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楼下有东西!”躲藏在对面楼的人指着下方惊呼道。
黑雾将地面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面纱, 陆汀定睛看了几秒才确定,的确有东西从下方急速掠过。
章诺飞出一张扑克,鬼役从牌面上跃出去,刚落地就被几只手拽住拖进了黑雾中。
章诺身体一震, 抬起手撸起袖子一看, 胳膊上多一条浅浅的红痕, “鬼役死了。”
陆汀丢下去一个纸人,掌心带出的阴风推动纸人缓缓往下飘去,又朝着纸人注入一缕自己的气息。
藏在黑雾中的东西以为是活人落下来,兴奋地露出张着嘴的凶狠面孔。
尖利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 随着不断咬合发出咯咯声。在发现是纸人后,他们恼羞成怒, 一下子蹿到了三楼。
浮肿的脸,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的衣衫, 这分明就是一只水鬼。
水鬼趴在墙上快速上行,头发也沿着墙面快速往上爬,很快就翻过护栏落到了陆汀脚边, 试图缠住他的脚踝,把人拖下去。
陆汀攥住那把头发, 手腕转动让它们缠绕在自己的臂上,硬是将水鬼给拖了上来。
他掌心按在对方头顶,一个回合后, 水鬼的神志清明了。
她怔忪地看着两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陆汀盘问她才后知后觉,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上沾满了挚爱之人的鲜血。
水鬼告诉陆汀, 这座区的黑雾中全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心中只有杀戮,心里有一道根深蒂固的指令,屠|杀。
陆汀:“你知道苗芯吗?”
水鬼摇了摇头,她呆呆坐在护栏上,两只脚在半空中晃动,她是躺在自家的鱼缸里自杀死的,因为抑郁症。在她患病期间,男朋友一直在帮助她,鼓励她,可她出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拉他一起下地狱。
可男朋友对这个世界无怨无恨,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陆兄弟!”相距两栋楼的清风观大师兄朝这头喊道。
他的拂尘甩出来,法器不断延伸绕在了苗家阳台的铁栅栏上,几个弟子走钢丝一般,从那头心翼翼走了过来。
嗅到生气的厉鬼争先恐后,一个踩着另一个不断地往上爬。
陆汀手刀往下一劈,凌冽的阴风正好击中最顶端那只恶鬼的眉心,还没来得及惨叫,就沿着其他鬼堆积成的山滚了下去。
两个弟子落进阳台,一边喘气一边道:“黑雾里全是厉鬼,师父他们正在等待午夜阴气最强大时候,所以派了我们过来帮忙。”
屋子里,苗太太和林归已经聊完了。
她擦了擦眼泪,起身给大家倒了几杯水,“我们区的电全停了,只能喝凉的。”
陆汀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好,苗太太却没有开灯。
“先去楼下把单元门封死。”林归起身往外走,两个弟子急忙掏出符纸跟上,嘴里叮嘱道,“用这个,这是师父给的五雷符,只要厉鬼敢动符纸,立刻就会被雷电劈中。”
陆汀急忙上前:“我来吧。”
他偷偷拍了拍叔叔的手背,接过符纸时有些心惊胆战。他拿着符纸走下楼,刚到楼门一只黑色的影子就从雾霭中冲出来,一头撞在密码门上。
那是一只狗,身上血肉斑驳,利齿比普通的更尖利。见陆汀没有要跑的意思,它的爪子伸进空隙,想要抓挠陆汀的腿。
几次不成功后,它扭头开始嚎叫。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数不清有多少只恶犬不停地撞向铁门,每一次撞击,都引得铁门震颤晃动。
弟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下意识躲到了陆汀身后。
陆汀深吸口气,快步上前将一枚纸人扔了出去,纸人快速吸收了雾气中的阴气,长成了一个白色的大纸人。它摇摇晃晃,手脚被陆汀的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恶犬们被声音吸引过去,齐齐扑上去,顷刻间将纸人咬得稀巴烂。
等它们回头时,陆汀已经将两只符纸呈X形,重叠贴在两扇密码门的正中间。
感觉到符纸的威力,恶犬压低了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渐渐退回到了雾气中。
“救命,救命啊!”女人的尖叫传来,伴随着高跟鞋的跑动声。
陆汀看了眼身旁的弟子,发现他眉毛抽搐,嘴唇蠕动,似乎想要什么。
“你怎么了?”
