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来自弟弟的怒火】
晚饭时, 袁二娘硬着头皮没有回屋,愣是坐到了孩子们那一桌, 结果饭没吃几口, 气倒是怄进去不少。
锤子和关二凑成一堆,叽叽咕咕一通, 憋了两肚子坏水。
焖红的大虾一上桌, 一桌子圆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袁二娘扭扭捏捏,想着矜持一下再动筷。
没成想, 锤子嘿嘿一笑,黑手嗖的一下伸过去, 一把抓了半盘子。
大郎媳妇看见了, 正要去揍他, 紧接着,关二有样学样,把另外半盘子抓走了。
两个汉子并没有吃独食, 各自分给了关大和关三。家伙们连皮带肉一起嚼,香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袁二娘眼睁睁地看着, 一只虾都没捞着不,还被关二抹了一身汁水。
大郎媳妇惊得目瞪口呆,刚刚欠起的身子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至于其他人, 暗自忍着笑,权当没看见。
蒸鱼上来的时候,又是同样的情景。
这次是四个家伙通力合作,一个扯鱼头, 一个扯尾巴,肚子归了年纪最的关三,鱼背上的嫩肉给了挑食的关二。
袁二娘又是一口没捞着。
焖鹅上来的时候,关二变得礼貌了一些,和锤子对视一眼,给袁二娘留了个鹅屁股。
家伙伸着一只油手,非常友好地丢到她碗里,“这个给你吃。”
袁二娘闻着那喷香的气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张脸气得铁青,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
“多谢二。”
“不用谢,舅舅了,吃啥长啥——你得吃点这个。”
袁二娘:……
“噗——”叶凡闷着头,吭吭哧哧地笑。
叶三姐往那边瞄了一眼,笑骂:“臭子。”干得好!
其余人同样忍俊不禁。
就连叶二姐也捏起帕子,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叶凡笑得开怀,伸手剥了个大红虾,放到二姐碗里,“这虾真嫩,阿姐,多吃点。”
叶二姐点点头,笑得温婉。
李曜瞅了眼二姐碗里的虾,正冒酸水,自己碗里也多了一个。
旁边凑过来一张黏着汤水的嫩脸,黑亮的眼睛笑成弯月形,“赏你的。”
长安侯大人不紧不慢地夹起来,认真地看了一下,方才放到嘴里。
——嗯,虽然没剩多少肉,还那只笨手被抠得坑坑洼洼,好在,怪香的。
一顿饭吃得要多愉快有多愉快。
***
饭后,关二郎回了榆树庄,叶三姐和三个外甥留下过夜。
叶凡把外甥们安置在自己屋里,三姐和二姐睡在一起,方便些知心话。
夜深人静。
叶凡裹着大氅,躲在二姐窗下听墙角。
深秋的北风嗖嗖地刮着,叶凡抄着手,缩着脖子,可怜得像个卖火柴的女孩。
屋里,叶三姐还在念叨着三个子上学堂的趣事,把叶二姐逗笑了好几回。
叶凡一点都笑不出来,冻得一个劲儿冒着鼻涕泡泡。
“我的亲姐诶,赶紧拐到正题吧,再绕下去你弟弟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许是觉察到了他的怨念,再一次笑过之后,叶三姐顿了顿,终于问道:“阿姐,你实话,姓袁的对你好不好?”
“啥叫好,啥叫不好?”叶二姐的声音轻轻柔柔,平平静静,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过日子,总归是这样。”
“日子有好的,有坏的,能都一样?”叶三姐向来直爽,毫不避讳地道:“阿姐,我不跟你绕弯,你就,这些年他除了管得你紧,可还有别的薄待之处?”
好一会儿,叶凡都没听到二姐的声音,不知道她是在酝酿,还是无声地拒绝。
叶凡搓了搓手,有点急。
胖团抱着他的下巴,的一团贴在他脸上,金色的眼睛圆圆地睁着,似乎在同他一样紧张不安。
白鹿走到他们跟前,高大的身子卧下去,刚好挡住了冷乎乎的旋风。
叶凡拍拍他的头,无声地道谢。
白鹿温顺地蹭蹭他的手。
屋内再次响起叶三姐的声音,“阿姐,倘若只是夫妻间的寻常口角,我也不多管闲事,若有别的,你不妨出来,权当多个人给你出主意。”
叶二姐依旧没吭声。
叶三姐看了眼窗外,有点急,“都你性子柔顺,要我,就你倔。啥事不能依靠兄弟姊妹,非要自个儿扛么?”
叶二姐终于开口,叹道:“凡子才多大?你这边又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这做阿姐的,哪里还能让你们操心?这日子,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凑凑合合就过去了。”
叶凡都要急死了,没忍住了个大大的喷嚏。
“谁在外面?”叶二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慌。
叶三姐皱了皱眉,眼底染上浓浓的心疼,“阿姐,这是咱自己家,无外乎这几个人,你怕啥?”
