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声声回到家里，老头果然已经回来了。

    餐桌上放着他买的瓜，只有半个，另外半个应该是已经放到冰箱里去了。

    瓜皮上绿纹弯弯曲曲，瓜瓤已经有点化沙开裂，被刀切开的横截面上还浮着一层新鲜的汁水。

    好像用眼睛都能品尝到那股甘甜脆爽，就连嵌在瓤肉里的西瓜子都无比顺眼，除了——

    “爷爷，你这个瓜，是不是买的有点大？”

    那瓜可真不是一般大，一个西瓜，按冬瓜的样子长的。

    唐声声寻思哪怕今晚不买麻辣烫，他们爷孙俩就干这半个瓜，估计没几个中场休息都下不来。

    “大吗，西瓜不都这么大。”

    老头却是不甚在意，当着唐声声的面，把一半又分成两半，切成诱人的厚片，推到唐声声面前。

    “慢慢吃呗，这玩意都是水，又不顶饱，跑几趟厕所就没了。”

    唐声声给他把麻辣烫上塑料袋的结开，又听老头轻声嘟囔：“咱家那老太太刚托梦给我我把你饿着了，你以后要长不高了全赖我，你可得多吃点儿，要不然她还得来我梦里骂我。”

    老太还在的时候，把整个家都操持得仅仅有条，又做得一手好菜，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点也不为过。

    她时候，不管什么年节，上午下午，只要走进爷爷奶奶家的门，比爷爷更快一步出来迎接的，永远是奶奶的饭菜香。

    “声声来啦！”

    唐声声面对出来热情迎接的爷爷，总是嗯一声就迈着短腿跑进厨房，看奶奶好像三头六臂一样在灶台前忙碌。

    那副画面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人叹为观止。

    灶台上两个煤气灶都在同时开着，一边在炖，一边在焖煮，这边还有功夫切菜，甚至听见她的脚步声还能抽空回头朝她笑：“声声来啦，快去把你爷爷叫进来给我洗菜。”

    然后唐声声就扭头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爷爷拽进厨房，重复刚才得到的圣旨：“爷爷，奶奶让你来帮忙洗菜！”

    老头每次都会被她正经八百的语气逗笑，顺着她的话：“好好好，我来洗菜，声声出去看动画片吧。”

    完又扭头吐槽老太：“儿子来了，怎么不让他帮你洗？”

    “儿子没你好使啊，”老太底气很足：“你洗得干净，你不是常吗，能者多劳，多劳的时候到了，能者。”

    “得亏我不会做饭……”老头手已经开始忙活了，嘴上还嘟嘟囔囔，“要不然我全劳了得。”

    老太一边笑一边哐哐哐地切菜，“你赶紧会，到时候我给你洗菜。”

    “我才不上当，到时候你又嫌我做的难吃！”

    就像白俐的那样，老头一辈子也没真的掌过勺，就一直在给奶奶下手。

    大半辈子过完了也没学会的做饭，后来在老太住院之后，一晚上就琢磨出来了，第二天给老太带了一盘番茄炒鹌鹑蛋过去。

    老太那天晚上就跟唐声声抱怨：“你爷爷可真行，鹌鹑蛋煮好了再用番茄去炒，我还以为是什么丸子呢，一点味道都没进去，难吃死我了。”

    老头的黑暗料理之路，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那个时候老太状态还不错，老头的黑暗料理给她们茶余饭后增加了好多笑料，让她好多时候都有一种错觉——

    奶奶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没事的。

    -

    唐声声前一天夜里又是西瓜又是麻辣烫，撑得一晚上没睡好。

    一觉醒来也没感觉饿，跟老头去学校附近再买点什么吃，就出了门。

    她出来的还挺早，楼下的烧烤街刚歇下整夜的喧嚣。

    只剩下环卫工人在清理这一地狼藉，扫把划过地面，发出无比干燥的声响。

    而离这里五分钟脚程的青城一中门口不少早点铺子，却是人头攒动，熙攘喧闹。

    唐声声把四五家店都转了一圈，没一家有空位。

    索性就去买了个面包，捏在手上往学校走。

    今天是国庆假期后开学第一天，星期六。

    补的是国庆假期中周一的课，爆老龙一早就在校门口杵着，看看谁敢顶风作案。

    不知道是不是爆老龙的威力，明明附近的早点店家家爆满，校门口却是空空荡荡。

    几个蔫头巴脑的初中生站在校门两旁值日，唐声声往里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上次闵进，被爆老龙抓到食堂吃了一顿的事情。

