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恶鬼入梦◎
一夜间仿佛树叶都在渐渐变黄,侯府内两个洒扫的厮并排站着,一人摇摇头:“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另一人抬头望了望:“今年也不知好不好过。”
他又觑了一眼四周,悄声道:“昨夜府上来了刺客,听人没抓到,那位护卫还被掳走了。”
“哦?哪位护卫呀?沈护卫?”
“不是,郁岚。”
“唔……怎会是他?”
沈白漪气得一夜没睡,眼见天边有些亮光,她才沉沉闭上了眼。
郁知丛坐在书房内,郁青站在案桌前,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没有没找到郁岚的踪迹,那些杀手也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昨夜黑衣人躲藏的那间药铺,去查过了,是老实本分的老百姓。”
郁知丛眉头紧皱:“找不到?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屋里有一股浓烈的酒香,郁知丛手里拿着酒壶,仰头疯狂往嘴里灌去。
郁青思忖半晌:“侯爷,我再带人去搜寻一圈。”
郁岚是郁青从街上捡回来的,两人年岁相差不多,又同在郁知丛身边多年,平日里像亲兄弟一般,要郁岚被抓,最担心的便是郁青了。
郁知丛冷然道:“备轿,入宫。”
郁青一怔,立刻应下,又问:“要不要带上沈白漪?”
郁知丛却十分不满:“带她做什么?不许提起此事。”
“是。”
一炷香后,青色轿从侯府而出,护卫跟了二十人,人人都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放松。
这时候刚下早朝,郁知丛到宫门外的时候,与好些大臣擦身而过,大臣们俯首朝轿行礼,待人都走远只有,便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情形?
只可惜,没一人知道。
郁青抓了个内侍,没问皇上,倒是问了一句太皇太后在何处,这内侍恰好是后宫司苑局的人,见此便赶紧道:“太皇太后应当是在太极殿礼佛。”
太皇太后依旧衣着素净,今日除了她,还有皇后陪伴身侧。
皇后知道这大腿得抱牢了,所以无事便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规规矩矩做好了这孙媳的角色。
郁知丛一行人到时,守门的太监都是人精了,一眼便看出来者不善。
当即高声喊道:“见过侯爷。”
太皇太后听见这声音,下意识皱了眉头,而皇后的手微微停顿,偏头看了一眼门外。
几乎是同时,门已经被推开,太皇太后当年在后宫也是一不二之人,她气得有些发抖,不过面上不显,手下捏紧了佛珠。
她伸手,皇后将她搀扶起来,就像是一个修行多年,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般,她回头:“怎么这时候来了?”
郁知丛身上的酒味还未散去,太皇太后指甲死死掐住手心,这可是佛堂,无礼的儿!
郁知丛负手而立,并未回答她的话,只问:“郁岚在何处?”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皇后,眼底满是不解与疑惑:“你的是谁?”
“皇祖母还是不要装傻了。”郁知丛有些不耐,面前这个有些血缘的亲人,只一心在算计他。
太皇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哼笑一声:“你的这是什么话,礼仪谦卑你难道都未曾学过?”
“这就是你对皇祖母话的态度?”她眼神一凛,冷冷地盯着郁知丛。
“我只问一句,郁岚在何处?”
屋内并无守着的太监或侍卫,郁青得了眼色,直接拿剑架在了皇后脖子上。
接着便听见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皇后吓得双眼无神,呆呆喊道:“皇祖母,救我。”
皇后虽只是商贾之女,可从也是养尊处优一不二,哪里被人这样威胁过,偏生还是郁知丛那个疯子。
门外的太监都被拦住,没人能进来。
太皇太后怒极,指着郁知丛道:“你敢,你居然敢!于公她是皇后,于私是你皇嫂,你这是大逆不道!”
