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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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聿秀一拍脑袋,“我竟将这件事儿给忘得干净,这两日在这里住的舒坦了,竟忘了还有这回事。”

    解知文看他样子便知那婆婆还没有将房契交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那日她不是改日就让人给送过来么,怎么这过去好几日了,还没有送过来?”

    何聿秀点点头,“是啊,兴许是她忙她女儿的事给忘了,我不着急。”

    解知文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你还真是除了画画,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你就不怕那婆子是骗你的?”

    何聿秀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怎么,我还能叫一个七八十的婆婆骗了去?未免太看我了。知文,你信我,我看人很准的。”

    解知文心稍稍放下来一点儿,还未等他坐定,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个点儿,是谁啊?”

    何聿秀坐着不动,“许又是那来求画的,我真是不愿意去回他们了,你去帮我开门吧,随便托个由头我不在就行。”

    解知文应声去帮他开了门,却见门外果然站了个生人,那人带着顶帽子,穿着身轻便的风衣,见了他有些讶异。

    “请问找谁?”

    他抬头看了看那门牌号,问道:“这里住的不是李婆婆吗?”

    解知文闻声,准备好的托词全都咽回了肚子里,“你是?”

    “哦,你好,我是陈安东,这里的房东。”

    解知文的眼不由得睁大了些,“房东?”

    “房东?”何聿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

    “这房子,不是那位婆婆的吗?”

    那叫陈安东的人神色也有些讶异:“当然不是,这是我租给李婆婆的。”

    这意思是…陈安东将这房子租给了李婆婆,李婆婆又把这房子卖给了何聿秀。

    何聿秀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解知文,只见解知文皱了皱眉,看向那陈安东,问道:“那李婆婆也这房子是她的,你既你是这儿的房东,可有何证据?”

    陈安东也是万万没想到,只是日子到了来催一回房租,没成想竟然发现自家房子里早便换了人。

    他挠了挠头,“这证据…哦…对了,这房契还在我手上呢,这是我们祖上的房子,前两年我因工作原因长居四川,将这房子租了出去,今年开春没多久那租客不租了,恰好这李婆婆来找房子,我这才租给了那李婆婆,你们…难道是那李婆婆的亲戚?”

    何聿秀呆看向解知文,自己方才还放下大话自己看人很准,那婆婆绝不可能骗他,眼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陈安东了个措手不及。

    解知文叹了口气,道:“谁有她那样的亲戚,兴许是倒了八辈子霉。”

    细将那来龙去脉了一遍,那陈安东也是大吃一惊,“一千块?那李婆婆在我这住了两月,平时做些买卖,我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我看她年岁大,每月只收她十块的租金,结果她竟将我这房子转手卖给了你们。”

    解知文叹口气,看了眼何聿秀,“怪我,我在这宁浦也算是住了许久了,自以为也算是熟悉这里,还想着你住在这儿多少有个照应,没想到竟叫你折在这儿了。”

    何聿秀看了眼他,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又赖到自己头上了。”

    那陈安东也是颇觉尴尬,他轻咳了两声,道:“二位,知道你们也是被骗,但这房子终归是我祖上的房子,陈某只想着租出个一时半日的,可卖是不可能卖出去的,二位您看…”

    何聿秀沉着张脸,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头风。人要是倒起霉来,喝水都能咬破嘴,放屁也能砸到脚后跟,何聿秀如今真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先是遇到了程先鹤这等心术不正之人,再是昨天王陆屏家里那一遭,如今买处房子也能叫几十岁的老太给耍的团团转。想他活了三十年,从未为了生计发过愁,眼下却被这吃住的俗事牵绊住了。

    他不由得有些焦虑,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思索着对策。

    片刻之后,他起身,朝着那陈安东笑了笑,道:“我自然是不会麻烦陈先生的,只是请再宽限几日,我找好了房子便搬出去。”

    那陈安东还以为要好一番纠缠,没想到这人…还挺好话,因此不由得放下心来,“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他思量了一会儿,笑道:“我听先生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北方来的吧。”

    何聿秀点了点头,“是,京都来的。”

    “那先生是有久居宁浦的算吗?”

    何聿秀愣了愣,他这些时日在宁浦过得着实不算痛快,要不是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他早早便走了,怎会还在宁浦买了这处房子。原想着,那江馆住的实在不舒服,安顿下来也好,就当换个环境待些时日,有个自己的房子也方便,可眼下又遭了这么一出,他实在没有久留的算了。听见陈安东这么问,他摇摇头,道:“没有,只是闲住些时日,过段时间就回去。”

    那陈安东神色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多了,实在话,经了这李婆婆一出,这房子我也是不太敢租了,不过我看二位面善,要是找不到地方住,我在宁浦还有些人脉可以帮着您看看,反正是短住,好找的。”

    这人倒也算是个热心肠的,此时此刻,何聿秀见到不将自己往那泥沟里拽的人,就已经是十分感激了。

    送走了那陈安东,解知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聿秀,你的好运是全都留在京都了么,怎么一来到宁浦坏事不断。”

    何聿秀喝了口冷茶,只觉得这茶凉心也凉。

    他苦笑了声,没了初来乍到那股子神气,样子落魄得紧,“谁不是呢。”

    解知文看他垂头丧脑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叹口气,道:“别想了,兄弟请你去杏花楼吃酒,来不来。”

    何聿秀不话。

    “杏花楼明日开张,晚上请了陆蝶来唱歌,你确定不来。”

    何聿秀心里一动,抬头看他,“果真?”