    一中食堂，好像也是有早饭的对吧……

    唐声声脚上没停，思维却飘散开来。

    她听见爆老龙跟门口的值日生：“你们先站着，站直一点，我去吃个早饭再回来，如果有看见没穿校服的，直接给我把名字和班级记到这里。”

    她本能地循声望去，正好和放下记名板的中年男人对上了视线。

    “哎，你是十班的那个转校生，叫……唐声声，是吧？”

    “老师好。”

    见唐声声立刻停下脚步招呼，爆老龙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大面包，温柔而热情地：“一大早就吃这个？这些东西能有什么营养，你是刚转来的，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们食堂也有早饭，走走走，今天老师请你吃，让你尝尝我们大一中的肉包子！”

    罢，不由分地便带着唐声声往食堂方向走。

    唐声声稀里糊涂地跟在爆老龙身后，心想上次闵进在被抓到食堂的时候，她还觉得闵进肯定添油加醋了来着。

    对不起，闵进，误会你了。

    “怎么样啊唐声声，你也转过来一个多月了，还习惯吗，和同学相处还好吗？”

    爆老龙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和唐声声搭话。

    “我一看你就是那种乖孩子，你们班吴老师也经常跟我你特别优秀，马上就要第一次月考了，你准备的怎么样，有没有信心上英雄榜？”

    “……”

    唐声声有片刻的语塞。

    一中把开学第一次月考安排在国庆假期后，目的明明白白。

    就是要在乎名次的孩子们趁国庆好好复习。

    唐声声自诩不是学霸，却也没能免俗。

    国庆在家从头蹲到尾，不知道刷了多少题，临到开学想起一件事——

    考到前二十就要上榜。

    要贴证件照。

    还要一句感言。

    突然就有点下头了。

    那头，闵进跟在贺知禹身后从校园超市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妈的，看来大家跟我们都想一块儿去了，怕今天早上爆老龙堵校门，门口那个卖包子的味道那么一般都一堆人抢着买，要没这超市，我今天直接饿死在教室。”

    贺知禹也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往超市外的长凳上一坐，先拧开水喝了一口。

    闵进一屁股跟过去，还没坐热乎，就先看见个眼熟的人，立刻用手肘子捅了捅旁边的贺知禹，表情做作地：

    “你你俩怎么这么有缘啊，走到哪碰到哪！”

    贺知禹被捅得不耐烦，余光顺着闵进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国庆里的一场雨让青城总算降了温，唐声声外面穿上了长袖的校服外套。

    她个儿是真，校服穿她身上都感觉大出一码。

    天蓝色的底两道白条从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臂，只露出半个手掌和几个手指头。

    怀里抱着个和她脸一样大的面包，一脸呆滞地缓步前进。

    “马尾！”

    闵进一个激动，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着唐声声的方向挥手，然后动作在注意到唐声声身前的爆老龙时突然凝固。

    “闵进，又是你！”

    爆老龙极富穿透力的浑厚声线如惊雷炸响，只见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准确地指着不远处的闵进：

    “你都到食堂门口也不进去吃一口，宁可在门口买个面包是吧，你给我过来！”

    “卧槽……爆老龙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在门口站岗吗？”

    闵进简直震惊，震惊之余却又拿上了古惑仔街头血拼兄弟情深剧本：“禹哥我又他妈要进去了，你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来！”

    “哦，”贺知禹坐在原地，悠闲懒散地：“爆老龙是叫你过去，赶紧去吧。”

    他话音未落，爆老龙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贺知禹也在是吧，正好，一起来！”

    “……”

    最后三个人跟在爆老龙身后，进了空荡荡的食堂。

    偌大的一食堂，除了食堂的员工们，只有几个位置上坐着人，地板被拖得锃亮，被顶上的长条灯管一照，依稀可见地上寥寥无几的鞋印。

    这个食堂，到底是靠什么实现盈利的呢。

    唐声声很不可思议地走到饭窗口，听旁边爆老龙很大方地鼓励她，“拿，尽管拿，刷我的饭卡，别客气！”

    闵进拿了一个水煮蛋，一个煮玉米，坐到位置上的时候才发现贺知禹和唐声声一人就拿了一个包子。

    爆老龙倒是拿了不少，又是包子又是豆浆的，分了一下之后往贺知禹和唐声声的手里塞。

    “贺知禹，你子天天就吃这些破东西，病能好得起来吗，你准备就在十班待到高中毕业啊？赶紧把身体养好，学校明年可还指望着你拿省状元呢。”

    闻言，唐声声抬头看了贺知禹一眼，就看他从容不迫地咬了口包子。

    “一班现在有几个不也赶上来了，我估计明年省状元也还是从我们一中里出，从结果上来没什么区别。”

    他话的时候和唐声声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又平静地移开，“而且您别老把病啊养身体啊挂嘴边，的我跟西施似的。”

