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破敌
贺沧笙的脸在冰雪中显出了一些赢弱,那的确是独属于女子的阴柔。
“怪不得你要到这里和我决一死战,是为了祭奠你的苏屹吗?”尤里瓦斯讽刺地道,“多愁善感,你注定败给我。可惜,我不会对女人手软。”
贺沧笙抬头,像是再次宣告她的身份。她对尤里瓦斯道:“来啊。”
两个人的兵刃再次相碰,贺沧笙数着每一下。她在等待,但不知能否有结果。
“女人,你很厉害。”尤里瓦斯笑,“但只是对于一个女人来。”
刀背磕在腰侧,贺沧笙的口中漫出了鲜血。也许她等不到了,但她不能停下,她的阿屹在这座山上长大,她要跟着他。
尤里瓦斯举起弯刀,他几乎已经有把握能用这一下取了贺沧笙的命。但一柄短刀劈风而来,直奔他的胸前。尤里瓦斯不得已侧身躲避,寒夜当即旋身带着贺沧笙后撤几步。
贺沧笙看着那柄深深插入雪地的薄刃,抬手抹掉了唇角的血。然后她看向尤里瓦斯,静静地笑起来。
她的阿屹不会死。
他们还要共登金殿,他怎么会抛下她一个人。
尤里瓦斯被贺沧笙的表情弄得分了神,转头看向刀来的方向,却先听到了马蹄声。紧接着纯白的天马载着一身白袍的少年从拐角处急速奔出,身后跟着轻骑,将他围在中间。
这是谁?!
剑眉星眸,年幼又凌厉,带着鲜少示人的笑容。那柄不寻常的长刀已经出鞘,让尤里瓦斯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咬牙切齿,厉声震透冰谷:“苏屹——!”
骑兵毫不犹豫地拖住尤里瓦斯,苏屹和贺沧笙得以在狭窄的谷道上面对面。一切惊喜都在看到苏屹看到贺沧笙赤裸的脖颈和唇间的鲜血时转为薄怒。
他在靖雪上站起身,伸手捧住了贺沧笙的脸。
“姐姐,”他道,“我来了。”
指上的冰凉传递心间,贺沧笙肩头起伏,轻声道:“阿屹。”
她偏头,想要和苏屹贴得更近一些,可是他们只能快速地接触这一下,就像是只为了确认对方还活着。苏屹随即转向尤里瓦斯,骑兵们让开空间,他跃马直入包围圈。
“苏屹!”尤里瓦斯的弯刀高举,“你没有死,自会用计策的卑鄙人!”
“你是就是吧,我们彼此彼此。”苏屹微笑着道,“西戎和玄疆的王子,必定要来一场对决。”
绣春的利刃扫向尤里瓦斯的侧颈,尤里瓦斯偏头躲闪,他并不收刀,看似格挡的一下变成了招式。绣春的长度占了便宜,划过了五花马的后腿。坐骑不稳,几乎要将尤里瓦斯掀下去。尤里瓦斯从镫中抽出脚,踩着侧边覆着冰雪的石。
苏屹不会给他调整喘息的机会,翻身下了靖雪。锋利的刃猛地击在一处,然后拖拽着摩擦,那声响令人牙酸。尤里瓦斯抬腿,带着雪沫沉重地踹在苏屹的左腿上,同时弯刀也到了苏屹的胸前。
少年单膝跪下去,抬手用绣春驾住了弯刀。那弯刀的弧度正好卡在剑刃处,两人都不能抽手。这是定生死的一下,尤里瓦斯居高临下,上了蛮力。
“我在这里等了三年,你和这个女人算是很好的对手。”他眼似染血,“大乘一度是西戎的囊中之物,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已经入主京都。当年你父亲投降,你比他有血性,但是,你知道岑源崧当年为什么会投向我们吗?”
