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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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听许缘竹那么一,他倒是对这位叫沈醉生的画家有了颇浓的兴趣。

    “这位沈醉生画的当真这么好?”

    “我还能骗何先生不成?好与不好,何先生看看便知道了。今日时候还早,何先生要不要去家中坐坐,赏赏画儿?”

    何聿秀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于是他笑了笑,“既然许社长诚心相邀,聿秀便去开开眼。”

    黑色的洋车在巷口停着,何聿秀乘着许缘竹的车,一路驶向许缘竹的家。

    倒是顶好的一套花园洋房,台阶处栽了几株竹子,何聿秀见了笑了笑,“许社长真是格外喜欢竹子啊。”

    许缘竹也跟着笑了笑,“偶尔爱画两笔,栽几株看着也舒服。不过那郑燮栽竹子栽的是风骨,我一个做生意的,栽到这处反倒是附庸风雅了。”

    何聿秀闻声摇摇头,“许社长何必如此自谦,您是真心爱画的,我看得出来。”

    许缘竹被夸的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更浓,越发看着这何聿秀顺眼,以为知音。

    他将何聿秀引到书房,何聿秀一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与其这是书房,倒不如是一个展室,墙上挂了许多幅书画,屋内有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墙边里面有几个不大不的透明玻璃边柜,上头也铺陈了幅画作。何聿秀一进来倒是不急着看那沈醉生的画了,而是将那墙上挂着的,边柜上摆着的,全都看了一遍。

    “这些,都是您平时收藏的?”

    “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偶尔看看书画个画儿,这见了画的好的,就总是心痒想收藏下来。我先明,我这屋子,可是不让一般人进的,是因为你何聿秀来,我才破了个例。”

    何聿秀轻笑了声,“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许缘竹也忍不住笑了两声,将那沈醉生的画拿了出来,铺在屋内的长桌上。

    是一幅人物画,绢本设色,笔法极似唐宋的工笔人物,唐宋的工笔人物,画起来是极复杂的,三矾九染,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要费些功夫,比不得文人画恣肆。然而自元代文人画兴起,这工笔人物画的人便极少了,即费工夫,又免不得被人一句匠气,久而久之,画的人也少了。

    何聿秀看了也不不由得夸了声好,“气韵周全而非空陈形似,笔力遒劲而非空擅赋彩,许社长果然没有骗我。”

    许缘竹眯着眼笑,“就知道何先生是识货的人。”

    看完画儿后,两人又闲谈了许久,许缘竹还拿出来了几幅自己觉得画的还不错的画儿,让何聿秀看。

    “何先生,我这年岁大了才开始画,这画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您给看看怎么样?”

    何聿秀倒也不客气,盯着那画看了看,真的给他点评了下,“许先生算是业余作画的人之中算是画的不错的了。”

    许缘竹听了喜笑颜开,便听那何聿秀又:“只是,许社长日后作画,有两点是需要注意的。”

    “哦?许某洗耳恭听。”

    “这一呢,既画的是墨兰,除了那‘一笔长,两笔短,三笔交凤眼’的口条外,写生也是非常重要的,许先生这话,不是写生写出来的吧。”

    许缘竹有些讶异,“何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何聿秀笑了笑,“郑思肖的墨兰无根无土,可真正的兰花总是离不了根的,许社长在画上画几株无根墨兰,可不是非常显眼嘛。”

    许缘竹恍然大悟,“何先生好眼力。”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虽然写生很重要,但是一味的写生,也并不是有益无害,你看这幅…”

    他指了指另一幅秋菊图,问:“这幅是写生来的?”

    许缘竹点了点头,“正是。”

    何聿秀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幅画,失在经营位置上。写生固然重要,但宅院中的花,原样的位置移到了画面上,是会出现一些毛病的,侍弄花草多是不讲位置经营的,但是画画儿就需要了。就比如你这一幅,花卉占据了画面的大幅空间,枝茎都快被压弯了,太多,太过。画画不是东西越多越好,而是要精练,每一笔都不赘余,位置也要拿捏得好,一旦位置相戾,有画处便多属赘疣了。许先生在画画之时,可以先构思一下,调整一下画面位置,试着删减一些东西。”

    许缘竹眼睛亮了亮,“得对啊,我自己看着也觉得有些毛病,但就是不上来哪儿有毛病,何先生这么一,倒是一下给我点明白了。”

