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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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燎喝了一口, 就忍不住扭过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别躲,”俞宇被他那个表情逗笑了,“喝这个特有效, 信我。”

    苏燎龇牙咧嘴地从他手中接过碗, 虽然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屏着气把那一大碗热汤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姜水从食道里一路燃烧, 四肢终于暖和了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弄点粥?”

    苏燎神色颇为抗拒, 掀开被子想下床:“谢谢, 我感觉好多了。天都黑了, 你先回家吧, 阿姨不是昨天回来了?”

    俞宇把人又按回了床上, 有些恼火。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这儿有金贵呢?”他伸手拿食指一弹他额头, “这么好使的脑子, 烧坏怎么办?”

    苏燎挣扎着:“我泳裤毛巾还没晒。”

    “我已经给你晾出来了。”

    “我——”苏燎一时间没找到其它起床的借口, 卡了壳。

    “躺着。”俞宇起身,弄了一块凉凉的湿毛巾, 叠好放到苏燎额头上, “先物理降温,一会儿喝点粥再吃药, 我和我妈过了,今晚不回去。”

    苏燎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藏在被子底下的掌心下意识握紧:“……你别内疚,不是你逼我下水的。”

    要没有内疚,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

    俞宇眉眼间又柔软了下来,他隔着被子捏了捏苏燎的手:“不是内疚。”

    苏燎一努嘴:“那没啥事儿了你走吧。”

    俞宇纳闷地皱起眉头, 嘀咕了一句:“这么想赶我走?要不是你生病,我才懒得对你这么好。”

    苏燎:“……”

    “这叫生病特权,”俞宇拍了拍他脸,“我劝你珍惜一点。”

    苏燎一时无语:“……生病还有特权。”

    “是啊,时候只有我生病了,我妈才给我做卤肉饭吃。”俞宇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妈做的卤肉饭可香了,改天让她给你也做一份。”

    苏燎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瞪着俞宇:“……”

    俞宇发现,苏燎照顾起人来很麻利,但一被人伺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那一副纠结又局促的模样,又好笑又让人觉得心疼。他收拾完家里,去宁大食堂了点粥,怕苏燎生病嘴里没味,还买了一包萝卜干。

    苏燎头一直很晕,喝了粥,吃了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他中间醒了两次,发现床头永远有温水,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凉,额头上的湿毛巾热了就会被换掉——心中逐渐被细的幸福感填满,像是被猫咪的爪子蹭了一样。

    其实,生病对于苏燎来,是一件特别敏感的事。

    他极度讨厌生病。大约是时候一生下来,就接连进了好几次ICU的缘故,每次他生病,家里人就会特别紧张,好像他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瓷器,随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叮嘱与责怪。

    “天气冷了怎么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服?”

    “是不是因为上周末和同学去了电影院?我就那种地方空气不好,容易传病,叫你以后不要去了。”

    “姑妈给你炖的参汤,是不是又忘喝了?”

    就好像,生病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

    为了避免他再次生病,每次病后,家里总会给他增加一些行为上的限制,比如逼着他喝各种汤汤水水极其难喝的“养生汤”,限制他和同学出去玩,但凡他晚睡,吃垃圾食品,做所有屁孩会做的事,他姑妈就会来一句:“你妈妈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该有多心疼呀?”

    得,杀手锏。

    那个以爱为名的牢笼,让苏燎觉得疲惫不堪。身体上的不适倒为其次,有时候他宁可一个人躺着原地火化,也不想遭那“精神折磨”。所以,能撑着一定撑着,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

    这是苏燎第一次知道,生病竟然是可以“有特权”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新鲜,好像生病也没那么糟糕了。

    苏燎当晚就退烧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落在房顶上,树叶上,大地上……“淅淅沥沥”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触碰他的梦境,像风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好像浪花吻过被海水浸湿的沙滩。苏燎抱着被褥侧过身去,一整晚上他都有些头晕,仿佛置身海底,随着潮汐起伏。在那个昏暗的梦境里,有人鱼拖着一条黑金色尾巴,从天光乍破处向他游来——

    更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苏燎猛然惊醒。

    月球形状的夜灯安静地立在书架上,散发着温柔的白光,上面坐着一个宇航员,床头钟显示02:48AM。苏燎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大眼睛,扭头看向身边人安静的睡颜,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悄悄翻了个身,凑得更近了一点。

    苏燎目光描摹着俞宇的眉眼,那轮廓逐渐与梦里的人鱼重叠。鼻息之间,他所熟悉的被褥香里混着一缕他并不那么熟悉的气息——苏燎也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那缕气息会让他联想到温暖的阳光,醇厚的烤坚果,以及一脚踩进松针时,扑面而来的那股清香。