郁知丛眼神依旧淡漠,并没有看出丝毫的惧意,他点点头:“那又如何。”
“怎么,你是想将我这个老太婆也一并杀了?”太皇太后直拍桌子,即便不是第一次见郁知丛,依旧能被他气得不轻。
“我只想知道郁岚的下落。”
此事是太皇太后出的主意,她自然知晓,只是又怎么能轻易出来。
郁知丛一早便喝了些酒,现下眉间隐隐作痛,老毛病又犯了。
太皇太后摇头:“我不知道你在些什么,这里可是佛堂,莫要在此撒野。”
郁知丛皱紧了眉心:“皇祖母这又是何必?”
他朝郁青看了一眼,郁青手下长剑便推了一推,皇后雪白柔嫩的脖颈立刻便见了一丝血迹。
她吓得大喊大叫起来:“皇祖母救救我,救救我!”
“住口,你这个蠢货!”
果然不是世家之女,脑子笨得像榆木,太皇太后更加不满了。
皇后却感受到性命的威胁,身穿华服也掩不住她通身的狼狈,她骂道:“郁知丛,你割我爹爹双耳,现在还要将我也杀了么?我可是后宫之主,一国之后!”
郁知丛仿佛没听见这话,只淡淡地盯着太皇太后。
她梗着脖子竟眼带笑意,忽然语调平缓:“当年你也是这样站在庆平面前,亲手将她杀死的么?”
郁知丛眼神倏地变得阴鸷,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眸间带了些郁色。
太皇太后上前两步,轻笑道:“我是你皇祖母,是庆平的母后,你要不将我杀了去和庆平作伴?这些年来,你可有恶鬼入梦?”
郁知丛眼神闪烁,隐藏着不可遏制的怒火,额间冒了些汗珠,一个字也没出口。
庆平公主死那日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疯疯癫癫张扬又狂傲,那样一张美丽无比的脸庞,手指带着殷红的指甲,紧紧地扼住他的脖颈。
带着浓烈的恨意,质问道:“你怎么还不死?”
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再次涌上心头,郁知丛死死捏着眉心,脸上闪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太皇太后敏锐地捕捉到,却以为这是他在忏悔,不由继续道:“我半截腿都快要入土了,你是不敢下手么?”
郁青察觉不对,收了剑回到郁知丛身边,低声道:“侯爷,先回府?”
而太皇太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继续步步紧逼:“我当年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便是让庆平下嫁侯府,让她生出你这样一个弑母之子。”
“弑母”二字她咬得极重,郁知丛眼光凶狠,像深夜里的猛兽,还是带了伤口的猛兽。
郁青咬了咬牙,叫来门外候着的护卫,几人将郁知丛护着出了太极殿。
皇后长吁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瞬间跌坐在地上:“皇祖母,他方才真的能一剑将我杀了。”
太监和宫女鱼贯而入,虽没亲眼见到屋内发生何事,可光是皇后那两声尖叫,就能让人一颗心高高悬挂起来。
贴身宫女见皇后脖间有血,急忙冲上前将她扶起来:“娘娘!”
太皇太后睨她一眼:“一国之母,就这点儿胆量,这点儿气魄?”
她见过最不像皇后的皇后,要不是她爹,给她个嫔位都是看在那张脸的面子上。
皇后捏紧了手心,只觉委屈至极,站着话不腰疼。
“皇祖母,郁知丛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不必在我面前这些,我心中跟明镜似的。”
宫女适时开口道:“娘娘,可要宣太医来?”
皇后用手绢遮住脖颈,眼含泪花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孙媳就先回宫了。”
“去吧。”
皇后出了太极殿,掐了一把宫女的手背:“我方才喊叫之时,你们死哪里去了?”
“娘娘,奴婢们就在门外候着,那郁侯爷带来的护卫不让进。”
“废物,一群废物!”
太皇太后隐约听见她的声音,随即摇摇头,甚至在想,等除掉郁知丛之后,便换一个皇后罢!
-
郁知丛坐在轿上,只觉头痛欲裂痛苦不堪。
一行人快马回了侯府,郁青将他安置在书房,急忙换来太医诊治。
太医谨慎微,问了一句:“侯爷可是又喝酒了?”
