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最终章
【他与他十指紧扣, 隐没入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
2017年2月5日,张静、许远奇夫妇和许阳煦一起完成时空闭环后,乘坐北阿拉斯加联合航空公司的HAH367次航班, 从休斯顿出发, 经停阿拉斯加, 飞往沪江市。
航班行至北太平洋阿留申群岛上空时, 突然遭遇奇怪的电磁风暴,机长向地面发出异常信号后,航班一度与地面控制中心失去联系。同时有诸多证据表明, 受不明电磁风暴影响, 在同一经纬度出没的其他船只、飞行器、近地通讯卫星等设备, 在该日的同一时段, 皆经历了不同程度的信号丢失。
该场风波被默认为某种突发太阳风暴引起的电磁干扰。
五分钟后, HAH367次航班信号再次出现。飞机在偏离航道五分钟后, 修正了飞行线路,按既定航线前往沪江市。
空中失联五分钟的插曲就这样度过,2月6日,航班安然无恙地抵达江东机场。若硬要有什么异样,只有地面维检员工作完毕, 略带疑惑地和机长讨论:
“是不是我错觉?我怎么感觉这飞机……怎么这么新啊?你看这发动机,嘿,跟刚出厂的一样。”
雷机长耸一耸肩,啜一口手边咖啡:“错觉吧。”
维检员挠头,觉得也是。“咦, 我发现你身上制服也很新, 什么时候又领的?嚯,这鞋, 你这鞋是不是也新买的?”中年男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老雷你今天穿戴这么整齐,是不是要去相亲?”
“都是旧的,是我保养得好——你什么眼神?就知道八卦。”雷机长放下咖啡迅速起身,“啊……下班了,我要去接我女儿,她今天排练元宵节舞蹈演出。”
“啊,正式演出在这周末是吧?我也去,我家朵朵和她同一场。”维检员笑道,挥挥手,“老雷,周末见。”
周末见。雷机长微笑,挥手道别,转身而去。
T2航站楼到达层,十八岁的许时徽脖子上挂着耳机,等人的间隙上podcast听两期访谈,舒缓一下备战高考的痛苦。
父母还没出现,许时徽戴着耳机靠在柱子上,单手举着手机一心二用,刷一刷体育新闻,看各方阵营网络口水战。少年不知愁滋味,他此刻的人生中除了学业压力,尚未有其他值得放在心上的烦恼。
他也未注意到到达大厅一隅,有一对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并肩而立,远远地望着他。
“没有趁机跟女朋友发信息哦?”新王双手抱臂,故意这样发问。
“我和女朋友每天见面,如胶似漆,不需要那么勤快联络。”许时徽便一本正经回答。
新王震怒,皱眉瞪身边人一眼。
许时徽绷住笑,大手揽住新王肩膀,用力一拍:“谁叫你先起的头。”
呵。新王余光瞥一眼肩头大手,抬手掉。许时徽便不依,只管牢牢揽住。
新王轻哼一声,暗暗受用,背脊放软了一些,微微靠住心上人臂弯。
而此刻低头专心看球评的少年,脑门上突然被人敲了一记暴栗:“跟对象聊得这么开心,都看不到我们回来?”
少年一愣,抬头看到拖着箱子的张静与许远奇夫妇,脸上止不住咧开笑容:
“什么呀,我看球评而已。想什么呢一天天的。”
他把手机随手塞入裤子口袋,替妈妈拖过拉杆箱,张开一只手臂,随意又亲热地抱了抱爸爸妈妈。
“抛家弃子两星期,可算是玩儿开心了吧?哼。”少年在爸爸背上拍拍,凶狠的语气里又带上几分撒娇。“也是我大度,换成别人,都不来接你们。”
许远奇沉默拥住儿子,鼻尖一酸,就快要哭出来。
张静轻抚丈夫手臂:“好了。”许远奇知道她的心意,收起感伤,用力拍一拍孩的肩膀,微笑着又松开。
他此刻的肩膀还多么稚嫩。许远奇与他并肩同行,便想。不似那一位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戴着失去双亲的沉重枷锁一步步独自前进,接受风吹雨,成长为让他们骄傲的刚毅样子。
可是眼前这十八岁的少年,他却不忍再让他经历一遍那样撕心裂肺的击。他宁愿他或许少一点刚毅,少一点需要经历失去至亲才能收割的珍贵品质;他宁愿他永远躲在自己羽翼之下,为他遮风挡雨;他宁愿他不要飞得太高,靠近赤日,灼伤了自己。
来好笑,但是为人父母,便是这样的窝囊心情。
“——球鞋买了没啊?”少年不知父母心事,大力勾住爸爸脖子。
买啦。了十万八千遍了。
嘿嘿,给我看看。
回去看。
车上就可以看了,一会儿给我看看。
——了回去看!
