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知文笑了笑,“怎么,你什么时候对明星感兴趣了,有空可以去舞厅看看,兴许还能赶上陆蝶唱歌,从前陆晓蝶惯是喜欢在大世界唱歌的,只是现在出了名,唱的少了,不过从前她可是大世界顶好的牌面。”
何聿秀笑了声,“得,改明儿咱俩一块去。”
解知文讶异地看着他,“怎么,你还真有这兴致?”
“难道你对美人唱歌不感兴趣?”
解知文眉目含笑,他生来一幅笑脸,讲话也温吞,谁看了都要夸他一句脾气好,见到何聿秀这般话,也只是无奈地看了眼他,“你就莫要取笑我了,我最近都要被父母逼着去相亲了,要让他们知道我去那等声色之地听人唱歌也不去相亲,怕又会教一番了。”
“相亲?”何聿秀闻声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紧接着捂着嘴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知文,你生的如此俊秀,脾气又好,二老急什么,怕你找不到夫人?”
解知文看他一眼,“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来你我今年都是而立之年了,他们大抵是看不下去我一个人生活,有些急了。我可真是羡慕你,常年在外游山玩水,都没有人催你成亲。”
何聿秀笑了声,“这有什么羡慕的,我还羡慕你…”
余下几个字被他吞进了喉,他佯装不在意般往那巷弄里看了一眼,咳了两声:“去里面看看吧,指不定能看到有出租的房子呢。”
解知文定定地看着他 ,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了声,“好。”
巷子窄,路上铺了石板,仍显得有些坑洼,何聿秀才走了没几步,便被一户人家门前那一大片竹子吸引了去,走近一看,竹子是从石板路的缝隙中生出来的,门前还摆了些盆花,因着下雨的原因,无力地耷拉着。何聿秀往旁边看了一眼,石头做的门框,乌漆实心木头的门半掩着。这户住宅门前竟真贴了出租的告示,他眼前一亮,往里瞅了一眼,却见里面像是有人住一样,大门敞开。入目可及的是个天井,再往后是敞开的堂屋门,整个院子里铺了青色的石板,雨水顺着屋檐的四神瓦当有一下没一下地滴着,不少低洼的地方积了一些水。
他有些好奇,正准备进去,却见从里头出来一个婆婆,穿着一身灰色的袄裙,银白相加的头发用一个簪子松松垮垮地扎着。见他二人模样陌生,她上下量了番,“你们…”
何聿秀指指她门口贴的告示,问:“是你这儿出售吗,能进去看看吗?”
那婆婆恍然大悟,连忙将他们请进去。
的确是处很幽静的院子,檐边滴着水,湿了一块儿他的布面鞋子,院子里也栽了竹子,绿的惹眼,他在院子里踱了两圈,伸手去抖那竹叶上的雨水,惹了一袖的湿。
解知文笑他:“你还是孩子么。”
何聿秀瞪他一眼。
那婆婆倒也热络,“我们这处院子,干净的很,我天天扫,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种的,二位去里面看看?”
何聿秀点了点头,随着那婆婆去屋里看了看。采光不错,也没有异味,敞亮的很。
何聿秀很满意。
“我跟二位实话吧,这房子我本是不愿意卖出去的,要不是女儿嫁去江西染了恶疾急需用钱,这房子我绝不会叫别人住,这样,您二位看看要是喜欢,我就便宜些给你们。”
着着,那婆婆眼底便泛了泪。
何聿秀一听这话,摇了摇头,“婆婆,该多少就是多少,您这房子我还挺喜欢的,您开个价吧。”
“这…”那婆婆思索了下,擦了擦泪:“您要是租的话,一个月给我五十银元,要是…有意想买,那就一千银洋,我这房子就交给您了。”
何聿秀心里一动,他原本只想租些日子,可这房子他满意得很,而且听起来直接买断好像更合算些,他一下子生了买下它的念头。
但是,一千银洋…
何聿秀这趟展览,不仅没能赚上几个钱,还赔了华阳画堂不少,按理他这么些年该攒下一些积蓄了,可他四处游历,花钱如流水,根本没攒下几个钱。眼下让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他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又不好再和这急需用钱的婆婆讲价。
他面露难色,没想到在这儿宁浦连处院子都买不起。
解知文看了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够我这里还有。”
何聿秀抬头看了眼解知文,解知文一向对他知根知底,眼下不用他出来,他竟也知道自己手头有难处。
“知文…”
解知文笑了笑,“没事儿。”
到底还是借了解知文的钱才将房钱付清,待到付清后,解知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婆婆,你把那房契拿过来,我们交接一下吧。”
婆婆顿了一下,“哎呀”一声,“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
她笑了笑,“老婆子不识字,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敢随便放着,藏在孩子他叔那儿了,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改明儿我就叫他给你们送过来。”
何聿秀点了点头,问:“那我现在能搬进来住吗?”