“我……”叶二姐定了定神,身子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叶凡再也听不下去,腾地站起来,敲敲窗户,“阿姐,开门!”
叶二姐又是一惊。
叶三姐叹了口气,也不同她商量,直接拉开了窑洞门——她早就知道叶凡在外面,这原本就是俩人商量好的。
反正是亲姐姐,叶凡没那么多顾忌,抬脚就进去了。
“凡子?怎么还没睡?”
叶二姐连忙披上外裳,浅浅地笑了一下,本意是为了安叶凡的心,然而那勉强的样子却适得其反。
“阿姐,若真有什么,你就趁今天出来。还记得么,我过,你不是没有娘家的人,还轮不到他姓袁的欺负!”
“这话从何起?孩子家家,别瞎想,阿姐好着呢!”叶二姐故作轻松地。
“我一点都不了!”叶凡三两步上前,拉过她的手,恨声道:“看看你这双手!”
指节处铺着厚厚的老茧,拇指根处鼓起来一个大脓包,叶凡知道,这是腱鞘炎,纯粹是累的!
“再看看你的眼——”
叶凡退到门边,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能看清么?”
叶二姐怔怔地抓着衣襟,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
苦啊!
这是她十几年来咽下去的苦水。
袁秀才笔墨费钱,应酬又多,却没有任何赚钱的营生。袁老爹妾氏庶女十来个,都是有出无进的主。袁家主母更是自私自利,整日里关在自己屋里,诸事不理。
家里的吃穿用度就这样扛在了叶二姐一个人肩上。
得亏了她有一门彩织手艺,每月的工钱比寻常织娘多上几倍。
然而,到底供着那么多张嘴,即便是使坏了手,熬花了眼,也只是混个饿不死罢了。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会被叶凡看在眼里。
“阿姐,你有什么想的吗?”
叶二姐只是流泪,并不吭声。
看她这样,叶凡只得使出激将法,“既然你不愿意,那好,我就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干脆一纸讼状递到县令跟前,求他判了你们和离!”
“不要!”叶二姐惊慌道。
“那你就!”叶凡窝火。
想到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叶二姐泣不成声。
不是她见外,也不是她懦弱,而是因为她知道袁家一个秘密。这些年,她之所以一味地隐忍,连死都不敢,就是怕连累娘家、连累亲弟。
叶三姐抱着她颤抖的身子,终归是于心不忍,冲叶凡摇了摇头。
越是这样,叶凡越是担心。
“阿姐,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畏惧他秀才的身份?”他缓和了语气,温声劝慰,“你别怕,虽然咱们一身白衣,不是还有长安侯这个大靠山吗?”
“对对对,凡子得没错,侯爷对咱们家可好了,若真有事,他肯定会帮忙。”叶三姐也跟着劝。
这话确实动了叶二姐,她不由地止住哭泣,回想起这一日的所见所闻,莫名地生出许多信心。
“你确定,侯爷会帮忙?”叶二姐哽咽着问。
“一定会。”叶凡毫不迟疑地。
叶二姐抬起湿红的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从惊慌渐渐转为坚定。
她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地出了这些年的遭遇。
一切的根源在于袁秀才自身的缺陷。
洞房花烛夜两个人是分开睡的,即便是后面的十余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同床过。
叶二姐起初不能理解,也曾怪过怨过,后来从一个老仆从的口中才知道了真相。
原来,袁秀才儿时淘气,从树上掉下来,伤了命根子,从此之后便不能人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个老仆人,只有袁秀才和他的生母,如今又多了一个叶二姐。
因此,她嫁过去之后才会被看得死死的,就是因为袁家母子怕她透露出去。
偶尔,袁秀才喝多了酒也会将怨气发在她身上,骂骂是常事。
叶二姐先前忍着,后面渐渐有了底气,十次里有八次能护住自己。
尤其是后面这些年,家里的开支由她一力承担,虽然累,心里却踏实,因为这不仅是她的保护伞,更是她的保命符。
之所以用“保命符”这样的法,是因为牵扯到另一件事,一件束缚了叶二姐近十年,连和离都不敢提的事。
袁老爹前后娶了十房妾室,并非真的生不出儿子,而是因为那些疑似怀了儿子的,等不到生产就被袁秀才母子给弄死了。
“安胎药”向来都是袁母亲自熬,从不经过别人的手,他们还联合神婆唱了一出好处,让袁老爹相信自己命中只有一子。
那药材使的十分巧妙——看似是安胎的奇方,实际是催命的符咒。
袁老爹也曾怀疑过,甚至暗地里拿去让人看过,然而,即便是医馆的大夫都瞧不出蹊跷,这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
也是赶巧了,这件事被叶二姐无意中发现。
她在家时爱读书,尤其是一些记录奇闻异事的杂书,偏偏就见过那个药方。
天知道,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她是多么恐惧——八条人命,少得有八条人命——全都葬送在了袁家母子手中。
叶二姐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这种程度。
杀人,毒害,这些只可能出现在话本中的事居然就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那段时间,叶二姐几乎吓疯了,夜夜噩梦缠身。不是梦到自己被袁秀才杀了,就是梦到他追到韩家岭,把自己的家人毒死了。
她自己并不怕死,却怕连累家里。
因此,这些年她有娘家却不敢回,甚至不敢和家人有过多的联系,怕袁秀才生出疑心。
她战战兢兢,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一个像今天这样,有长安侯撑腰,可以一击即中的机会。
“哗啦——”
上好的白瓷茶壶被叶凡摔到了地上。
“哐当——”
厚重的木门被他重重踢了一脚。
叶二姐哭着去拦,“别伤着自己!”