弟子摇了摇头,指着外面道:“有人在呼救,你听到了吗?”
“外面鬼怪横行,不可能有活人,走吧。”陆汀完就要走人。
弟子犹豫了下,拽住陆汀的胳膊不放,“等等看,万一,万一真的是人呢?”
兴许真的是从外面逃回来的区居民呢?弟子底气不足,只是心里存着一点想帮助他人的念想。
陆汀无奈道,“那就等等看吧。”
呼喊救命的声音越来越近,不到半分钟,高跟鞋的声音就停在了单元门外。
女人衣着光鲜,身上没有任何污秽气息,她神情惶恐,两手死死抓着密码门,“快开门,你们快把门开,有鬼在追我!”
她身上太干净了,简直就像是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从家里刚走出来的。
弟子正要开门,陆汀突然将他推开,女人的手延伸进来,尖利的指甲刺中两人背后的墙壁。
她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脑袋一歪,脖子似橡皮泥一样变得又长又细。
即便这样,陆汀也无法感知出她身上的鬼气。
兴许,她根本就不是鬼,而是被苗芯操控,从镜子里跑出来的倒影。而影子的原本的主人,恐怕已经死了。
这么想着,陆汀的脸色沉了下来,苗芯如今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陆鸿畴至少在她身上倾注了一半的力量,否则根本无法将一个的灵魂碎片塑造成如今这样。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弟子惊慌骂道,赶忙从后腰抽|出一把桃木剑。
剑上嵌着七颗朱砂,呈北斗七星之势。
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抖,他“啊”地喊出一声,冲了上去,一剑扎穿了女人的手背。
手部上的洞不断扩大,像是脆弱的纸张遇到了火焰,顷刻间扩散至全身。可当她的身体消失后,熟悉的高跟鞋声再次传来。
一个和之前那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扑到门前,大呼救命。
弟子傻了眼,“这……”
“是景象复制。”陆汀冷静道,面色凝重,“整个区有九百户,每家都至少有一面镜子,也就是,苗芯可以随意将某个人的人像复制出九百份。”
“那,那我们……”弟子瞠目结舌,不敢想象若是区的所有住户都被一一复制,那该是多庞大的一个数字。
“砰——”有一个女人突然撞过来。
两张一模一样脸的挤在铁门的镂空中,伸长的手臂如同两条章鱼触手,不断地在半空挥舞抓挠。
她们似乎意识到这样根本无法破开楼门,很快又来了第四个女人。不到三分钟,窄窄的楼门外挤满了女人的脸,一些手臂不甘于再做无用功,试图撕掉符纸。
指尖刚碰到,天上果然有闪电亮起。
那只手还没来得及瑟缩,雷电已经劈了下来,正好击中楼门前那一块地。镜子倒影烟消云散,连渣都不剩。
弟子高兴地挥拳头:“师父给的雷符就是强!”
“嘘。”陆汀竖起手指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弟子单手捂着嘴,视线随着陆汀的望出去,雾气中有东西由远及近,朝这边过来了!
一团团影子挤在一起,停在楼门前,还是之前的女人影子。不同的是,这次的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们不惧雷符,哪怕是被劈中也无所谓,消散一批后另一批又涌了上来。
五雷符一共只能引来五道雷电,雷电用尽就废了。
眼看着最后道雷电劈下来,新的镜影又挤了上来,他无措地张了张嘴,脑海中一片空白。
陆汀一巴掌排在他的脑门上,“快跑啊!”
他边跑边喊:“封死门窗,千万别开门。”
一些留在家中的居民立刻从躲藏的角落爬出来,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回到苗家,章诺迎上去问:“有东西闯进来了?”