    “……”

    你这比喻也挺不要脸的。

    唐声声又咬了一口，终于咬到了包子馅儿，她又多咬了一口，整个腮帮子就跟充了气似的鼓了起来。

    “那可不是，和第二名差距只有几分的省状元，和甩第二名十几分的省状元，那可是天差地别！”爆老龙啧他一声，“而且你本来就是中考状元的身份进来的，就不想拿个大满贯？”

    其实这包子馅儿不是很难吃，就是里面的肉没上劲，吃着很散，调味又偏淡，盖不住那种肉腥味。

    唐声声一边听俩人聊天，一边品尝总结一中食堂包子的不足之处，就听贺知禹漫不经心道：“那您这话晚了，我升初就差点儿没考上一中，已经满不上了。”

    “你就耍浑吧你，有你后悔的时候。”

    爆老龙瞪了贺知禹一眼，懒得理他，扭头招呼唐声声多吃点，自己三两口把俩包子囫囵进肚，赶回校门口站岗去了。

    -

    教室里，李曼正在和何智对作业答案。

    一看见唐声声进来，先是兴高采烈地朝她了个招呼，然后在看见唐声声手上那个印着【青城一中附属食堂】图案的豆浆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声宝，你一大早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何智听李曼大呼叫，也朝她看了一眼，“卧槽，勇士啊，快来，我跟你，我们要分学习组了！”

    “学习组？”

    唐声声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后来一想人家是学习委员，天天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提前点知道些内幕消息有什么奇怪。

    “对，就是我们前后左右这四个人，组成学习互助组。”何智：“是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话到这里，唐声声下意识地看了旁边已经趴下的贺姓男同学一眼，放轻了声音：“我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如果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直接找我。”

    “上道！”

    何智好像就在等唐声声这句话，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准备建一个微信群，到时候一起约图书馆什么的也方便，怎么样学霸，进群吗？”

    何智这话的语气，就有点像那种，电影院门口兜售电影票的老黄牛。

    迈着碎步，手护在嘴边，好像要什么重大机密一样，然后凑你耳边问“票子要伐”。

    唐声声点点头很爽快地：“曼有我微信，到时候直接拉我进去就行。”

    “好好好，”何智完，也悄悄地瞄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另一霸，声音轻到恨不得就直接过来跟唐声声咬耳朵了，“那贺知禹的微信，你有吗？”

    唐声声摇摇头。

    “是吧，你果然也没有……”何智倒是不意外，“没事，我待会儿跟他要吧，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我之前就坐他附近，起床气可大了，不敢叫啊。”

    何智完就转过身去，继续和李曼为作业奋斗，唐声声看了一眼身旁仿佛陷入沉睡的少年，脑海中又回想起刚才在食堂，爆老龙的那句话。

    “你子天天就吃这些破东西，病能好得起来吗，你准备就在十班待到高中毕业啊？赶紧把身体养好……”

    他身体不好吗？

    确实，虽然唐声声之前没怎么注意到，不过现在看贺知禹皮肤确实有点异于常人的白。

    那种白虽然不是那种纸一样的苍白，但看得出是不怎么外出养成的白。

    而且那种白放大了他眼下一层一层叠起来的青色，看起来会更疲累和憔悴。

    所以这也足看得出贺知禹的颜值是真的能。

    放一般人脸上会感觉阴沉消极的元素，到他脸上经常因为五官太过好看而被忽略，视线落到他脸上再移开，只能记住那双微微上挑，放肆而又张扬的眼。

    唐声声其实也有点纠结。

    她觉得自己和贺知禹应该算是朋友了吧，一起吃过冰淇淋，吃过麻辣烫，写过作业，还借过钱——

    哦，对了。

    借钱。

    她想起那天借钱给老头买麻辣烫，就是通过微信红包，不过她后来还钱给的是现金，再加上日常不怎么用微信，就把这回事给忘了。

    离早自习还有两分钟，唐声声拿出手机翻了一下微信，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贺知禹。

    还是那个纯黑的头像，昵称是贺知禹三个字的缩写，Hzy。

    她点进去，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输入栏里上：你身体不好吗？

    按下发送的同时，贺知禹的桌肚传来一声震动。

    唐声声就看桌上的人动了一下，抽了一只手进桌肚，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同学，你的微信有这种情况吗？”他着，整个人懒洋洋地半支起身，很大方地把屏幕给她看。

    她看过去，就看屏幕上是熟悉的蜡笔新头像。

    “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什么新BUG，”

    贺知禹声音轻，听起来有点无辜，嘴角却勾起一个揶揄的弧度。

    “她不是没我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