这不是摆明了的么,浑身还有些酒气未消。
郁知丛挥手将他推到在地:“滚!”
郁青摇摇头:“你先出去,开个方子让人去熬药。”
郁知丛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侯爷是劝不动的,所以只有靠沈白漪了。
他定主意便悄悄出了门。
沈白漪刚睡醒,准确来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闹醒的,明明秋季微凉,这侯府的鸟儿倒是不朝南边走。
她晕晕沉沉,眼睛都挣不开,肚子饿得咕咕叫,便撑着疼痛的身子起身。
刚洗了一把脸,门板被敲得砰砰作响,沈白漪最后那点儿疲困都消失殆尽,她先穿戴好,才去开了房门。
郁青一脸复杂,问道:“为何这么久才开门?”
“我刚醒。”
“走,跟我去见侯爷。”郁青着便转身,他以为沈白漪会自己跟上来,就像以前一样。
可走出去两步没听见动静,他回头,沈白漪还站在门口,寸步不移。
“还愣着做什么?”
沈白漪挠了挠头:“不去。”
这个冷血冷到了骨子里的人,她是定主意要跑路了,只是走之前要把郁岚救出来。
若不然,只能来年给他烧纸了。
郁青又折回身,他盯着沈白漪不眨眼:“侯爷一早喝了酒,头痛的毛病又犯了,你去劝劝。”
沈白漪抠着手指头,先是避开了郁青的眼神,语气软了一些:“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太医。你该找给他酒的厮,问问看是不是义顺干的。”
没道理,管不了这么多了,明明被抓的是郁岚,不去救人的也是他,他却在那里糟践自己,生的又是哪门子的气?
沈白漪一步也不愿动,郁青也气得口不择言:“难道在你心里,郁岚比侯爷还要重要?”
“喂!你要搞清楚,郁岚救了我一命,侯爷薄情寡义,应该是不缺我这么一个护卫的。”
郁青自认嘴皮子功夫比不上沈白漪,他心底默念了几遍:人和女子不可养也。
“好,你可别后悔!”
沈白漪在他身后喊:“我自然不会后悔,侯爷可别后悔失去了郁岚这个左膀右臂!”
郁青回头愤愤瞪她一眼,突然想起没一早入宫的事,他随即摇摇头,罢了,侯爷不让提。
沈白漪简单梳洗一番便出了门,这侯府她出不去,便只能托秦霜听听。
秦霜和几个姑娘坐在后院里学插花,见沈白漪来了还让她学学。
沈白漪当然没这个精力,她一脸沮丧,朝另外几个姑娘挥了挥手:“几位姐姐,我有事和霜姐姐相商。”
几人见此,当然也没有留人的道理。
秦霜被沈白漪拉回了屋子,她认真道:“昨夜那刺客没抓着,郁岚反被掳走了。”
秦霜一惊:“什么?郁岚武艺高超,怎么会被掳走?”
昨夜那样混乱,这些姑娘躲回了后院,脸都不敢再漏。
反正天塌了也有旁人顶着,所以秦霜听到这消息十分错愕。
沈白漪也很无奈:“我们中了陷阱,约莫有数十个杀手,郁岚为了让我先跑,便一人留了下来。”
“所以,你找我想做什么?”
“我出不去侯府,就是想让你帮我听听,看看能不能听到郁岚的下落。”
秦霜坐了下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水,迟疑着问:“侯爷呢?”
“快别提他了。”
秦霜心下了然,道:“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你可知是谁干的?”
“除了宫里那位还能有谁?”沈白漪低声道。
“这……这可难办啊。”秦霜心底有些鼓,若是让侯爷知晓了,她不得被当做从犯。
她摇了摇头:“我得再想想。”
沈白漪一脸烦闷:“也就是替我听一下,姐姐再想想吧。”
她转身要走,秦霜将她喊住:“你等等,你不会想自己去救吧!”
