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更
【醋是什么, 好吃吗】
墨青趁人不注意,凑到门边, 戳了戳阮玉的腰。
“侯爷怎么亲自来了?”
“不是你传的信么?”
阮玉咂了咂嘴, “我还呢,出了什么大事, 吩咐咱们一声不就得了, 怎么还亲自来。哈哈,废了朝廷命官这么大的事, 咱们还真干不了!”
墨青抿了抿嘴,没吭声。
他要吗?他给侯爷的飞鸽传书上写的是“叶郎有难, 属下是否出面”——“朝廷命官”什么的, 半句没提。
墨青瞅了眼自家侯爷, 直觉告诉他,不为好——尤其不能告诉阮玉这个大嘴巴。
李曜一来,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县衙立即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 任何阴谋诡计都会失去它施展的空间。
李曜虽没有官职,但在自己的封地上, 他就是天。他在大宁县境内做出的任何决策连官家都无权干涉——前提是他够强,保证自己有命领受这份殊荣。
这一点完全不用替他担心。
此时,李曜坐在了正位下首, 没人敢往上坐。
谭县令站在他身侧,不谄媚,也不倨傲,恰当地尽着下官的本分。
袁长史跪趴在中堂, 冷汗一茬茬地往外冒,绛红的官袍湿了一大片。
其余人,如林生、姜氏等,方才还狗仗人势,算计着谋财害命,此时却一个个吓瘫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就连叶大姐也心中忐忑,不知这李曜将如何行事。
唯有叶凡,最是放松。他就像坐在自家炕头似的,盘着腿,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李曜——微红的脸,蓬乱的发,似露非露的虎牙……
李曜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这模样就一直一直往他眼前晃。
赶不走,便不赶了,自动把那慵懒的身影替换成一只毛嘟嘟的虎崽,明明被欺负得皮毛乱炸,却骄傲得仿佛了大胜仗。
“侯、侯爷……”堂下响起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李曜的好心情顿时了折扣。
“阮玉。”他一开口,旁的人连喘气声都下意识地放轻。
“属下在。”阮玉颠颠地从门边跑过来。
“念。”
“是!”
阮玉清了清嗓子,学着李曜的口气,沉声道:“袁沧,你身为州官,既无监察之责,又无审判之权,却公然干涉大宁内务,收受贿赂、颠倒黑白,现革去官袍牙笏,移交刑部处置。”
那袁长史一听,不知从哪里生出不要命的勇气,嘶声辩解,“侯爷!即便下官有错,也该交由吏部主审,断然不该是刑部哇!”
“吏部吗?”李曜点点头,“那就吏部。”
着,便随意招了招,立即有两名挎刀披甲的部曲上前,将袁沧的官衣官帽扒掉,人也如鸡般拎了起来。
袁长史虽形容狼狈,却大大地松了口气,神情间还带着隐隐的得意。
只是,这模样没维持多久,便听李曜再次开口——
“谭县令,代本侯上表一封。”
谭县令躬身,“侯爷欲奏何事?”