    他几乎是贪婪地又吸了一口气,俞宇眉心突然一抽。苏燎心跳空了一拍,连忙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那声闷雷,还是苏燎的动静,俞宇也醒了。就在他睁眼的那一刹那,苏燎心虚地闭上双眼。他能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正心翼翼地向自己靠近,俞宇似乎是怕吵着苏燎,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是拿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俞宇确定苏燎没再烧起来,便将被子又往他脖子上一拉,把人裹严实了,又轻轻推回去了一点。

    苏燎闭着眼,佯装在睡梦中动了动四肢,他故意又翻了个身,一手就勾在俞宇身上,他蹭了蹭枕头,下巴抵在俞宇肩头,假装自己睡得很香。

    反正是俞宇的,生病可以“为所欲为”。

    俞宇:“……”之前怎么不记得这人睡相不好啊?

    算了,病人最大。俞宇也没动索性就让人这么搂着,闭眼又睡了过去。

    等他的呼吸再次均匀起来,苏燎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得惊人。窗外依然淅淅沥沥,纷杂的思绪像雨后春草,一眨眼,漫山遍野。

    苏燎的高热起得急,退的也快,第二天一早就满血复活了。复活后的苏燎明显话也多了不少,他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期待地对俞宇眨眨眼:“棉袄,我想吃豆浆,钱记的咸豆腐脑,茶叶蛋和二狗包子铺的五香牛肉包子。哦对了,豆腐脑要加虾皮榨菜葱花不要香菜。”

    完就继续瘫在床上,完全没有半点起床的意思。

    俞宇又给他测了一下体温,低头一看36.7,冷笑一声:“你的棉袄漏风了,自己下楼去买吧。”

    苏燎:“……”

    “哎——好的病人有特权呢!”

    俞宇挥了挥体温计:“到期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苏燎竟然希望自己再病久一点。

    那天俞宇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回头,问出心底憋了好久的那句话:“喂,是不是谁求你一起大冬天去跳海,你都会答应的啊?”

    苏燎一挑眉,笑得不太正经:“是啊,只要对方可怜巴巴地求我。嗐,我这人心软,只要求得够可怜,我肯定会答应的嘛。”

    俞宇:“…………”

    他摔门前给人比了个中指。

    苏燎哈哈大笑。

    他收拾收拾,路过书架前,又停下脚步,从满柜子书里抽出一本《追风筝的人》。这本书里,有一句话他特别喜欢。

    “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

    为你,千千万万遍。

    *

    一场春雷一场雨,宁港市的气温缓缓回升。

    俞宇再次在训练中找回了自己的节奏。无论是水下训练,还是陆上负重训练,俞宇从盲目地追求速度、练习组数与负重,变成了细心地去感受肌肉的发力与放松。他好像能听到自己神经细胞生长的声音——他开始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每一块肌肉,以及掌握如何更好地控制它们,像是一场大脑与身体的对话。

    俞宇不再频繁地找阎正帮他测速,直到阎正把一张专业运动员注册信息表拍到他面前:“先把这个填了,注册了以后,才能参加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专业组。”

    “我今年能参加?”俞宇一愣,“我们不是就连第二阶段训练都没开始吗?”

    阎正拿报名表一敲他脑袋:“臭鬼,从你不缠着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第二阶段’的时候,你的第二阶段就正式开始了。”

    俞宇:“……”怎么这么绕。

    “和你过很多次了,游泳马拉松,是最孤独的体育竞技项目。”阎正微微一勾嘴角,“几个月的瓶颈而已,你要是就连那点耐心都没有,我觉得你也不用练马拉松了。”

    俞宇仔细扫了一眼报名表,又皱起眉头:“不对啊,教练,我国家总局注册了专业就不能参加全国中学生了。”

    “我知道。”阎正摆摆手,“我给你看过了,咱们个时间差。全国中学生决赛在五月初,冠军赛在五月底。如果你不注册,那到时候参加冠军赛的资格都没有。这个审核呢也需要一段时间,咱们材料先准备起来,到时候我托关系让人帮你卡一卡时间,争取两个都参加。”

    俞宇这才放心下来:“谢谢教练。”

    “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分个人赛和团体赛,”阎正又道,“个人赛省队推荐没有限制,团体赛只有三个位置,到时候队内比赛决定名额。”

    “好。”

    “想参加不?”

    俞宇答得斩钉截铁:“想!”

    阎正对他这气势非常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但很快,他眼尾又不怀好意地一眯:“这个比赛呢,参赛费用都是队内承担的,所以你们这种走训的孩啊,我们一般是不会推荐个人赛的。不过,如果你能游进前三参加团体赛,我就给你开个后门。”

    俞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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