“不但有,还很多。”陆汀简单的讲述了镜影的事,随后才放松似的长长吁了口气。
章诺:“那,那让大家把镜子碎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反应了过来。
这不但无法遏制镜影复制,还会让他们的数量变得更多,因为被碎的镜子将变成更多块碎裂的镜片。
除非,能把镜子给烧掉或者压成粉末。
密集的高跟鞋声鼓点一样落在众人心上,每到一层能就停下来开始敲门。轮到苗家楼下那层时,陆汀的耳朵只需要贴到地板,就能听到楼下孩被吓哭的声音。
哭声不但没让外面的镜影产生怜悯之心,反而让激发了他们的邪恶,从轻轻的叩门变成了重重砸门。紧跟着,轰然一声,楼下的门被砸烂了,被无数只手搬起来扔到了楼梯上。
女人们挤进去,将一家三口堵在阳台上。
阳台上是玻璃门,此时因为那里供着一个观音像,镜影们顿足不前,眼底的贪婪却一点不少。
他们尝试着,企图用吓唬的方式,让那一家三口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陆汀趴在阳台上,朝下方伸了伸手,不行,胳膊太短了。
回头冲林归招手,男人顺从的走过来,指尖在陆汀手腕上的藤蔓一点,纤细的绿藤蜿蜒伸长,将自己编织成一道长梯。
陆汀两手圈在嘴巴前:“爬上来!”
下面的男主人已经发现了藤梯,他伸手拽了拽,确定结实后抱住妻子的腰身,将人举起。
女人吓得浑身无力,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登上去。
她顾不得平复心跳,转身就冲下方喊儿子的名字。很快,朋友被一双大手托举起来。
他才三岁,只见过世界的美好,还以为玻璃门外的阿姨是爸爸妈妈邀请来的热情客人。
男主人拍拍男孩的屁股,“儿子,快爬上去,你不是最喜欢楼下公园的爬梯吗?爬到妈妈那里,爸爸就给你买汽车。”
朋友举着屁股奋力攀爬,刚到被妈妈捞上去,就听见爸爸喊了一声。
楼下的男主人看到玻璃门被撞裂了,吓了一跳,举起观音像朝那群女人砸了过去。观音像多少受过香火,又是标准的观音法相,镜影们下意识后退了。
男主人趁机踩上阳台,抓住了藤梯。
就在他往上爬的时候,藏在雾中厉鬼一个踩着一个也爬了上来,尖利的指甲勾住男人的皮带,将他整个拽了下去。
男主人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却想着妻子和儿子。
轻柔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将他的身体托了起来,勾住他的皮带的重力像是被什么截断了。扭头冲下方一看,对自己出手的那只鬼被无数根绿色的刺给扎成了筛子。
身体落到了实处,男主人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安全了。
正想些感谢的话,却见救自家人的青年正踮起脚,往楼下看去。他身旁的男人一手压在藤梯上,似有火焰从他指尖烧起。
那是林归用自身精气烧出的火,它们快速地扑向楼下。
火势在阳台熊熊不灭,本就碎裂的玻璃当场烧成粉末。火舌立刻蹿进客厅,将挤在客厅中的镜影团团围住。
尖叫声,哭喊声,以及求助声透过楼板,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男主人将儿子的脑袋压向胸口,单手捂住他外侧的耳朵。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妻子的手。
苗家夫妻搂抱在一起,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好。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镜影的声音似乎成了某个信号,藏在雾气中的鬼怪们开始蠢蠢欲动,零星的有一些开始顺着墙皮,妄图爬进居民家中。
太阳彻底落山,因为稀薄而显现出深灰色的浓雾,在光亮消失在地平线后,彻底变成了黑色。
除了陆汀和林归,没有人能看见其中不断增加的恶鬼。
他们吸收着雾气中的怨,对活人的仇恨成倍叠加,这样重的负面能量就是林归都不敢轻易尝试,容易影响到心性。