    许绍清倒是请过许多画家指点自己画画,可那些画家,要么碍着自己的身份只会些好话吹捧,要么支支吾吾不出关键所在,如今听了何聿秀一番话,倒是觉得豁然开朗。

    他看着何聿秀越发觉得这人对自己胃口,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我有一事,想要恳求何先生帮忙,不知当还是不当。”

    何聿秀回头,“许社长不必如此客气,但无妨。”

    “笃笃笃”

    恰时,有人敲门。许缘竹于是顿了顿,转看向门口,扬声了句,“进来。”

    紧接着,一位穿着时兴的阴丹士林浅蓝色旗袍的女人端着茶盘来了,那女人细看已不算年轻,但眉眼出色,容貌颇佳,唇角总是挂着分笑,倒是多了几分独特的气质在里面。

    “先生用茶。”徐芝凝捏着那紫砂壶为二人倒了茶,何聿秀量了她一眼,笑了笑,:“多谢许太太。”

    徐芝凝抬头看了眼何聿秀,被这称呼臊的有些脸红,似乎有些尴尬,她微微笑了笑,看了眼那许缘竹,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并不是府上的…”

    “嗯?”许缘竹捏了捏她的手,看了她一眼,似是对她的话十分不满,“未过门罢了,让何先生见笑了,只管叫她许太太便是。”

    何聿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认错人了。他看这位女士的周身气度,想着必定不是伺候人的佣人,这才冒昧叫了声许夫人,没想到…

    “这…”

    许缘竹却像是毫不在意,捏起那茶杯,对何聿秀:“这是裕盛茶行前两天送来的狮峰龙井,新下来的,何先生尝尝。”

    何聿秀于是点点头,端起那茶杯,细尝了一口,“好茶,新鲜得很。”

    他朝那徐芝凝看了一眼,了句:“辛苦许太太了。”

    徐芝凝被他的这句话闹的脸更红了,忙了句“不辛苦”便逃一般的离开了书房。

    许缘竹看着徐芝凝的背影,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始终挂着笑,一直乐呵呵的。

    过了良久,他回过头来,“刚才我们到哪儿了?哦…对,我想请何先生帮个忙…”

    “教您画画?”何聿秀放下茶杯,神色有些讶异。

    许缘竹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许某这年纪大了,报社又有家中那浑子帮忙理,能抽出时间来画个画了,可是一直没有觅得良师,自己摸索也是始终不得窍门所在,这才冒昧向何先生提出了这个要求,不知何先生愿不愿意教我,哦…报酬方面许某定不会亏待何先生的。”

    何聿秀愣了愣,许久没有话。

    许缘竹十指交叉,摸了摸自己下巴,表情有些尴尬,他苦笑了声,眼角挤出了几条褶皱,看上去颇有老态,“是不是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想也是,何先生才名在外,怎会有时间教我这个老糊涂画画…”他摆摆手,端起茶杯,道:“算了算了,何先生只当没听过,来,喝茶,喝茶。”

    何聿秀按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许社长何必这么,何某在这宁浦哪里还有什么声名,有的也是臭名罢了,实不相瞒,如今何某…”

    他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如今何某身上已捉襟见肘,今早想提笔作画,却发现连买纸的钱都没有了。”

    许缘竹大吃一惊,“何先生何时竟如此困窘了,为何不早来找我?之前许某便过,若有难处,大可以联系我。”

    何聿秀苦笑了声:“多谢许社长的好意,只是聿秀本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何况许社长平日里想必也很是忙碌,更是不忍心扰了。”

    许缘竹摇摇头,道:“何先生何必如此客气,你我投缘,我许缘竹也不是随口客套两句,既然了让你来找我,自然是发于内心的,又怎么会怕被扰呢。”

    何聿秀心下感动, 冲着那许缘竹笑了笑,“报纸一出,这宁浦的画家如今恐怕是唯恐避我不及,承蒙许社长不弃,待我如上宾。”

    许缘竹也叹口气,“现在的报纸,哪里还像从前。那撰文写字的,个个都仿佛要把那笔杆子当做枪杆子使,要那请画托的事,还是家中那子犯了浑,眼下他不在这儿,等日后定提着他去给何先生赔罪。”

    何聿秀想了下那昂着头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许绍清来给自己赔罪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想笑,他玩笑道:“我也不要许少爷给我赔罪,以后何某来教您画画的时候,他在后头研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