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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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把见不得人的卑劣暴露在了尹婵面前。◎

    尹婵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问谢厌既会做噩梦,却为何还要住在那里?

    眼下欧阳善要带土匪回官邸,阿秀也得梳洗,一行人等着她,尹婵不好再和楚楚低语耽搁,抿抿唇压去面色微红,和欧阳善告辞后,三人往谢宅走。

    楚楚瞟了一眼墙侧,谢厌竟不在那了。

    她大惑不解,皱眉收回了目光。

    回到谢宅,尹婵踟躇在庭中海棠树下,不由自主地看去隔着一洼莲塘的旧院。

    先前不知那是谢厌的住处还好,可现在,脑中已覆满了楚楚的话。

    她满心以为谢厌被信阳候遗养在原州,虽被欺负,但好歹是亲戚,事情不至于做绝。

    竟不曾想……

    不曾想他们会让谢厌在破院自生自灭。

    吃土块,扒树皮,喝莲塘污水,这让谢厌情何以堪。

    他常常不羁桀骜地散着长发,阴鸷的眸光,孤僻狠厉的性情,是否皆因此。尹婵失神地凝望乌漆漆的泥洼,思绪已被风吹得四乱,久久难以平息。

    “姐,阿秀替你沐浴更衣。”阿秀进院便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了,这宅邸秀致华丽,比石花巷租赁的老院不知好上多少。

    尹婵猛然收回放在那处的目光。只听阿秀在身旁问她,想也没想,下意识拒绝:“不了。”

    带着几分惶乱的声音在空寂的庭院甚为明显。

    阿秀鲜少见姐话这般急躁,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惊讶。

    从来没有作谎哄骗过阿秀,这丫头同她一起长大,相互间亦不隐瞒什么。尹婵没来由的心虚,低垂眸子,眼看阿秀眼神愈发懵懂天真,正在担忧自己。

    一股羞恼和愧意霎时蹿上了耳根。

    她手忙脚乱捂住耳,往旁退开两步,又偏过头,不与阿秀对视,站在莲塘边上,好让热烘烘的气息被莲塘穿来的风吹散。

    方才的话语失态引得她面色酡红,不自然地带着些眼神闪烁。加之怕阿秀刨根问底,忙就借口道:“阿秀,你先去罢,我……暂时不了。”

    阿秀觉得姐很古怪,迟疑上前。

    尹婵误以为她发现不对劲,正要再支吾搪塞,不料阿秀一伸手,径直探向了她的额头。

    温凉的手宛如把她定住,心跳都不敢躁动了。

    她听见阿秀紧张大喊:“姐,你好烫啊,是不是风寒发热了?”

    尹婵哪里在发热,是心热。

    “没有的事……”早知阿秀容易多想,她合该稳重些,此时唯有顾左右而言他。尹婵喉间轻咽,把飘摇的眸光收回,强自镇定地,“阿秀还不去更衣?瞧你满身血腥味,裙裳的血迹留久了,洗不去的。”

    阿秀抬手嗅嗅:“真的很大味道?”

    “是啊。”尹婵催她,还不忘留个钩子,“快去罢,待会儿我想听你那土匪的事呢。”

    “嗯!姐等我回来细。”谈到此事阿秀一个激灵,正巧楚楚烧好了洗澡水,阿秀提着裙子跑去,“有劳楚楚姐姐。”

    楚楚扬唇:“不用客气。”

    万幸阿秀不再深究,院中且剩下她与楚楚二人,尹婵一回头,便迎上楚楚促狭的眸子,避无可避,心慌意乱地躲进了里屋。

    留楚楚独自站在塘边,迎风淡笑。

    少顷,院中的海棠花叶枝头细颤,被一阵疾来的风刮得簌簌作响。

    她兀自岿然不动。

    极轻的脚步声落于庭院,楚楚回头,躬身在谢厌面前:“主子。”

    谢厌负手,凝望尹婵紧掩的门扉,眼里不加掩饰的痴态。

    楚楚识趣道:“属下告退。”

    “等等。”谢厌唤住她,“把阿秀也带走。”