“当然可以。”
何聿秀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他看了看解知文,笑道:“这下有地方住了。”
解知文眼睛扫了一眼那满心欢喜地收了钱上了楼的婆婆,蹙了蹙眉,旋即又松开,他看了眼何聿秀,笑了笑,“是啊,旅馆太了, 你画画都没有地方,眼下有了这处院子,好歹是能画画也落个清净。”
何聿秀兴高采烈地把他的东西从灵丘江馆搬到了他的新居,心里想着他那些画终于能从箱子里放出来,透透气了,心情无比舒适。
等到了夜里,他邀解知文喝酒,解知文笑了笑,“是,乔迁之喜,是得庆祝一下,你在这儿买了这处房子,可一定要常来住,这里离我家倒是不远,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
两人晚上寻了处酒楼,喝到酩酊,平日里何聿秀是很少醉酒的,只是最近这些个幺蛾子事儿,叫他心里烦闷得紧。他是顶着颊边两片酡红,被解知文搀着回了家的,回家后也不睡,非要磨墨展纸画幅画,结果画没画成,滚了一身的墨,倒也看不出平日里那副洁癖的样子了。
解知文也醉的不省人事,次日头昏脑涨地起来,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还有课,慌慌张张地披上衣服,也顾不上同何聿秀知会一声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便去了学校。
何聿秀自是不知道解知文是何时走的,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才发现自己竟在地上睡了一夜。他起来左看右看发现解知文已经走了,于是沐浴洗漱,又换了身衣服,才终于算是清醒了些。
外头的雨停了,天上有了那么一丝丝放晴的迹象,外头有卖报的孩子走街串巷地吆喝,何聿秀出门吃饭,刚走出门便听到了报童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拦住买了一份,并让那孩子每天都往这儿送一份。
又是《宁报》。
何聿秀盯着那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名字。
“笃笃笃”
用过早饭之后,何聿秀回到住处,正准备趁着心情还算不错画点画儿,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他抬头看了看书房挂起来的大摆钟,此时正走到十点多一刻,想着是不是知文来了。
结果开门,是个陌生人。
门口那人穿着一身西装,带着一顶帽子,见他开了门,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个笑容,“想必您就是何聿秀何先生了。”
何聿秀有些怔愣,“你是?”
那人伸出手,“久仰久仰,我是奉了黄老板之托来向您求画的,早就听何先生画得一手好画,黄老板可是仰慕您很久了呢。”
何聿秀看了眼他的手,并没有想要回握的意思。
“黄老板?”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未见什么老板派头的人。
那人呵呵一笑,道:“我们老板有事抽不开身,托我来求画,先生莫怪。”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何聿秀看着他,眼里颇有些警觉。
“这个,稍加调查,没什么难处的。”那人见他没有握手的意思,表情有些尴尬,只好收回手。转瞬又挂上了笑脸,“何先生切勿见怪,不是有意叨扰,我们真的是带了诚意来的。”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脚步声从巷口传过来,几个人抬着几个箱子过来了。
那人眯了眯眼,看向何聿秀,指着那箱子:“何先生,宁浦本地的瓜果特产,黄老板命人特意给您送来,以尽地主之谊,这是黄老板特意吩咐的,还有……”
他抬了抬手,一个箱子递到了他手上,“这满满一盒子的黄鱼,也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只要您愿意,为我们黄老板画一幅画,这些…”
“多谢抬爱,只是何某近日诸事繁杂,无暇卖画。”
那人的话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如同凝固了一般。
“你…”
“先生可还有事?没事,我便要歇息了。”
黄二眯了眯眼,他今天来便是抱了成事的心来的,眼下这何聿秀三两句话想发他走,是没那么简单的。
“你可知我们黄老板,是何等人物?”
何聿秀嗤笑一声,“我不管你们黄老板是何等人物,现在我要歇息了。”
罢,他摆出了一幅送客的姿态,作势要关门。
黄二一伸手,按住门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要不识抬举,今儿我还就要一个答案了,你画还是不画?”
何聿秀愣了愣,笑了下,“先生好一个变脸的功夫,不知是哪里练的?”
那黄二闻声嗤笑了声:“何先生,不是我,我们兄弟这是给您面子,才好声好气跟您话,要是换了旁人…”
何聿秀抱着胸瞧他,“换了旁人又怎么样?”
黄二冷笑一声,“换了旁人,怕是现在已经站不住了,您识相点儿就画,少不了您的好处,不识相…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
何聿秀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了这横的,他能比对方更横。眼下听了这话,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别是画画了,话都不愿意多跟此人一句,他冷哼一声:“得,何某万没有想到你们这黄老板竟是这般瞧得上我,倒是也让何某见识见识,你们是怎么不客气的?”
“你这人还真是…”
那黄二逼近了几分,正准备有所动作,他身后一个人拽了拽他,“二哥!”
黄二回过头,不耐烦道:“干什么?”
那人看了眼何聿秀,又低声凑在他耳边了句什么,便见那黄二环视了下四周。
兴许是他们话声音大了,不少人探头探耳在旁边看热闹,这逼仄的巷竟一时显得格外热闹。
黄二显然没准备把这事儿闹大,只冷哼了声,看了眼那何聿秀,:“哼…我们走。”
何聿秀抱着胸见那黄二领着一伙人走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冷笑了一声。他惯是烦这些富商们仗着自己有些钱就居高临下的态度,他卖画从来靠眼缘,若是投缘的观者,白送也都是有的,眼下他虽然手头紧了些,可像这般嘴上的有多喜欢自己的画,却只是命人带着钱来威逼利诱,自己连面都不露的,想必也没有多喜欢画儿,他也自不用浪费笔墨在这上头。
发走了那求画的人,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看今日天气不错,携着纸笔便去了灵丘写生,一写便到了日暮。江南的山与北方的山就是不一样,灵秀而空濛,何聿秀在灵丘山腰处的望风亭里坐了一天,头一回发觉宁浦竟也有这么美的地方。
他此时绝不会料到,他这处刚置办的房子,甫才入住,便招来了这么多客人,这边刚发走了一个,到了次日,又有人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