    解知文含着笑看他,“原来是要陆蝶来请你才请得动么,非得搬出陆蝶才舍得看我一眼。”

    何聿秀被他逗的笑了一笑,“好啊你,如今竟也学坏了,竟然敢拿我逗趣了。得,明晚谁不去谁是那狗。”

    被解知文这么一闹,心里好歹是舒坦了一会儿。然而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竟又充斥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何先生倒是没穿西装,难道就融入这里了吗?”

    脑子里忽然闪过许绍清的这句话,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头一回地觉得有些迷茫。他学画多年,图的不过是一方清净,原以为画画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事,可没想到这杆子笔后头,竟也有许多污事。叫他眼睁睁看着做个睁眼瞎,他是做不到的。可他的话,在这宁浦非但没什么力量,反倒处处被讥嘲。

    真是窝囊。

    他带着一肚子的气睡觉,不知何时才睡着,梦里也睡不安稳,只觉得摇摇晃晃,如在水中。

    第二天一早上,他有些疲倦,索性报纸也不看了,匆匆吃了个早饭。闲来无事又突然想起之前自己陈在箱子里的画还未拿出来透透风,忙拿了出来,以免它受潮。收拾好一切之后,他在家待也待不住,只觉得烦闷,于是又收拾了收拾,准备去灵丘写生。

    然而更窘迫的是,何聿秀发现自己的纸不够了。他翻遍了浑身上下,终于意识到,他如今非但是吃住成问题,命根子都要保不住了。

    正是发愁之际,又听到有人来敲门。

    何聿秀听见敲门声心便提了起来,自他搬来这里,每次一有人敲门,多半是没什么好事等着他的。

    他拖着稍显沉重的步子去开了门,看见来人,却是吃了一惊。

    “许社长,您怎么来了。”

    许缘竹脸上带着笑,他轻咳了两声,脸上带着些病态,何聿秀忙将他迎进来。

    “叨扰了,我这两日心里总惦记着何先生,想着之前在王府何先生遭了那委屈,昨日那事又见报了,心里定是十分不好受,这才托人四下听,冒昧前来,没有扰到何先生吧。”

    何聿秀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扰不扰的,我这两日倒是没什么事干,倒是许社长,报社业务繁重,怎么还往我这边跑呢。”

    许缘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的拐杖放在一旁,笑了笑,道:“何先生这么可是见外了,我家那浑子虽然浑了些,但好歹也能帮我分担一些工作,见见何先生的时间也是有的。”

    许缘竹的眼睛四处量着这屋子,见他屋子里挂着的画,又是一番惊叹,“何先生画画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瞧这副画儿,以前只知道何先生花鸟画的好,没想到却是个全才,这工笔人物也画的很好啊。”

    何聿秀笑了笑,“许社长每每见到我都这般夸赞,倒是得我不好意思了。”

    许缘竹摇了摇头,“许某又不是胡话,要我,那王陆屏的画也不过如此,要不是他那兄弟王陆生写得几篇好文章,将他夸得天花乱坠,炒高了他的画价,这宁浦的画家这样多,他的水平怕都挤不进一流里去。”

    何聿秀兴致来了,“那许社长以为,宁浦的画家,谁画的好呢?”

    许缘竹神秘一笑,“何先生可知那沈醉生?”

    “沈醉生?”

    何聿秀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许缘竹作一幅惋惜之态,有些激动地:“唉…何先生竟也不知道,可惜啊可惜,那是个画画极好的人,我头一回是在裱画店里见到他的画,笔墨功夫上极周到,到了现在我还未见宁浦的画家有能出其右的,只是命薄啊,七八岁没了父母,由他嫂嫂带大,长大了被送到那裱画店当学徒,闲余的时候画画,也不图能以此为业,就是自娱罢了。好不容易靠着裱画攒了钱娶了妻子,谁知那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命呜呼了,他心灰意冷,没两日也跟着去了。”

    “我收了他十多幅画,同他也算是君子之交了,想着他画的如此好,以后定能有一番成就,谁知他就这么去了。”

    何聿秀没成想这人的遭遇竟如此凄惨,也不由得唏嘘道:“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倒是来来去去,生来不易,死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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