叶凡跑出门,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蹿——他得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不然就要疯了。
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十数年如一日独守空房。
他无法想象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对她拳脚相加。
他无法想象她为了那个家日夜劳作,用坏了手、累瞎了眼。
他无法想象她独自一个人,陷在那样一个杀人的魔窟里,日日夜夜,该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这个人,是他的姐姐。
是那个温柔娴静,温言细语,背着她玩耍,给他缝精致的荷包的血肉至亲!
她在家做女儿时何曾遭过这样的对待,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倘若叶父叶母在天有灵,不知会如何的痛彻心扉!
叶凡骑上白鹿,撞开大门,飞驰在清冷的夜风中。
他要报复回去。
要慢慢地报复回去。
即使把姓袁的千刀万剐,都弥补不了自家阿姐这些年受的苦痛磋磨!
***
叶凡在夜风中醒了一宿脑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去了县里。
感谢叶家的状元美酒,它除了好喝之外,还有名。
叶凡先到了“十香楼”——这是县中最好的酒楼,也是袁秀才时常拿着叶二姐的血汗钱宴请同窗的地方。
不用多,叶凡只是把一份合约拍到桌子上,酒楼的东家就答应了他那个“的条件”。
第二家去的是香兰院,里面睡着各色名妓——真特么疯刺,他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进妓院,居然是为了那个断了命根子的人渣!
香兰院正是关门睡觉的时候,老鸨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想把他发走。
叶凡拍了拍白鹿的头,一个加速度,两扇染着胭脂水粉的门板顿时被撞得稀碎。
老鸨叉腰,瞪起眼,正要发作,叶凡抿着唇,绷着脸,把腰间的铜牌扯下来,摔到她面前。
椭圆形的铜牌,不过巴掌大,正中刻着一个“李”字,旧旧的,看上去并不稀奇。
却叫老鸨吓得瞌睡都没了,连忙将叶凡请进贵客厅,好茶好水伺候着,叶凡什么她都是连连应喏。
临走之前,叶凡好心地撂下两串钱,用来赔门。
老鸨不仅不敢嫌少,还得千恩万谢。
做完这些,叶凡终于出了口气,从临街的铺子里买了些肉包子、猪头肉给姐姐外甥们当作早饭。
回程的路上,他抱着白鹿的脖子一个劲儿磕脑袋,几乎要睡过去。
他并不知道,有人陪着他一夜未睡。
直到看见他进了谷地,回了窑洞,长安侯大人这才离开窗口,叫过身后的亲信,指令一项项吩咐下去。
既叫叶凡出够了气,又要替他收拾好残局,这就是李曜的原则。
***
不知道哪股风开了眼,把整个大宁县的霉运都吹到了袁家。
这天,袁秀才照例在十香楼摆宴,赴席的除了同窗还有学馆的掌事——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关系到他来年能否顺利参加乡试。
于是,袁秀才下了大手笔,大酒大肉要了一整桌。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吃得尽兴,同窗们更是把恭维的话了一箩筐。
那掌事见袁秀才确有几分才学,行事又大方,心里渐渐地有了谱,面上也带出了笑。
袁秀才知道,这事算是成了,自然是得意非常。
没成想,结账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今日是九月二十六,他自己的俸银早就挥霍完了,叶二姐交上去的彩布还有四天才能结工钱。
他想着先赊账——从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掌柜因着他的秀才身份,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得罪。
没成想,这回对方却是换了一副态度,语气依旧客气,出来的话却是不留情面。
“今儿要的不少,您还是现吃现结罢,别叫的们为难。”
袁秀才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你先记在账上,月底一定来结,你知道的,往常时候也没短了……”
掌柜笑笑,“的自然知道,您是咱们楼里的常客。”
袁秀才听他这样,松了口气,自以为纡尊降贵地赔着笑,“既然如此……”
“不成。”掌柜答的干脆,声音特意拔高,“东家新立的规矩,这钱您若是不给,就得从的工钱里扣,您是堂堂秀才,就别为难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了。”
“秀才”的名号被他喊出来,大堂中的食客们纷纷往袁秀才身上瞅。
不远处站着他的同窗,还有那位来头不的掌事。这些人受了他的连累,少不得被议论几句。
袁秀才既羞恼又着急,还要再理论,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将薄薄的一张交子放于柜台上,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袁秀才怔了怔,连忙去追。