可是厉鬼不怕。
好像只有仇怨才是支撑他们的力量,而对活人的攻击和折磨,不过是为了兴趣。
那些伤过他们,背叛过他们的人都必须死。没犯过错的活人,难道以后就不会犯错了吗?他们入过地狱,遭受过最严酷的无止境的责罚,他们就有权对犯错的人行使地狱之刑。
他们现在是审判者,是可以纵横阳间的厉鬼。
人类的恐惧让他们兴奋,令他们享受。
“你们看!”白色的建筑外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满身血腥的鬼魂,每爬过一个地方,就留下一片鲜红,又很快被跟在后方的鬼遮住,以新的鲜血覆盖上去。
本就腥臭的空气中,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别陆汀,就连苗先生和苗太太那样的普通人都能闻到了。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被爸爸捂着嘴劝,“宝贝,别哭,会引来怪物。”
他的妻子起身,跑去厨房找出几把刀具,分别递给丈夫和苗家夫妇。
情况紧急之下,那几名青年未必能顾得上他们,他们必须自救,哪怕敌不过也要努力试一试。
门窗哐哐作响,爬上来的厉鬼试图开通道钻进来,他们将丑恶的脸挤在玻璃上,对着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陆汀一巴掌呼过去,阴气穿透玻璃,狠狠砸在了恶鬼的脸上。
他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疯狂的举拳头敲砸玻璃。
两名弟子护在几个普通人附近,将身上的符纸全掏了出来,形成一个圈,将自己和其余五个人圈在里面。
陆汀看了他们一眼,手腕上的藤从他掌心滑出,缠绕出刀柄的形状,阴气自动汇聚成了刀刃和刀背。
林归的藤也尽数出洞,藤刺脱离藤身隐入空气中,准备随时进攻。
趴在玻璃上的鬼魂越来越多,血腥 的、溃烂不堪的脸故意挤在一起,露出阴狠的笑容。只听见咔嚓一声,玻璃上多出一条的裂痕。
裂痕随着外部施压变长,两短皲裂成蜘蛛网。顷刻间,无数碎片朝内飞溅,一张张狰狞的脸拖着身体,疯狂进入室内。
陆汀举起长刀砍下来一颗脑袋,那颗脑袋落地后发出桀桀笑声,咕噜噜的滚到男孩面前。
两个弟子立刻将他踢开,下一瞬,陆汀的刀将脑袋劈成了两半。
“操,这是倾巢出动了吗!”章诺骂了一句,剩下的四十七名鬼役护在他身侧,与厉鬼血战开。
到底,他们是人类饲养的仆役,无论是邪气还是煞气都不如从地狱冲爬出来的东西,很快就损失了两员。
眼看着有厉鬼企图从鬼役保护圈的缺口偷袭,陆汀侧身闪过去,掌心掐住恶鬼的脖子,扬起刀从头劈到尾。
厉鬼张着嘴,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顺着刀口一分为二的身体滑到地面,又快重新组合,一下子就扑到了陆汀身上。
陆汀抬起膝盖顶开对方,长刀横亘在两人之间,刀刃压向对方的脖子。
厉鬼睁大眼睛,故意伸出舌头。腥红的舌头一下子伸出半米,全部缠在陆汀脖子上,不断收紧。
陆汀冲他一笑,忽然闭上眼睛。
厉鬼只感觉浑身一软,四周像是刮起一阵冷风,将他体内的力量不断吹向下方的人。意识到不对想要抽身,却发现青年竟然用阴气拧成了一条绳,将他给困住了。
怨气被陆汀吸进身体,关节和肌肉像是被火焰燎过,疼得他想喊救命。好在,他咬住下唇忍住了。
林归吸干一只厉鬼,将手中的齑粉扬开,转头便看见陆汀的脸色不对。
他冲上去,五指贯穿厉鬼的身体,将里面的心脏给掏出来扔到地上。感觉到挣扎的动静突然停滞,陆汀迅速睁眼。
林归踢开厉鬼,将陆汀从地上拽起来。
“九阴”体内的阴气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外机的污秽之气需要在身体中旋转好几个周天才能被彻底净化。
从前遭遇的气没有这么浓的怨气,陆汀能很快化解,但这一次不同。
之前他就发现了,吸收过于浓郁的污秽之气后,陆汀并不好受,即便当时他假装嗝掩饰过去了。
林归一言不发,薄唇紧紧抿着,眸光一瞬不瞬本能地透过窗户,看向那一张张想要吞噬活人的脸。