一家三口拖着大行李,闹闹,大步朝着停车场方向行去。到达大厅一隅的许时徽紧紧拥住新王,目送三人远去。
玻璃感应门关上时,张静没有回头地对身后挥一挥手,迈步向前,似是道别。许时徽眼眶一红,移开目光,再不忍细看。
——后悔了吗?新王侧首看他,忍不住问。“「时空的弃子」?”
许时徽转头看他,四目相对,。
“你明知道我没有。”他轻声回答,目光轻抬,再次看向那三个已快模糊不清的背影。
“他的命运被改写,等回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却永远失去了认识你的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讲,是我残忍夺走了他的人生才对,我才应该于心有愧。”
“不要这样想,时徽。你给了他一个从未品尝过十八岁那年失去至亲痛苦的人生。”新王抬臂,握住许时徽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淡淡宽慰,“雷司令六岁的女儿今天放学回家,也只会张开双臂,开心扑向爸爸怀里;这一次,下一次,每一次都一样。她永远不会知道爸爸今天回家的重大意义,她再也不用作为孤女长大。”
他目光触及缓缓融入接机人群中的HAH367次航班各位乘客,每个人丝毫未曾老去的脸上,都写满了久别重逢的快乐与感伤。面对面的亲人亦容颜未改,兀自欢笑;他们并不会知道,这一群人的回家之路,曾经多么绝望与漫长。
许时徽轻笑:“你倒是通透。”
新王自负扬起下巴:“我惯来如此。”
许时徽却瞥他一眼:“你既然那么通透,上玉卢山的前一晚,为什么还抱着那种献祭似的心情,来……”
献什么祭,闭嘴。新王动动脖子。
好,不是你献祭,是我被迫……
新王眼中精光大盛,抬手封在许时徽唇际,恶狠狠用力,恨不得将那人嘴巴就此粘住。而他回忆起自己在第六维度的进山前夜,命运女神号天寒地冻的休息舱室中,他几乎是此生第一次豁出去的大胆主动,奋不顾身,却也觉得耳热。
——“你心里觉得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是吗?”
那一晚的许时徽双臂撑住床榻,黑暗中安静悬于仰面望向自己的新王头上。新王被问中心事,心中一紧。而他动作却并未迟疑,只目光低垂,沉默着窸窸窣窣去解许时徽的衣服,冷冰冰的空气中,要将自己滚烫的掌心贴上去。
因为……没有结果也好,只有一次也好,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想从他身上得到爱和温暖,哪怕只有一晚,哪怕只要一点点就好。
——就是这样喜欢着他啊。
“当时明明是两情相悦,被你搞得那么悲壮。”许时徽拨开新王堵在自己嘴上的手指,看他一眼。
哼。新王不话,微微地面红耳赤。但不管怎么讲,帝国的君王对那一夜的最终结果基本满意。
……十分满意。
“当初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结束,我们从海盗星号上回来,我拒绝了你的圣骑士邀约,宣称我要回地球时间线的时候,你并没有阻拦我。”许时徽开口讲,“你没有讲,也不便讲;但我知道,你是觉得你没有资格用自己作条件,让我放弃在婴孩宇宙的一切。”
嗯。新王轻声回应。
“可是你有的。”许时徽转头看他,眼中如有星辰闪烁,“你值得啊,斑。”
我讲过,你就像是我的那颗恒星,不管我的绕行多远,你都有强大的力量,让我循着命定的轨迹,回到你身边。
“——我就偏要当时空的弃子,留在你的身旁。”
到达大厅的人来人往中,两人四目相对,轻轻勾起了唇角。
下一趟航班抵达,到达大厅再度喧嚣了起来,男女老少推着沉重行李鱼贯而出,或兴奋,或疲惫,一一与等候在门外的亲友拥抱、寒暄。新王垂下眸子,不再去看张静、许远奇夫妇离开的那扇大门。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讲话,只将头靠到了身边人肩上。
“啊,时间到了。”许时徽抬腕,“走吧,该回去了。”
五分钟后,T2航站楼B1的一处监控死角下,来自霍冬星的虫洞将按时开启,君王的圣骑士首领星隼和未来的三军统帅——此时还只刚刚连续擢升了两级、新晋为斯科特元帅警卫参谋的武离曼中校——会并肩站立在地球局时光壶陈列厅,静待他们归去。
“回去”——新王注意到许时徽的措辞;他触动地忽闪一下睫毛,低头拉住他手:好,回去了。
他与他十指紧扣,隐没入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
尾 声
“确定好了,就是这个时候吗?”新王站在御花园里,抬头看看天色,“我怎么觉得不对,照片上的天气,分明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就是这个时候。如果陛下还要继续抱怨天气,大约还有三分钟的时间供你发表意见。”屈尊降贵前来拍照的伽来百禾舰长耸一耸肩,低头看一眼蹲在树下换鞋的许时徽,没有好气,“时徽,你那个破鞋带还要系多久?”