    楚楚额头一汗:“……是。”快步去了阿秀更衣的厢房。

    院落中庭便独他一人。

    此院尚未题名落匾,谢厌目光静静扫过门户横木,想让尹婵亲自为它起名。

    不知尹婵心中可有了想法。

    她聪明灵秀,遍阅群书,琴棋书画皆通,定比自己择的名称要好。

    这么好的尹婵,谢厌不想让她有任何伤怀。间宋鹫送来镇国大将军的消息,他已让胡春午乔装去北边,若能尽快查清尹将军一事……

    谢厌深深吸了一口气,纵使心如明镜,尹将军若还安好,尹婵断然不会再留原州。但派遣胡春午去时,他仍难掩心头的迫切。

    月余的相处,尹婵没有提起哪怕半句的父亲。可她深夜紧蹙的眉头,梦中无意识的呼唤,乃至时不时飘远哀伤的眼神,无一不是因为那“沙场阵亡”的镇国大将军。

    谢厌不知不觉在她门外站了许久。

    以胡春午的动作,最迟半月便能抵达北边,事情若顺利,两月左右就可带回消息。

    此事,暂时不能向尹婵透露。

    谢厌暗暗思量着,“吱嘎”一声,房门从里开。

    尹婵抬眼,便见谢厌伫立在外,作低头沉思状,乌发掩去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她原是听着屋外突然没有动静才推门看看,不想,谢厌竟来了。

    此时心里一股脑的窜起官邸旁时,楚楚那若有深意的目光,她脸一臊,不敢看谢厌了,慌忙低下头。

    这倒好,直接瞟见袖口已凝干的血迹。

    楚楚那促狭的眼神又在脑中作乱。

    更诡异的是,尹婵情不自禁去想,自己匆匆回府,隔了这么久,却都没有换下脏污血迹的衣裙,谢厌会不会在心里认为她“另有图谋”?

