶做完手术出来,他又呆了一会才走。
她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谁知。
那天当她很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
看见他就等在医院楼下。
开来了他的那辆跑,要送她回家。
她身心俱疲,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坐上了他的车。
开到她家楼下,他和她一起上楼。
她开了门,没开灯。
听见他在漆黑的,万籁俱静的楼道里,低声出他的决定:“我今晚不走了,如果夜里有什么事,能第一时间开车送你去医院。”
月色如水,她回头看着他瘦削而又高大的黑色剪影,一语不发。
放他进来。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她回到自己房间,过了有一会,默不作声地抱着一床干净被褥走到客厅。
屋里的灯已经被他开。
他坐在沙发上,见她走过来,站起身给她腾地儿。
让她替他铺沙发床。
一套浅蓝色的单人被褥,一个松软的枕头,随她铺床的动作,散发出一阵裹着茉莉香的阳光的味道。
一床薄薄的纯白色丝棉被需要现套被罩。
她白净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抖,娴熟地开被子的四角,比对之后,拎起其中一个角,往对应的被罩里塞。
毕景帆站一旁看着,见她把四个被角都塞进了被罩里,开始上手帮忙。
站在另一侧,抓着其中的两角,和她一上一下的抖着被子。
和她一起,做他最不擅长的事。
很快,一床被子被套得四平八整,沙发变成了一个极度舒适的窝。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开口一句话。
甚至就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把他晚上睡觉的地方安顿好,她便去洗澡了。
换下一身被雨水湿,已经又被她沤干了的脏校服。
因为有他在,又怕晚上随时还要再去医院,她换上了一身干净校服,穿戴整齐从厕所出来。
刚洗过的长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毕景帆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动静,一抬眼,见她是这副模样,明显愣了一下,喉结滚了两滚,匆忙别开了眼。
她却压根没心思去猜他的心思,径直走过去,往他身上丢过去一条干净毛巾,一把新牙刷,了句:“进浴室记得换拖鞋”,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没走出两步。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
她顿住,回头。
正对上他盯着她背影的双眼。
目光流转,似迢汉星河闪烁,黑色幕帘深不见底。
她的心没来由地跟着一缩,声音轻微,却是十分郑重的对他了几个字:“今天,谢谢。”
不等他作出回应,她已经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于那静谧的初夏夜,仅用一扇不带锁的门,隔开了孤男寡女,两个人。
回到现在。
毕景帆已经进屋,换上了那双印着“黄龙溪”的一次性拖鞋,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还拍了拍沙发,对她:“坐。”
玖弎走过去,在距离他一米开外的位置坐下,哑着嗓子问他:“我妈,后来找你了吗?”
毕景帆舒服的斜倚在沙发里,唇角一扯,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叫我,抵、死、不、认?”
原来。
他看到那条微信了。
玖弎顿时长舒一口气,身体也跟着一瞬松懈下来:“那没事了,她应该也没机会再找你了。”
毕景帆有意将身子朝她的位置偏了偏,关心的重点却压根与孙美凤无关:“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什么人?”
玖弎一愣:“怎么了?”
毕景帆脸色一沉:“是我在问你问题。”
还是他,介怀许久的问题。
玖弎似有一瞬间故意的抵触:“他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毕景帆完全包容她的情绪,眉眼和口吻都是难得的正经:“和你有关系,就,和我有关系。”
玖弎:“......”
曾经的那些经历,让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从不觉得,与她有关联的任何人,需要附带上与另一个人的关联。
对她而言,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单项关联,单项终止。
因为她很怕,因为她的关系,把原本不需要发生关系的两个人牵扯到一处,给别人带来任何一点不便,或是伤害。
只有这样,她的存在,对别人而言,才最安全。
她便是如此,循规蹈矩的,学习生活了十年。
如今,突然有一个人对她,与她相关的,也与他相关。
这话无异于,要解构重塑她奉为圭臬的交际法则。
强行闯入她踽踽独行的个人世界。
最重要的是。
这个人,了解她不堪的过去,看到了今天在警察局发生的一切。
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目光强撑着对上他的,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控制不住的抖:“你什么意思?”
时钟滴答。
仿若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咔嚓。
于这短短几分钟内,将这十年的时间一截一截剪断。
时空平行交错,无缝衔接。
他的眼眸深邃,刻在她的眼里,闪烁着细碎而又明亮的光。
一如十年前。
“真不懂?”
他紧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到她心里去。
她讷讷摇头,紧绷着神经和心脏,等他的答案。
“就是——”
这么近的距离,他俯下身,还在一点点的逼近。
直到,可以在她耳畔吹气。
她的心跟着咚咚猛撞了两下,茫然间抬眼,由着他悠悠地对她下蛊: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的意思。”
明明是很低缓温柔的声音。
送到玖弎的耳朵里,就像山崩地裂,震得她整个人头晕耳鸣。
觉得他这次是来真的,不像白嫖。
她总得点什么。
可什么呢?
该死的脑子反应不过来,又完全宕机了。
结果。
张口就来了一句——
“你不是,谈了一场恋爱,已经,分手了?”
完。
她立马后悔的恨不能抠出一道地缝钻进去。
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低垂下眼眸,空气凝滞了两秒。
然后,就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紧接着。
就在她眼皮底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一点点的往上抬,一直抬到她的双眸可以再次与他对视的高度。
他才:“那一次,是暗恋,不算。”
看到她眼里猝不及防的震惊与悸动,他甚为满意的唇角一弯,强势宣誓:“这一次,我算来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