许时徽手上一用力,那条跟着HAH367次航班飞机在各分支世界流浪过太长时间的鞋带历经岁月蹉跎,陈旧老化,终于被他扯断。
许时徽叹气:“你们明明已经从地球别的时刻拿到了新鞋,却偏要把这双老化最严重的留给我。”
“这才是郡主夫妇当年在休斯顿亲手为你选的那一双,最后留给了你,意义重大。”新王拉他起来。
“得好听,其实还不是怕鞋子太旧,交到十八岁的我手上被看出破绽。”许时徽在地上踢踢脚尖,磨合着篮球鞋,“诶,我好像十八岁以后脚又长了一码,这双穿着居然有点……”
“行吧,反正又不算日常穿。”新王随口敷衍。
“限量版诶,我还想穿着球呢。”
“真的吗?”新王扶住单脚站立调试的许时徽,嫌弃盯着对方脚上那双花里胡哨的鞋。“这么丑,你怎么想的——你的审美品位,真的。”新王摇头。
许时徽斜睨着他:“是,我审美是不行,净挑难看的东西喜欢。”
噢。新王松开他,忽而回过味来,抬头对视:“你什么意思许时徽?”
我没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意思。许时徽笑着移开目光。
幼稚。新王白他一眼,转向前方的伽来百禾,朗声发问:“舰长,拍照片时间到了吗?”
“已经拍好啦。”伽来百禾耸一耸肩,“拍照时间半分钟前就过去了。”
新王一惊,手忙脚乱跑过来:什么?怎么……啊,有没有出什么错……
“放心啦。”伽来百禾调出光学屏转向新王,“你看,一模一样,对不对?”
那照片之上,他与许时徽在御花园的树荫下并肩而立,兀自低头同彼此着什么话,笑容和煦,眼藏爱意。一片细碎的阳光与树影中,许时徽脚下穿着的一双配色古怪的丑鞋,与整个画面格格不入。
而十日前的“此时此刻”,骑士团总部的停机坪上,斯科特元帅、伽来百禾舰长、狐弗团长、元帅警卫参谋仰宁中校及几乎骑士团总部的全体士兵正如临大敌。元帅板着脸,按照新王与E001的指示,将时空壶的婴孩宇宙切入时刻调整至许时徽带走陛下的地球时间三日之后。
气氛紧张之时,伽来百禾舰长那要命的腕带又叮叮地发出两次响声,元帅暴怒瞪过去:“又是什么事情?”
舰长盯着来自未来的两条讯息,欲言又止:“嗯……元帅,你可能想自己亲自听他们两位宣布。”
宣布?宣布什么?斯科特元帅目光凶狠。
宣布……
伽来百禾舰长低头望向那并肩微笑着的两位年轻人,看出点什么冥冥之中的命定之路,眼神不自觉柔和起来。
“——大约是一些,关于幸福结局的胜利宣言吧。”
(《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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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后记】
开始写这篇之前,我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写作了。创作这篇作品是一个漫长的复健过程,在我心中,其实是将它当成处女作来写的。
我之前在作话里讲过,这是一部试水型的作品,走到终点时回望来时路,难免觉得它缺点多得一塌糊涂(希望读者不要看出来,阿弥陀佛);但在长达一年半的创作过程中,我也明显觉得自己有了飞速的成长。这种成长或许不会在这部作品中体现,却一定可以镌刻进我的创作基因里,造福我的下一部作品。
这一年半中我显然有心态崩掉的时刻(参见中间有几章惨兮兮的作话),不过最终,居然还是凭着一股莽劲交了卷。如今竟能以这个规模完结,我单方面宣布作者复健成功,从此还能提笔再战二十年。
下笔之初,我大致想好了这篇文的剧情脉络,想尝试一下因果链一样环环相扣的故事结构,觉得这样一定十分有趣。当初本来只想写一个大约五六十万字的,没想到最终成文竟有这么长。如今九十余万字终于交卷,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虽然不能强行自称这是什么传世经典,但我真心希望这部作品可以在一部分读者心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
本文标题命为《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其中的“我”究竟是谁?是戏剧冲突的绝对中心、被称为“时光之徽”的时徽(们)吗?是,又似乎不止于此。
硬要破题的话,我愿称之为爱。因“时光之徽”一来自文中艾登·斯科特(亦是最得我偏爱的角色之一),他“愿爱如时光之徽,冥冥岁月里刻下痕迹,世世代代中留下传”。
而纵观全文,诸多角色都在为不同种类的爱而战斗。无论爱情、亲情、友情,亲子之爱、手足之情、知己之交、君臣之谊乃至家国情怀,只有爱能跨越时空,给书中人以慰藉和鼓舞。爱很好,它是铠甲,亦是武器;心中有爱的人身上便有光,逆境中总会迸发出无穷大的力量。
莎士比亚在第116首十四行诗里写下,“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愿大家都能找到心爱之人、心爱之事,让他们如远方那盏不灭的塔灯,激励我们前行。
我们下一部作品里再会。
——曲水老师,2022年1月。
明天,接档新文《借我三磅的宇宙》开始更新,首日有三章降落,请速速前往食用。
最后,感谢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