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上
宣纸默默燃尽,落在地上一片黑。
陈默默觉得尴尬,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又不出来哪里怪。
少爷雨天叫他开车来这处就叫他觉得好生稀奇,如今又碰上了何先生,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生奇怪,他尴尬地自己着那把伞,看着他们二人挤在一把伞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许绍清扭头看了眼他,吩咐道:“去把车开过来。”
陈松了口气,应声去了。
许绍清扭过头看他,“雨天湿滑不好走路,你坐我的车回去。”
何聿秀愣了愣,换做平时这等顺风车他不用考虑就坦坦荡荡的坐下了,然而此刻想到那晚许绍清的话,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白天这人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一点也没有那夜里犯浑的模样。
此时这人见他又只字不提,一片坦荡,倒显得他扭捏了起来。
这近郊的确人烟稀少,他愣了一会儿,晃了晃头,以手掩鼻,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来掩饰尴尬,“那就多谢许少爷了。”
许绍清听见他的话,盯着他看了许久,到底没有话。
淅沥雨落在车上,玻璃上一层薄雾,车里无声,许绍清拿着份报纸看着,何聿秀盯着那车窗上的水汽,弯了根食指,以指背抵着那玻璃划了一道,没一会儿,那玻璃上便出现了一株枯竹。
然而这不过是发时间来使自己不那么尴尬的,想他在外游历这么些年,哪曾有过和人坐在一辆车里,尴尬的不知手脚该往何处放的时候。
这许绍清倒是坦荡,手里拿着那份报纸,看得似乎格外认真,何聿秀瞄他一眼,看见他英俊的侧脸,雨天外头雾蒙蒙,连着车里的人,看起来都似乎带了层雾一样,他肩膀处有些湿,发梢也沾了一点雨,倒丝毫没有狼狈相,坐的挺直,活脱脱一个贵公子,倒叫何聿秀一时有些出神。
不可否认,这人长得不错,性情和他也算相投,还帮过他好几次,他一开始以为他是乐于助人,现在想想这人是别有用心。
许绍清慢条斯理地看着那报纸,并未转头,“何先生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何聿秀心头又是一跳,紧接着脸上积了点红,竟许久没能出话来。
良久,他才稳了稳神:“谁看你了,我是看那报纸。”
许绍清翻报纸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噙了点笑,“那真是不巧,只有一份,一起看?”
这很不对。
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刚才上车也是这样,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何聿秀觉得这子现在学会怎么拿捏他了,这让他觉得危机四起,有种被人捏住尾巴的感觉,他看着那份报纸,回过神来,脸上那点窘色退下,换上一点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笑,“我还以为许少爷会让给我呢,好歹我也算你半个老师。”
“老师?”许绍清看他,合上报纸,“何先生还肯教我画画?”
何聿秀上下量了眼他,“啧啧”两声,眼里带了些调笑,“嗯…天赋是差了点儿,笔墨功夫也糟糕得很,不过要是学会尊师重道,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尊师重道。”
许绍清看着他,眸色深沉,他重复了下这四个字,喉结滚了滚,声音倒像是略微沙哑了些,“何先生倒是,怎么才算尊师呢?”
何聿秀闻声敛了笑,接道:“那自然是…不做忤逆师长的事,不忤逆师长的话,老师的话乖乖听着,老师不让你做的事,最好不要做。”
“比如。”
“比如老师想看你那份报纸,你要是敬老师,就该双手捧着奉上来。”
话音刚落,一份报纸就递到了自己跟前,许绍清看着他,“何先生为了看份报纸,真是煞费苦心。”
何聿秀哼了声没话,心里却颇为得意,“哗啦”一声,展开那张报纸看着。
许绍清冷不丁又问:“为人师者,不能只要求学生尊师,不为学生解惑吧。”
何聿秀顿了顿,咂摸出那么一丝不祥的感觉,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许绍清:“做学生拿出诚意来,做老师的也该有所表示。”
“表示?”
陈只觉得坐在车里,出了一头冷汗。
他握紧了方向盘,心里默默念叨着: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
然而心里这么念叨着,耳朵却是关不住。
车子走的很平稳,许绍清那只手,搭在了何聿秀的手背,何聿秀手指上还沾着车玻璃水汽上的那点凉,冷不丁被人这样亲昵的握住,几乎要推开车门跳出车去。
许绍清凑得极近,近到何聿秀猛地撞上那双眼,脸上的慌张都无处可藏。
许绍清低低地问他,眼睛看了眼他嘴唇,问:“可以吗?”
何聿秀霎时脸红了一片,以为对方要亲他,“你什么鬼话?!这是在车上!”
陈到底也是个大人了,闻声心颤了颤,一个不留神,轧上了老树根。
许绍清笑了声,车子一晃,鼻尖险些蹭到他的鼻尖,他压低了声音,“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何聿秀:“……”
“难不成何先生想要我亲你?”
何聿秀色厉内荏,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苍白,“胡!”