“兴许,兴许人都已经死了。”
“呸呸呸,肯定没死。郁岚跟在侯爷身边这么年,皇上不会这么快让他死的。”
事实上沈白漪猜得也没错,皇上确实是这个想法,不过要是再等几日,那可就不准了。
“行了行了,我明日一早叫上姐妹出府买胭脂,顺道去听听有没有道消息。”
沈白漪这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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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知丛疯狂往嘴里灌着酒,想要以此来麻痹自己,郁青亲手端了药来,他连看也不看。
他眼睛猩红,头痛得仿佛快要炸裂。
郁青放了药碗,在门口踱步,一边又担心着郁岚,一边又对郁知丛束手无策。
太皇太后的话实在是太重了,这些年的传言,郁知丛可以全都抛在脑后,她是庆平公主生母,一句话犹如千斤重,重重膈在心上。
郁青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当他发觉里头没什么动静的时候,推门一看,酒壶歪斜地倒在了一旁,郁知丛靠在梨花木椅上睡了过去。
他拿了毯子替他盖上,便出门让厮去将王管家找来。
王明盛来得很快,两人就站在书房屋檐下,静静商议着,郁青先开的口:“我同侯爷入宫,太皇太后拿庆平公主作挡箭牌,侯爷头痛病又犯了。”
“沈白漪呢?让她劝一劝,侯爷会听的。”
他显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所以才会这样。
郁青摇头:“郁岚救了沈白漪,她昨日一时情急了不该的话,侯爷正恼着。”
王明盛皱眉:“这,这事按理我不该插手,只是侯爷和沈白漪到底怎么一回事?”
郁青欲言又止,也不知该不该,最后憋了一句话:“她是女儿身。”
“当真?”
“自然当真,罢了,此事不提,宫里暂时是去不了的,太皇太后那老妇确实有些手段。”
王明盛整理好心情,问道:“郁岚在何处也不知?”
“没问出来,被他们藏了起来,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那我将府中厮乔装发出去,走街串巷看看会不会有收获。”
郁青点头:“没有消息兴许也算好消息。”至少可以肯定人是活着的。
王明盛言语间讽刺不已:“太皇太后回宫后,皇上都变得聪明了。”
要是从前的皇上,哪里能想到这么一出,简直就是连环计。
郁青虽然向来不太看得上沈白漪,不过好在昨夜她没有被一并抓走,不然他可预料不到侯爷会做些什么。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人交代厮守在门口,便分头离开了。
沈白漪百无聊赖,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很不痛快,她用过午膳便躺在床榻上补觉。
在睡着前一刻,她想起郁青郁知丛又喝酒,她掐了一把大腿,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随他去,你又不是他妈。”
她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将身体缩成一团,脑袋也被蒙了起来。
时辰过得很快,屋内燃烧的檀香都奄奄一息,快要灭掉。
而窗外淡淡的晚霞映进屋子,照到那只青瓷花瓶上,倒有些美了。
郁知丛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见到床榻上团作一团的东西,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些时候,才缓缓往床头走。
他像要将棉被看出个洞来,如同猛兽盯住了猎物。
沈白漪恍恍惚惚只觉身旁有人,她将脑袋漏了出来,眼睛半眯不迷,看见郁知丛那张脸的时候还有些惊吓。
她立刻半坐起来,也不话。
郁知丛欺身而上,将她的脸捧在手里,声音低低沉沉:“我头痛得很。”
沈白漪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推了推他,道:“侯爷头痛,该唤太医来。”
这个举动成功将郁知丛惹怒,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沈白漪:“你还在恼什么?”
“我哪里敢恼什么。侯爷你不得人心,总该是有理由的。”
“人心。”郁知丛冷笑起来,“我还会在乎人心?”
沈白漪缩了缩身子,不准备再吭声。
郁知丛松开手,不过眼神热烈:“你这辈子也别想逃。”
作者有话:
郁知丛:冤死我了。
◎最新评论:
【快穿女装……】
【不过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套路,清楚就好了,换个方式虐趴嘿嘿】
【这经典的我不她不问,来点糖吧】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