然而,不管追上追不上,他所求的必定成不了了。
这件事原本不大,只是不知道经了谁的口,竟传得人尽皆知。
那些原本“相交甚笃”的同窗为了摆脱嫌疑,纷纷站出来表明立场——
“我等同他不过泛泛之交,以后也不会再有来往。”
这些话传到袁秀才耳朵里,气得摔了手边的砚台,摔完还得自己捡。
一来,叶二姐不在家,没人替他收拾;二来,没了叶二姐的工钱,这样的东西他无论如何也买不起。
袁老爹兴许是没听到坊间的传言,或者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照例睡妾、逛窑子。
这天晚上,香兰院里搭了戏台,最是热闹。
袁老爹吃饱喝足算进去乐呵乐呵,然而,二门还没跨进去就被老鸨扔了出来。
他不像袁秀才那么好面子,站在门口破口大骂:“老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听,当□□的不给嫖客睡!”
老鸨也不像酒楼的掌柜那般客气,毫不留情地骂回去:“这么大岁数了就得要点脸,没有一个钱还想逛窑子?我呸!”
袁老爹耍无赖,“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爷爷是谁!”
“不就是城西的老秀才么?呵,家里还有个秀才,爷们两个白读了圣贤书,全凭媳妇织布养着——呵,一家子男盗女娼,还有脸笑话我们开窑子的?”
这下不用宣扬,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了,袁秀才的爹逛窑子不带钱,就等着儿媳妇织了布来结。
丢人哟!
袁秀才走在街上,时时刻刻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到了学馆里倒是安生,昔日里的同窗像是洪水猛兽般避着他,根本没人同他话。
袁秀才自聪慧,时常受到先生的夸赞,同窗们也隐隐地以他为首。因此,他颇有些自命不凡,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心理落差?
他半点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只恨那些人翻脸无情,想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把他们一个个踩在脚下。
憋着这口气,他愤愤地来到书坊,想用刚拿到的布钱买两本书,好好地用上一回功。
刚一进门,掌柜看到是他,便凉凉地丢出一句,“本买卖,概不赊账。”
袁秀才彻底爆发了,一脚踢翻了柜台。
柜台上摆着各式笔墨,一样样算下来,是一笔不的数目。
书坊的掌柜当即报了官。
因着跟叶大姐的交情,衙头原本想放袁秀才一马,没成想,樊大郎特意跑过来同他,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重重地罚,不要紧。
虽不明白其中缘由,衙头还是禀公办理了。
于是,袁秀才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家里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个子一个子地凑起来,连零头都凑不够。
最后,还是袁母不忍儿子坐牢,当了头上的银钗,这才赔了书坊的损失。
这下,县中的百姓又有了新的谈资——
“袁家穷的哟,一个铜板都没有!”
袁秀才回家那日,两个妾正得不可开交。
原因是官差翻家的时候,从其中一个房里翻出来一支镀了银的钗子,正是另一个房里丢的。
身后,街坊四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看看,没了叶家娘子,一家人竟过成这副德性!”
“谁不是呢,她才走了两天,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事……”
“从前那袁婆子还见天的骂,人家是狐狸精、丧门星,这下好了,谁是狐狸谁是精一目了然。”
“这话的……”
“怎样?”
“在理!”
“哈哈哈……”
袁秀才攥着拳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叶二姐的屋子。
逼仄的空间,一张破床,短了腿的案桌,再无其他。
唯一像样些的便是那台织布机,扶手处磨得光滑圆润,微微凹陷,不知需得用上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使成这样。
此情此景,袁秀才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反而生出无限的怨念。
他怨叶二姐这时候偏偏没在家,惹得邻里嘲笑;他怨叶二姐会织布,让别人认为他是个依靠娘子的无能之辈!
袁秀才扭曲着脸,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压抑许久的暴虐因子如洪水般冲上脑门。
起来,他已经许久不曾看见她的眼泪、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尖叫了。
他闭了闭眼,大踏步出门,朝着韩家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