怕了怕了。
有生之年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号人物。
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要是许绍清给他搞硬来那套,他兴许还能拿出几分恶毒的反抗出来,然而对方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他, 问他可以吗?
书画圈子里多有好男色的, 他自认不是其中之一。但看着许绍清那张脸,他张了张嘴,搜刮良久,竟找不出一句话来敷衍。
许绍清:“你脸红了。”
何聿秀忍无可忍,:“滚!”
许绍清:“师者要有师德,怎么能不为学生解惑还骂人呢。”
何聿秀:“……”
他觉得这一趟车坐得憋屈极了。
作者有话:
隔壁那篇完结啦,之后专心更这篇,好久没更了orz,快从日更选手变成月更选手了,见谅见谅哈,赶出来一点儿,明天再更。
下
不再理会许绍清,何聿秀拿起那份报纸看着。
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许绍清车上放着的这份,竟不是自家报纸,却是一份《民报》。
他正想趣几句,目光扫过报纸,却死死定在了一处,他先是愣了愣,接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念出了声:
“往日威风尽散,身为警局中人,苏某人却中饱私囊,枉顾仁义道德……直至撤职当日,其仍不悔改,实乃华界之耻…”
字字如刀,何聿秀读完此篇,顿了顿,却听见耳边传来许绍清的声音,“知道这写的是谁么?”
何聿秀眼睛瞥到那苏某人的名字,心里一沉,问道:“苏学灵?”
许绍清道:“正是。”
何聿秀心下疑惑:“她怎么…”
“收人贿赂,据金额得有这个数。”
许绍清竖起一根手指头,朝着他晃了晃。
何聿秀皱起眉,又细看了眼那报纸,“怎么可能…”
许绍清看他,“你不信?”
何聿秀确实不信,他脑子里忽然闪过那日苏学灵提审他的时候过的话。
“走进这件审讯室的人,没有几个人承认自己做过坏事的,我不会冤枉好人,但我更不愿意放过一个坏人,今日有人杀了一个人,被我漏放出去,明日他杀了十个人的时候,人命该算在谁的头上呢?”
实话,那时他的确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想想却无可厚非,嫉恶如仇,不外如是,毕竟这警察也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能出这等话的人,又怎么会利用职务之便,做出这等坑蒙拐骗、贪污受贿之事呢?
他问许绍清,“可是人证物证确凿无疑?”
许绍清点点头,“我们报社的记者也去听了,好几户寻常人家的家主一同作证她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在她办公室密柜里,锁着上百根金条和数不清的钱票,的确是人证物证确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虽然人证物证确凿,但这苏队长,却仍然抵死不认。”
何聿秀倒没想过他前脚刚从里头出来,这抓他进去的人居然后脚就跟着进去了,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许绍清看他神色,问道:“怎么,何先生难不成还怜香惜玉了起来?”
何聿秀瞥他一眼,“许少爷信这篇文章么?”
许绍清敛了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苏队长为人我不好妄自揣度,不过《民报》肯定有鬼。”
“有鬼?”
许绍清点点头,“《民报》的文风一向温和,灾情、时事新闻报道,措辞都是规规矩矩,从不敢僭越,哪曾有过如此言辞犀利的时候,这回判决还未下来,他便把苏学灵的罪责一一数落,登在报上,倒像是很急于败坏别人名声似的。”
何聿秀问:“那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嘛——”许绍清拉长了声音,“何先生想知道,就得和我走一趟。”
车子在警局门口停下,许绍清直起腰,伸手摘下陈的帽子,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却也没敢什么,他一路上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回头就被少爷给开了,谁料,扭头看了看少爷的脸色,却是很不错的样子。
何聿秀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帽子就扣在了自己头上。
那帽子还是温热的,檐口软趴趴,搭在鼻子上还能闻到一股子微微的汗味。
他嫌恶地摘下,狠狠瞪了眼许绍清,“你做什么?”
许绍清看了眼他,:“带你进去。”
何聿秀皱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得偷偷摸摸进去?”
许绍清挑了下眉,“探望名额可只有一个,搬出我父亲许缘竹的身份来,他们才许我多带个秘书,何先生,你委屈一下,做一会儿我的秘书?”
秘书?
这子居然也当真得出口。
何聿秀还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非和他走这一趟不可,就稀里糊涂下了车。
临走时他问陈:“你这帽子洗过吗?”
陈:“没有。”
何聿秀险些厥过去。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喊了声:“许绍清,你搞什么?”
许绍清闻声脚步一顿,扭头看他,走到他面前,手贴在他颈边,稍稍扫过他的下颌,哑声:“你再喊一下。”
这句话在何聿秀脑子里,自动被翻译成“你再敢叫一声试试”。
他皱皱眉,心下不悦,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许绍清,我告诉你,我可不帮你做什么…”
“叫我绍清。”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强势地插了进来。
话音被断,何聿秀原本想的话一下子顺着喉咙又滑回肚子里,被他四个字呛得满眼震惊,不出话来。
最后他憋红了一张脸,憋出来一句:“你脑子没摔坏吧。”
作者有话:
四舍五入还是2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