苏屹在这一句里被唤出了很多的记忆,他盯着尤里瓦斯,道:“是因为你们抓住了他的嫡长子。”
就是如此简单又荒谬的理由。
“嫡庶、男女、出身,这些成见岑源崧没有抛开。他受困在这里,又因为私欲放弃了整个玄疆和岑家。”苏屹一字一顿,缓缓站起身,翻转局势,用绣春压住了尤里瓦斯的刀。他道:“而我只是庶子,岑源崧根本不记得我。可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会杀了你的也是我。”
这一下下举起的铿锵力量让尤里瓦斯难以支撑,锋刃贴着头皮过去,苏屹在进攻时再次低声开口:“而你看那个女人,她拥有任何男人都没有的坚韧和气度,会让你的西戎俯首称臣。”
少年的眉眼从未如此漆黑,刀锋蓦然狠划。鲜血迸洒,尤里瓦斯摇晃着身子,被破开的喉咙里发出类似哽咽的声音。
绣春归鞘,苏屹看向贺沧笙,尤里瓦斯在他身后倒下。
“她贺沧笙将会是大乘的皇帝,”少年回头,完了先前的那句话,“可惜你看不到了。”
苏屹翻身骑上靖雪,扯过了挂在马侧的斗篷给贺沧笙披上。此刻不是露真容的时候,所以还是得遮着脖颈。
“殿下。”他拇指蹭掉了她嘴角的血,借着这个动作从时才的杀伐中恢复过来。他离贺沧笙很近,这样的距离让两人都很动容。
苏屹道:“我好想你。”
贺沧笙在马上探身,低声道:“我也是。”她抬手碰到了少年的脸,“你杀了尤里瓦斯,从现在起,你就是玄疆的王。”
苏屹看着殿下,恨不得周围那些人立刻原地消失,可惜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
他们策马出山谷,带回了尤里瓦斯的尸体,还算是体面地抬扔着还给了西戎人。贺沧笙在西戎士兵退去后集众人于堂内,戎衣都没有换,就亲自给苏屹戴了银冠。
这冠样式简约,但很适合苏屹,是她很久前就下令为他造的。
本想在哪个晚上私语亲呢时送出去,没料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传本王令,”她不要苏屹跪,就这样抬手为他整发,道,“苏屹亲手杀死西戎王子尤里瓦斯,在沙依巴克城前破敌,今免其岑氏后人之罪,统率玄疆军。”
堂中众人跪地领命,贺沧笙和苏屹并肩,宽袖下的手紧牵。
而后屋里静默了半晌,他们的确是胜了,但所有人都没有露出兴奋。他们守住了边关,但随即而来的是战争过后的疲惫和空洞,还有即将再次征伐的事实。
远处的库洪山衔着落日,渐沉的暮霭笼下来,一切都存在昏暗里。
贺沧笙吩咐了清扫战场和善后的活儿下去,洪达和扈绍陵先行。温绪之着手准备与西戎的新王谈判互市,也不久留。他出门时呆团儿蹭了过去,大概是觉得他气质温和,却被先生轻轻地伸手隔开了。
屋门关上,再没有了别人。贺沧笙放松下来,快速地回过身,踮脚用力地吻住了苏屹的唇。
苏屹低头,手掌紧扣在她腰间,丝毫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或者退后的地方。这段日子对彼此的思念,还有今日在城前的惊险都化在这一吻里,由浅入深,缱绻难以自持。
分开时贺沧笙红了脸,她似是对于这样的主动还不太习惯,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苏屹偏头含了她的耳垂,道,“以后要多点这样的时候,好不好?”
贺沧笙被弄得了个颤,侧脸蹭了他的胸膛,羞赧间没有话。苏屹笑起来,还想什么,却发现怀里的人在轻颤,就是刚亲吻完的唇也很苍白。
“姐姐,”他带着人到软榻上坐了,“你怎么了?”
贺沧笙忍着疼,但苏屹很警觉。他脱了外袍,要亲自给她上药。
褪去衣物后就见贺沧笙身上新旧的伤交叠,有今日的,也有先前在乱军抢回赌胜和赵安时留下的。
苏屹觉得自己哪哪都疼。
“对不起,”他呢喃地道,“很疼是不是?对不起。”
贺沧笙却笑了,问:“做什么这样?”