“你怎么样?”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眼前的一切好似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陆汀摇了摇头,不适感在他身体中胡乱窜动,搅得五脏六腑都在难受。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没事,真的没事,你这样看着我我还以为自己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林归眨了下眼,掩饰掉其中的情绪,“心。”
陆汀点点头,为了不让叔叔担心,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越发心,几乎不让厉鬼碰到自己。体内的阴气运转到刀锋上,使得刀刃更加锋利。
只要不是太难缠的厉鬼,一刀就可让对方毙命。
可终究是敌众我寡,面对前赴后继的万千恶鬼,处在包围圈中的人迟早会力竭。到时候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天空雷鸣作响,一道白亮的闪电自天空中引下来,被一个悬在半空的老头用七星剑接住,随后劈了下去。
光电炸开,将浓郁的黑雾劈成了两半。
清风观的大师兄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趁着万鬼被雷电震慑的功夫,组织幸存者从已经失守的居民楼中撤退出来。
可居民楼之外,是更多的凶险。
他们不得不退到区正中央那个的广场上。
陆汀提起一口气,斩杀掉一只迎面扑来的女鬼,转头对林归道:“我们也撤!”
他们所在的屋子太,要是所有鬼都涌进来,他们就彻底没有逃生的路了。
林归“好”,他周身煞气暴涨,浑身的血腥味就要盖过周围厉鬼的气息,陆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愣住。
林价冲出了阳台纵身跃了下去,正好落在绿地中。
他单膝跪地,右手的掌心贴在地面上,已经被黑雾快弄的枯死的绿草快速拔高,弯下腰的树笔直挺立,就连不起眼的杂草,也有了新的生命力。
它们的枝条无限延展,比普通的同类植被高出十倍不止,形成一个新的“丛林”。它们纷纷探入屋内,将被困在楼里的居民卷出来,送到广场上。
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蕴藏着林归惊人的煞气,一时间包围的厉鬼竟然不敢轻举妄动,虎视眈眈的,焦躁地原地走动。
陆汀轻轻碰了碰递到自己眼前的绿芽,与其他人的不同,这是林归的本体。它温柔的蹭了下青年的脸,轻轻卷住他的腰,带着他越过恶鬼们的头顶,轻轻落地。
林归所在的位置距离广场大约十几米,平安寺的大师握紧手掌,用力敲在地上,“施主快进来,我们要布下结界。”
林归只看了陆汀一眼,足尖点地,踩着植被的尖登上顶楼。
直到站在高处,他才彻底看清整个区,不,乃至区之外的数十公里都已经被万鬼肆虐。街上横尸满地,一些人正在拼命逃跑。
陆汀是很爱这个世界的,不快的童年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影,反而促使他成长的更加坚韧平和。
哪怕是不爱管闲事的林归,也不忍心他爱的人会因为世界长满疮痍而伤心难过。
精元自丹田浮出,慢慢升空,四周的怨气开始绕着精元旋转,然后被吸收进去,形成了一股黑色的旋风。
那股旋风起初很柔和,随着吸入的力量越来越多,精元似乎变得贪婪,旋风逐渐扩大,宛如一条长长的巨龙屹立在天地之间。
广场上,陆汀瞳孔紧缩,突然明白过来叔叔在干什么。
他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吸入体内,只有这样,这些失去神志的厉鬼才会清醒过来,才能停止杀戮。
“陆汀!”见陆汀要往外跑,章诺上前两步把人拉住。
其他人也跟着来劝:“陆啊,那些东西马上就围过来了,我们必须马上施法立下结界,你不能出去。”
“是啊是啊,你可不要辜负林的一片好意。”
“快!别再耽搁了!”