“犯官袁沧,押解归京途中不幸染疾……”李曜瞄了眼桌上的茶盏,杯沿处不知沾着何人手印,皱了皱眉,没碰。
继续道:“暴毙。”
话音刚落,就听“咚”的一声,那袁沧竟晕厥过去,脑袋直直地磕到了门槛上。
一旁的部曲躬身请罪,“属下失职,没扶稳。”
“无妨。”李曜看都没看一眼。
两名部曲再次将人拎起来,一人抓着一只胳膊,双腿拖在地上,就这样拖了出去。
清凉的风吹进衙内,竟带出来一阵尿臊味。显然,有人吓得失了禁。
李曜皱了皱眉,起身欲走,抬眼看到对面的角落。
那蓬乱着头发的少年,正抓起一个茶杯就往嘴里灌,许是架累了,竟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喝完才觉察到不对劲,苦得直咧嘴。
李曜将将欠起的身子又稳稳地坐住了。
“谭大人。”
“下官在。”
“县中诸事繁杂,平日里办公辛苦,也该备些好茶才是。”
谭县令愣了愣,耿直道:“下官俸禄微薄,平日里简省惯了,未料侯爷突至,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堂堂七品县令,买钱的银钱都没有,区区白身,家无永业,动辙拿出上千金银……”
李曜的视线往堂下一扫,目光冷肃,“本侯听闻,袁大人下榻之处倒有不少,阮玉——”
“属下在。”
“回头把驿馆收拾收拾,挑些好的给谭大人送来。”
“好嘞!”阮玉嬉笑着应下——连官府设的驿馆都敢抄,果然是他家侯爷的作风。
谭县令可没阮玉这么心大,一时间连“李曜是不是想起兵造反”这样的想法都有了。
李曜并不在意,只淡淡地:“宣判罢。”
“下官遵令!”谭县令愣了愣方才应下,仔细听的话,语气中还带着些惊喜。
李曜来了大半晌,谭县令的心都是悬着的。死他也不敢认为李曜是来给自己撑场子的,甚至,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兴许李曜就是第二个袁长史呢?
直到他出这句话,谭县令的心才彻彻底底地放下,那些奸恶之徒的命运也就此改写。
林生谋夺他人财物、伪造契书、贩卖假货等,罚抄没家产,充役。
姜大作为其同伙,因没有直接参与,只判罚归还钱财,坐牢三月。
姜氏扰乱公堂、贿赂犯官、颠倒黑白,本应抄家充役,念其膝下有二子,尚且年幼,现贬为贱籍,待次子成年,则发配崖州。
其余诸人依着情节轻重或罚没家财,或充军充役,也有几个身上背着人命的,自然是以命相抵。
一番宣判结束,涉案之人大多面如死灰、惊惶不已,还有人破口大骂,或大声悲哭,到头来也只是挨了顿,徒增笑料罢了。
从前他们牟取不义之财时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落魄。
尤其是那姜氏,原本没她什么事,偏要凑上来,得了个“贬为贱籍、发配崖州”的下场。
她若就此豁命去,大闹一场倒也痛快,可笑的是,想到家中二子,她偏偏保有一丝理智,不敢大闹。
就这样,一干人等被衙役们拖得拖,扯得扯,胡乱弄了下去。
林生再次经过叶凡身边,叶凡没看他的脸,只注意到他软瘫的腿从地上拖过去,留下一片湿渍——难闻得很。
叶凡正皱着睹鼻子面露嫌弃,便听谭县令叫到他的名字。
叶凡连忙起身,垂手听判。
看着他恭恭顺顺的姿态,李曜挑了挑眉,倒没见你在我跟前这般老实。
他偏过头,凉凉地瞄了谭县令一眼,他是比我爵位高,还是比我会仗?
谭县令察觉到他的视线,头皮一紧,恭敬道:“侯爷,可有何不妥?”
“并无。”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哼声。
谭县令略方,明明方才还送我茶叶,为何此时又露出了嫌弃之色?莫不是怪我判得不好?
钢铁直男谭县令自然无法理解,长安侯大人只是吃醋了而已——当然,不怪你,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窍呢!
谭县令耿直归耿直,并不傻。
从李曜突然转变的态度里,他冷不丁嗅出了一点点不同的味道——都李、叶两家祖上交好,只是如今没了情分,如今看来,真不一定。
于是,“耿直”的谭县令在念到叶凡时,使了个的心机。
叶凡明知青铜古物不可私下倒卖,却知法犯法,正常来不仅得不到赔偿,还得罚钱。
不过,因着李曜的关系,且谭县令确实对叶凡很是欣赏,因此,不仅作主归还了他损失的银钱,还免去了相应的罚款。
叶凡原本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如今一听,不仅没赔,还赚了,自然喜上眉梢,感激的话了一箩筐。
谭县令收下他的感激,暗暗地看向李曜——
呃,长安侯不仅没满意地冲他点头微笑,反而还黑了脸,莫、莫非他猜错了?
第一次试图迎合上意的耿直人就这样遭到了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