    虽然,尹婵是真的有一点、一点点的图谋。

    但绝不是谢厌意想的那般。

    他想……尹婵也不知谢厌怎么想的,总归此时他眼不眨地盯视自己,好像隐隐约约窥见了她那不可名状的心思。

    尹婵心不在焉,探究地再去看他。院内宁寂,谢厌的一双眼不知从何处沾惹了火热的苗头,死死盯住她腕间,仿佛能看穿什么,烫得她一阵颤栗,皮肉脉络皆热得发痒。

    刹那将楚楚的提议抛之脑后。

    什么撒娇,以这斑斑点点的血为由撒……撒娇?她怎么敢。

    尹婵受惊似的捂住手腕,把那血迹遮住。

    一时顾不上脏,只盼谢厌别再看了。

    他纵贯左脸的疤痕从眉骨蔓延至下颌,狭长眼梢也被波及,深邃的眼眸叫狰狞疤痕惊扰,生有难以言的寒意。

    表面的云淡风轻下,藏着将欲袭来的骇浪。

    这条长疤让他心思如海。

    谢厌伫立她身前,垂首,目不转睛地盯视这几点斑驳的红,越看越久,也越来越沉默。

    白皙柔软的手是枝梢蔷薇尚且含苞待放时,托着白雪的样子。

    何其珍贵。

    他连碰也不敢触碰的地方,却正抚摸着旁人的血。

    那是另一个男子留下的痕迹。

    谢厌在想,人究竟哪一处最为宝贵。

    痴迷情乱时怦怦狂跳的心,覆着他一样恶心又狰狞疤痕的肤,还是支撑身体的骨骼,亦或在皮肉蔓延汩汩流走的脉络。

    但不管孰强孰弱,尹婵的手,都不该被旁人的脏血玷污。

    谢厌皱眉,一直盯着那里,再无其他的反应。

    情思翩跹早已迷乱。她的手指,是蔷薇的嫩蕊,浓淡润腻,世间只有蔷薇盛开后的蝴蝶可以触弄。

    旁的蝶或许不行,唯独其间甚美,颜色最正的一只可堪相配。

    她正稍稍张开五指,试图将袖口的血迹遮掩,谢厌定定看她那几乎不容察觉的动作,一颗不能自已的心也跟着她的指尖一收一缩。

    他想尹婵不要触碰到旁人的血,那很脏。

    只是这样的话注定深压心口,不可宣之。

    他没有权力让蔷薇择选蝴蝶的采撷,他只是长在花泥里,一株丑陋的野草,默默窥视、暗暗觊觎,或许某日落了雨,被湿的花瓣会垂怜他的辖地。

    但不该下雨。

    蔷薇不能被迫低下她高傲的花枝。

    一时心肠百转,谢厌喉结微滚,面上不改风平浪静。

    长久的静默和直盯盯的凝视,足矣让尹婵误会他以为自己真受了伤。

    脑中闪过楚楚的话,尹婵悄悄觑看他的双眸,霎时,与他目光相撞。谢厌突如其来的抬眸,眼中展露出同往常每日一般无二的炽热。

    这种……这种独独偏爱她的眸光,无以复加的虔诚。

    尹婵不敢相信他是在看自己,却又欲罢不能的,为他心猿意马。再不犹疑,所有的意图就此蠢蠢欲动了。

    院中鸦雀无声,不见楚楚和阿秀。

    尹婵却不可否认,此时四周无人,于她而言是欢喜的。

    默默咽下喉间的涩意,她后背抵门扉,微退两步。

    离谢厌稍远了些,视线清明的同时,也恍惚察觉到他痴痴追来的目光。

    尹婵脸上浮现薄红,思了一思,只知凭她再乱想一通,就当真如楚楚所言,该入夜了。

    便索性对上谢厌的乌黑眼眸,眼睫轻轻抖动,带着一丝她自己且没意识到的软声娇意,低声唤他:“公子,可否进屋一谈?”

    “好。”

    谢厌背脊俱是一阵颤栗。

    被她的软声惹得心扉狂乱,谢厌除却她的声音,哪还听得见什么别的。

    自顾呼吸紊乱,喘着气抚平心口的异动。再望向她时,意想的笑颜不在,只见那窈窕的身影,已莲步入内屋。

    他一愣,倏而摇头苦笑,踏进了门。

    堂屋摆满金贵的物什,美则美矣,却远不及谢厌眼中的尹婵。

    白底浅绿绸裙轻拢,裙裾轻盈垂地,静立紫檀麒麟纹的圆桌旁,见他进来,回眸一笑,堂屋填满了清甜柔媚的花香。

    谢厌遏抑着情悸,坐去她对面。

    并非初次独处,可每一次,谢厌都恍如已祈求千百遍,因而每每带着近乎虔诚的神情,珍惜他觊觎四年、来之不易的机会。

    不知尹婵要同他什么,谢厌暗暗希望,她口中之事,仅与彼此有关。

    如此,便能与她多几字,多独处一息。

    “公子。”

    有意压低的轻呼,在他耳畔响起。

    谢厌将所思抛之脑后,定定看向尹婵,认真询问:“发生何事,你。”

    这叫尹婵如何开口。

    楚楚的提议到底管不管用?

    尹婵临到出口竟也茫然了一瞬,早先措好的言辞沉在喉间,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出来。

    偏偏此时谢厌看她的眼神,带着真真切切的疑惑,好似正担心自己因何事困扰。

    能为什么困扰?

    除眼前之人,还能有谁……尹婵一贯知晓谢厌是个傻的。

    平日既在外冷漠阴鸷,一尊阎罗王,可每每被尹婵瞧见的,分明是躺在阎罗王掌心最傻最呆的那只鬼。

    什么事情若让他开口,必定沉默沉默再三沉默。

    莲塘对面的旧院子再不解决,不止楚楚要在她耳边嘀咕,尹婵只怕自己也会记挂许久。

    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衣袖抬起,有意无意地在谢厌眼前一晃,才支着圆桌。

    谢厌没有反应。

    尹婵不由得心生挫败,便知楚楚所的撒娇怕也不会管用。

    眼前的谢厌分明就和以往一样,该呆傻之时,从不叫她失望。

    袖口血迹斑斑的“伤势”没有得到谢厌的在意,尹婵咬唇,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才鼓着的胆子,却……

    一想,那挫败愈发浓厚,直压得她凤眸眼睫濡湿。

    努了努唇,没来由的羞恼,气谢厌什么都不懂,气自己太过自负。

    短短的圆桌将两人隔开,但于谢厌看来,这紫檀圆桌犹同无物。

    他既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尹婵的气息,又能毫无遗漏地将她一举一动收容眼底。

    哪怕是抿唇带动的轻轻一哼声,还是些许湿润的睫羽,抖颤时映落在眼下的暗影。

    这样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尹婵当下的情绪,谢厌本该欢喜的,却隐隐约约生出了一点又一点的紧张。

    他牢牢注视眼前的女子。

    怕哪处有疏漏,想感受得再深、更深。

    尹婵直被这双眼睛看得魂思难捱。

    他明明不懂,却又偏偏怀揣着浓烈与炽热的情愫。

    是他的眼睛太过好看的缘故吗?