暂时被煞气慑住的鬼怪们再一次被本能趋势,不顾自身安危地围攻上来。陆汀推开章诺的手,在结界闭合的瞬间跨了出去。
他拖着长刀,用阴气在空中形成一条长桥,从恶鬼的头顶踩了过去。
随即进了一间屋子,陆汀用长刀击碎卫生间的镜子,“苗芯!你出来,我们谈谈!”
屋子里只有闻声赶来的鬼,根本没有苗芯的踪影。他又从阳台翻去隔壁,站在空旷的屋子里高声质问道:“苗芯,你连你父母的生死也不顾了吗!”
“我认识的苗芯不会这么残忍冷血,她即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为自己留了盏灯!”
“我理解你的仇恨,我也知道即便报了仇,你也无法重新复活,但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也有父母孩子,亲朋好友,你真的忍心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就这样为你的仇恨陪葬吗?!”
“苗芯,你出来!”
“我就是要他们陪葬,有什么不对?”苗芯卧室里走出来,她的背后是一面很大的穿衣 镜。
穿白色衣裙的女孩面容不再沉静,森冷的眼神,下压的嘴角,她的眼角眉梢全是仇恨和怨愤。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爱,她只想要所有人陪她一起下地狱。
陆汀摇了摇头,还想什么,苗芯指尖突然飞出无数细的玻璃碎片,陆汀没能全部避开,胳膊被割出了带血的划痕。
他看也没看伤口,后退到了阳台上。
苗芯步步紧逼,从两人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广场上的情形。
苗家父母和其他居民被术士们掩护在身后,不住的颤抖,而那些恶鬼不惧结界带来的伤害,正企图用双手将其撕开。
看着那无数双不住的抠挠撕扯的手,居民们抱头痛哭,苗家夫妇像是有所感应,突然转头朝这边看来。
“芯芯!是芯芯!”苗先生指着某处摇晃自己妻子的肩膀。
苗太太顺势看过去,眼眶顿时就红了。
苗芯冷哼一声别开脸,手里多了一块锋利的镜子碎片。她将碎片抵在陆汀喉咙上,轻轻刺了下去。
陆汀没有闪躲还击,清澈的眼睛定定望着女孩:“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不会?”苗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陆汀喉结外的皮肤当即渗出一点血丝。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反而轻轻勾了勾嘴角。
“我记得在镜中世界里,有很多你幻想出的未来中是没有父母的。”陆汀轻声道,“是因为这一世你的死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潜意识不希望他们再遇见你。苗芯,你很爱他们,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我看得出,你并没有完全被陆鸿畴控制,否则你大可以直接切开我的脖子。”
“你以为我不敢吗!”苗芯施力,手却不听使唤地往后撤。
陆汀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被叔叔吸收的怨气越少,苗芯的残魂受到压制和影响也会越少。
“苗芯,你的爸爸妈妈一直在等你回家。”陆汀身上的阴气轻缓的流泻而出,缠绕上苗芯的脚踝,逐渐渗入,声音宛如清流溪般柔和,“家里还摆放着你的照片,你的卧室还和以前一样,床单平整,窗前铺着你爱的地毯。谈到你时,他们的眼睛里总是会流露出悲伤和怀念。”
“苗芯,你再看看他们,他们真的很爱你。”
苗芯的瞳孔不由自主的转动,再次落在结界的方向,与苗太太的眼眸刚好对上。
苗太太嘴唇颤抖,拉着丈夫一起,跪到了地上。他们一头点地,肩膀在不受控制抖动。
他们在哭着请求,求情她不要伤害无辜。
苗芯感觉胸口很闷,一种被压制住的酸涩情绪翻涌而出,她抬起手,呆呆地摸向眼角,居然是眼泪。
红色的眼泪。
苗家夫妇不停地磕头,额头破皮流出血来。被旁边的人拉住后,他们又竭力挣开,继续磕头。
苗芯听不见他们的话,但她知道,他们在喊她的名字。
“进来了!”一个居民失声喊道,下一秒就被一只青白的手从结界的口子拽了出去,顷刻间被啃食成了红色的骷髅。
苗家夫妻没有回头去看,继续磕头,他们帮不上忙,唯有祈求上苍能让女儿还能留有一线良知。
大约是感知到弥漫的怨气在减少,厉鬼们回光返照般更加暴虐,很快就抓走了一半的居民。清风观和平安寺人手不够,护得了这个护不了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死掉。
急躁,懊恼,束手无策。
苗芯的眼神猛然晃动了下,“不要!”