苏屹闷声道:“我让你,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最坏的消息,一个人担惊受怕,被迫做最脆弱也最坚强的贺沧笙。
“没什么……就是好丑啊,”贺沧笙低头,苍白的指尖点过自己肩头的疤,她不怕疼,但在苏屹面前就是会莫名地流露脆弱。她很轻地笑了几声,似是想转移话题,“哪里像个女子该有的身体。”
苏屹猛地抱住贺沧笙,手臂都在颤抖。他想用力,但碍于贺沧笙的伤,又拼命克制。
“别这么,”他的唇贴着贺沧笙的耳,使劲道,“永远别这么,求求你了,姐姐。”
贺沧笙伸手回抱过去,依旧有点落寞地道:“你看今日的尤里瓦斯,当他知道我是个女人之后,就只记得我是个女人了。我的爵位、战绩、计策、志向,他都再也看不到。”
“所以他现在死了,他不配看你,我为你杀了他。”苏屹声音沉闷,“今日外祖父的赌胜没有出鞘,这是见证,把你交给我,老人家可以放心。我会保护你辅佐你,帮你清平前路,那些不服你的人,我都要帮你杀掉。”
贺沧笙笑起来,又在苏屹紧箍在她身侧的手臂再次收紧时疼得嘶了声。苏屹赶忙退开了一点距离,略微紧张。
“没事的,阿屹。”贺沧笙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她抱着苏屹的腰,把自己送过去,道:“你过会护着我往上去,我相信你。”
苏屹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上去。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此刻重逢,时才在库洪山里就恨不得宣泄出来,所以这会儿的轻吻不过是投石问路,很快贺沧笙就几乎要窒息了。
呆团儿又蹦过来,还上了软榻。苏屹仍留恋在殿下的唇舌间,伸手摸着了这崽子,直接给扔出去了。
无辜的呆团儿咯咯叫,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分开时苏屹递了东西过来,是贺峻修的密信。贺沧笙展开看了,冷色的眉眼让苏屹把持不住,将她的侧脸细细地吻了个遍。
“皇帝私通外敌,”贺沧笙点了点绢布,道,“有意思。”
“奖励我吧。”苏屹邀功讨赏,唇就离不开贺沧笙的肌肤,这会儿都到侧颈了。
“公子,”贺沧笙轻微地拖长了声音,在苏屹用力时有点颤抖,道,“我好累啊。”
她没谎,连日的征战让她很疲惫。其实不仅如此,和这狗崽子好了后才知道亲吻也是体力活,她根本吃不消。
苏屹懂事,不会在今日得寸进尺。
“那今日的也欠着了,”他擦着贺沧笙的唇,“姐姐,你的债要还不清了。”
“嗯……”贺沧笙露了不开心,道,“你险些真让我心碎了,我还在气呢。之前的一笔勾销,通通不作数。”
“……我错了,”苏屹扶着贺沧笙的后腰不让人离开他身前,道,“我没想让你伤心,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但我还是怕了,”贺沧笙纤指环在他后颈,“没有下次。”
“保证没有下次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苏屹应声,乖巧地将她抱起来往浴堂去。沐浴时贺沧笙没动手,她的伤不能沾水,苏屹很仔细,让贺沧笙靠着他合了会儿眼。
床边垂帷一放,两人相拥入眠。
夜间苏屹醒了一次,拢着身侧的贺沧笙。殿下睡得熟,合眸的时候依旧是副明艳的样子,只是少了眼睛里那点危险的冷色,五官的精致都落在粹然的静谧中。
招人得很。
苏屹再次查看了贺沧笙的伤,确认没渗血才放下点心。他在指尖细细地描摹,又俯首亲了亲。
总觉得不够。
一旦卸下男人的伪装,不在明堂上,贺沧笙就变成了好一只,尤其是这样蜷在他身边的时候。苏屹喜欢死了她这幅样子,又极其心疼。分明是只猫儿,该娇生惯养,却被生生逼得亮出利爪,什么罪都让她受了。
桌上的银冠凝了月色,这是贺沧笙亲自吩咐给他的,彰显身份,暗示前路。
可这不是他在乎的。
漫漫迷程,她才是他的归途。什么身份地位玄疆王统领军队,他才无所谓,他就是要守着护着贺沧笙。这是他苏屹身为男人的底气和承诺,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成全,想要什么他都能弄得到手。
“我要做你的利刃,”他在熟睡的贺沧笙耳边呢喃,“还有保护你的重盾。”
苏屹在静谧中亲吻了贺沧笙的额头,他是她矢志不渝的守护者,还成了她真真正正的枕边人。
宣顺元年三月,楚王贺沧笙在玄疆大破西戎,与接替尤里瓦斯掌事的西戎王子尤里都斯签定互市条约,获万民称颂。
王子不过十四岁,看着青涩,处事也还懵懂。但温绪之在谈辩时也没欺负人,都按照该有的来。
不过这互市条约很有意思,是和贺沧笙签的,而不是大乘,也不是贺峻修。
这样一来,玄疆和西戎所支持的就不再是皇帝,也就是整个边关,再加上驻扎在沙依巴克和狄城的十万玄疆军,尽在贺沧笙麾下。
同时有关宣顺帝是宫女所出,混淆皇嗣的传言蓦然起于京都。皇帝大怒,竟派禁军日夜巡城,抓捕议论的百姓,一时间人声怨道。
这几件事放在一起,嗅觉灵敏的都知道,楚王这是要向京都进发,让大乘变一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