    一双山间跳跃的乌雀,的确拥着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丽。

    尹婵愈发羞赧,看了一眼袖口的血迹,低声道:“公子可知,今日有土匪进城,掳绑了欧阳大人……”

    谢厌唇角轻轻一压,没有话。

    为何提起欧阳善?

    不想谈及和欧阳善有关的事,确切的,谢厌不愿在独处时,从尹婵口中听见任何除自己以外的姓名。

    纵然如此阴暗卑劣的想法,他却不敢宣之于口。

    尹婵神情认真,谢厌略薄的嘴唇克制地抿紧,不去深想,那点不虞之色顷刻好转。

    尹婵却以为他当真不知土匪掳绑,心如鹿跳,满脸酡红,捏了捏指尖,在感受到手中凝出的细汗时,终于将存备良久的话脱口问出:“那你知道,我……我受伤了吗?”

    谢厌眼眶微微一震,不加掩饰的震惊,瞳仁怔住。

    她受伤了。

    她并没有受伤。谢厌看见楚楚的信号,去官邸附近时,一眼发现她裙裳的血迹,便以为身受重伤,险些克制不住,要将那所谓的土匪扒皮抽骨。

    然而只因他稍刻的冷静,待尹婵、楚楚和阿秀回谢宅后,则立刻前去官邸,查看尹婵伤势是否那土匪造就。

    于是,在官邸的牢狱得知,被掳绑的并非尹婵,而是欧阳善和阿秀。

    那血迹更与尹婵无关,是土匪被刺穿的手臂溅出。

    那没事了。

    欧阳善在官邸拷问,谢厌趁着这工夫,回了谢宅,想再看一看尹婵。

    而后的一切便如眼前所见。

    尹婵面生荷粉,带着手脚钻心的惶乱,和一双婉转多情的眼眸,在问他,知不知晓自己受了伤。

    谢厌一瞬以为是听误了。

    暗暗思忖,不解尹婵话里之意,但看她面含期待,蒲扇似的眼睫轻眨,仿佛只等自己的一个回答。

    她美到不可方物,笑与恼皆是恩赐。

    曾经谢厌无时无刻不渴求她睨下一眼,好让长在荒沟的野草,也能和旁的草木一样,得到太阳的垂怜。而现在,她毫无保留地凝视自己,只有自己。

    那双眼正全心全意为他停留。

    尽管她的话里,带着谢厌听不懂的欺骗。

    她在诱骗自己吗?

    可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尹婵煞费心思。

    谢厌摇了摇头,又禁不住地去想,若有朝一日,他欲壑难填,尹婵功不可没。

    但至那时,不知她是否还愿意施与一束光照的恩赐。

    仅是一想,谢厌的胸口便连连起伏,不得不将手按在膝头,五指牢牢攥紧,用以阻塞快要沉不住的情绪。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但这事发生得无厘头,尹婵以往从未有过这般行径。

    他一时竟不知所措,喉间微滚,张了张口,眼神丝毫舍不得离开尹婵,半晌,沉沉道:“……不知。”

    尹婵先是有些心虚,而后想谢厌既然不知道,为何要苦扰心神。

    她略带紧张地捏了捏手,垂眸,轻轻舔了下唇。

    把沾有血迹的那只胳膊放上圆桌,绸裙袖口的点点红斑已经凝干,近嗅,会有咸涩难闻的血腥气。

    “就是这里。”尹婵盯着谢厌的眼睛。

    面前一眼便分明的“伤口”,实在叫谢厌错愕。

    再看貌似镇定自若的尹婵,却又被招引了神志一般,不争气地收紧手,心神被勾得摇曳。

    谢厌仿佛与她生出一股诡异又别样的灵犀。

    她是自欺欺人。

    他是饮鸩止渴。

    谢厌直勾勾盯住尹婵的腕间。

    从斑驳的猩红血迹,到用眼神寸寸抚摸她温玉柔软的素手,未经察觉自己已目光迷离,痴痴地开口:“疼吗?”