压制的残魂挣脱囹圄,苗芯从楼上跳了下去,扑到结界前用身体挡那双即将抓到自己的母亲的手。
附近的厉鬼怔了怔,他们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们受苗芯操控,也受陆鸿畴操纵,面对着突然阻拦的苗芯,他们宛如突然程序胡乱的机器人,短暂地家失灵了。
“芯芯!芯芯!”苗太太趴在结界内侧,手指透过裂缝勾住女儿的一束头发。
还和从前一样柔顺,好像还带着女儿活着时的温度。
“妈妈,我做错事了。”苗芯带着哭腔地声音,狠狠揪着苗太太的心。
苗太太捂着嘴摇头,听见女儿问:“我还能弥补,对吗?”
简单的几个字,让苗太太感知到了什么,她含着泪,哽咽地点头,“你永远是妈妈和爸爸的女儿,永远。”
苗芯笑了一下,化作黑色的光点钻进每一只厉鬼的身体中。厉鬼们瞬间重新恢复了“程序”,动作一致的朝后退,朝着区外走去。
怨气形成的风卷停了下来,陆汀朝楼上看去,对上林归的视线猛地抖了一下。
来不及多想,他急忙冲进那栋楼,推开顶楼的大门,扑上去抱着男人。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很好。”林归舔了下唇角,眼神落在陆汀的头顶,意味深长。
剩余的怨气随万鬼一起离开了,朝着陆鸿畴所在的地方快速移动,最终停在了江边。
他站在观景平台的古色亭子中,看向恶鬼们:“怎么,你们要反抗我?”
“不,我们要归顺你。”
陆鸿畴能感觉到苗芯存在,并且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但他无法感知她在哪里。好像在自己面前,又好像在更远的地方。
鬼魂们在苗芯的影响下,已经恢复了神志。
他们想起自己在去往阴曹地府的路上被陆鸿畴掳走,想起在他所创造的地狱里受尽折磨,也想起了自己神志被|操控后,犯下的杀孽。
他们中有许多生前只是犯了一个的错误,有些是撒谎,有些只是和朋友玩了赌,有些则本本分分,什么都没干过。却被拖入炼狱一遍又一遍承受油锅、冰山等酷刑。
是陆鸿畴把他们逼成了恶魔,将他们变成了真正的厉鬼。
庞大的恨意如同卷来的巨浪,数不清的魂魄手拉着手,将身体融入怨气中涌入陆鸿畴的身体。
陆鸿畴起初还想要吸收他们,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涌入的怨气太多、太快,他根本无法及时吸收炼化。
他终于感到了恐惧,开始往后退,后腰撞上凉亭的护栏。
转身想跳入江水中逃跑,怨气从后方绕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嘴巴,眼睛,鼻子,耳朵,他魂魄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怨气的入口,他们要他死,要彻底毁灭他!
陆鸿畴的身体被托了起来,衣服碎裂,皮肤出现蜘蛛网一般的裂纹,黑色血自他嘴里涌出,流遍全身,将他染成了血人。
“不,你们都该顺从于我,你们不能反抗我……”
“孽障,孽障……”
“自己做的孽果,自然该自己吞下。”林归走入凉亭,手指化成黑雾融入怨气中,将之前吸纳入体的怨气全部奉还回去。
陆鸿畴眼睛瞪大,嘴里涌出的血越来越多,皮肤裂成碎片,重塑的肌肉、眼、口、鼻一起融化,落地便成了无用的干涸泥沙,风一吹消失在了天地间。
最后一点怨气消失,天地间阳光斩开乌云,洗礼着大地上的一切污秽。
众人宛如骤然失去了拉力的弓,不顾形象的坐到地上,背靠着背,享受驱散邪恶后的快意和轻松。
这场灾难,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