    话落的同时,两人均是微微一怔。

    尹婵没想到他会轻信自己的话,但却更好,不用想方设法再行解释。

    既已作了这个谎,旁的念头都成徒劳。

    余光轻轻瞥过凝血的袖口,再多的羞于启齿都不得不化为烟散。尹婵抬起了眼帘,含着难为情的羞赧瞧他,启唇,低低地:“疼……”

    她清楚看见谢厌搁在桌上的指尖蜷了一下,乌黑眼珠蓄着不见底的深渊,浓稠晦暗。

    尹婵不出此时在心口踊跃的欢喜,是因他信了谎言,还是他为自己生了难言的情悸。

    但尹婵知道,不管为着什么,她眼下,都应让这桩假事变得更真切。

    为此,她避过谢厌幽深的眸子,悄悄瞥看周围。

    一个羞人的念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抬起了头。

    “公子。”尹婵唤他。

    突然的出声,断了谢厌神思。

    他立马收回端详那方虚无伤口的目光,而见尹婵不知何时伏在紫檀蝙蝠纹桌上,纤长柔白的手指托腮,抬眸望着自己。

    短短的圆桌盛不下谢厌狂跳的心。

    他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可尹婵偏偏不如他所愿。

    伏桌以至看向谢厌时,便不得不努力掀起眼帘。

    乌黑盈亮的瞳仁蓄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无辜,蒙起湿漉漉的水雾,眼睫也扑簌,变成一只猫儿,正勾着爪子挠他。

    尹婵就这样静静伏着看他,谢厌快疯了,坐不住,只想起身绕着桌踱步。

    何以见她露出这等乖软之态。

    那发髻梳得极美,点缀丁香紫的簪环,其余没挽的发成两股空辫垂胸,她一伏桌,随着动作散落肩头,青丝将谢厌全部的理智带走。

    尹婵究竟想做什么?

    明知她骗自己,却巴不得她再多骗几句。

    谢厌不怕她的欺骗,唯独恐惧在这样带着引诱的哄骗中,自己会如痴如醉、禁不住泄露出真实的模样。

    他还没做好准备,让尹婵窥见自己卑劣鄙陋且令人作呕的心思。

    尹婵岂知谢厌已因她的动作,神思不属。

    她就着伏桌的姿势眼巴巴看他,心里斟酌好了字眼,皱眉道:“公子,伤口作痛,疼得火辣泛痒,还渗着血丝,可如何是好?”

    谢厌艰涩开口:“我帮你看看。”

    “不要。”尹婵撇嘴拒绝。

    沾血的袖摆放在短桌间,也不动,任手腕那处反复迎接谢厌的盯视。尹婵轻轻叹气,无奈地低声,“我这般伤势,在公子眼中,恐怕只是骄纵的玩笑。”

    “不。”

    谢厌猝然摇头,冲口而出。

    尹婵托着腮的指尖抖了下:“那是什么?”

    谢厌不出口。

    她若受伤,于他,是在心口剜了一刀。

    可这种话未免让长在深闺的尹婵害怕。

    谢厌选择闭口不言,只出神痴痴盯着那处血迹。

    尹婵早知他与花言巧语无甚干系,措好的言辞复在心里斟酌一番,想起莲塘对面的旧院,自顾道:“公子可还记得离京来原州的一路。”

    谢厌怎会遗忘。

    那是万金难得的一段过往。

    在这时日,他带走了属于他的太阳,藏在唯独自己能窥见的地方。

    但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谢厌搭在膝头的手忽的收紧。

    眸光犹疑时,便见她轻轻启唇,极其平静、却又极其残忍地撕开了谢厌的心事:“原州一路,但逢落宿,公子便守在一旁,是也不是?”

    一面听她着,往日之事蜂拥而至。

    谢厌呼吸一凝。

    不待他回想细处,尹婵带着些狼狈地偏过头。

    手捂飞红的脸,那里烫极,指尖一碰都在发热。

    便忍不住往地面盯去,借以转移视线。想想后,咬了下牙,用故作轻松的声音:“可我此番受伤,见了血,神思惶惶,夜里怕做噩梦,公子可否同往日那般……”

    话未道尽,意已明了。

    谢厌仿佛懂了什么:“好,我近日不住莲塘对面的旧院。”

    尹婵眼睛倏地亮了,隐晦的言辞一下子便被谢厌猜中,他应得轻而易举,让尹婵不禁觉得,提前布好的那些准备,原来都是无用之功。

    这下好,如楚楚所,谢厌便不会总想幼时的事,每每噩梦了。

    虽这话难为情,但目的却成。

    尹婵心安了几分,却听谢厌平静道:“昨夜已探过,上方屋脊墙瓦甚好,我夜间便宿在屋顶,莫怕。”

    雀跃的心跳沉入谷底,尹婵紧蹙眉梢:“……”

    他甚至以为她不懂,伸手指了指屋顶。

    尹婵脑子混沌,拢眉,被他这句话气得左右四处皆难受,索性起身,美眸圆睁,匪夷所思道:“公子不睡那院,是有意守在屋顶?”

    谢厌如实点头,不明白尹婵为何事动怒。

    他指腹不安地捏了捏虎口,跟着站起,正待询问,张口前忽的停顿一息,后知后觉尹婵似乎忘记了正在哄骗自己。

    袖口上斑斑点点的“伤”,被她全部遗忘。

    她竟抬起了手,双手交握攥在面前,手指骨节捏得发白,哪有半分受伤之态。

    谢厌眼眸不由得黯然,皱起眉,牢牢盯住那凝着血的衣袖。

    暖阳穿过窗棂,将堂屋照得通亮,凭他所有神情,皆无所藏匿。被一个人心无旁骛地看着,尹婵怎能不察觉,可她已叫谢厌恼得无暇去想、他黯淡的眼眸夹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她攥着手安静站在紫檀圆桌旁,像受极了委屈又不甘,鼻尖一酸,突然道:“别看了。”

    但谢厌一双乌雀,依旧着魔般的停滞着。

    尹婵生出绵绵的挫败和无力感,急红了眼眶,咬着唇将手伸出去,不管不顾地放在他眼前。

    血迹凝干,腥涩在两人间幽幽徘徊。

    尹婵恨不能扒开他深邃的瞳仁,看清里面暗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

    心扉乱不可言,她唇齿轻颤,想也不想便恼道:“伤是假的,没有血,公子分明看得真切,何故还哄着我做戏?”

    穿堂风过,窗户轻轻嘎吱一声。

    谢厌眉梢蹙起,犹如惊雷响彻耳畔。

    “别生气。”漆黑的眸子一沉再沉,谢厌本就战栗的呼吸,在尹婵恼他之际便已错乱不堪,此刻更唯恐她不快,喉结微滚,耐不住地上前,却只能干巴巴道,“我不是哄着你做戏。”

    于此事,何来哄,何来的戏?

    尹婵不管对他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故而那哄骗伤口在他眼中算不得做假。

    既是真的,自己又有什么戏可做?

    谢厌连忙措好言辞,想解释给她听,无奈每每面对尹婵总会不中用,好不容易想清楚该怎么后,一低头,却看见尹婵眼睫上摇摇欲坠的泪花。

    像是委屈至极,眼眶深红,羞和恼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包围。

    谢厌顿时不知该如何呼吸了,满眼无措,匆匆走近。

    可她眼底的红痕没有褪去的念头,愈演愈烈,谢厌下意识地收紧五指,忽然,指尖触上腰间斜挂的一柄匕首。

    他眼睛暗了暗,不做迟疑,手腕一翻,反手抽出匕首。

    凛凛刀芒闪过尹婵微红的双眼。

    倏忽惊见谢厌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尖正对准他的手腕。

    “唔……”尹婵瞳孔圆睁,想也不想,踉跄着扑去抓住他的手,蓄在眼睫的泪再忍不住,扑簌而下,“你做什么?!”

    谢厌的手被一片柔软抓住。

    他垂眸,木然地:“我不知,为何你看重那道伤,但若我们带有同样的伤,你是不是……便不会难受了?”

    尹婵沉默片刻。

    “我在骗你。”她霎时眼眶酸涩,一串串泪滚落脸颊,“没有受伤。”

    院子里暖阳炎炎。

    谢厌脊背战栗起一寸寸刺骨的冷意,手脚冰凉。看着尹婵吓得煞白的脸、不停发颤的手,他眼神闪躲,一身力气尽数被抽去。

    他终于把见不得人的卑劣暴露在了尹婵面前。

    他庆幸,往后不用再遮掩丑陋的心思。

    又惶恐,第一次吓哭了他捧在手心的蔷薇。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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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