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这老中医开的药竟是红丸…
许缘竹自然知道红丸是什么东西,只不过他没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还能发生这事情,因而脸色一瞬大变。
“荒唐!”他怒道。
那老中医被押去警署,寸把长的指甲在桌上敲来敲去,面对审讯,他起先是拒不承认,叫嚷着要告他们许家欺人太甚,后来话开始支支吾吾,再后来又流下来了几滴眼泪,试图为自己脱罪。
“我这是舒心丸,治病用的,都是药三分毒,我承认它有几分危险在,但你们怎么能我这叫贩毒呢?”
但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多久,老中医没撑多久就交代了,他出身医学世家是不假,但他祖上是因屡不中第才改行学的医,不过是江湖郎中罢了。而他本人,起先也是读书的,科举没了之后,他开始走上了父亲的老路,靠着一张嘴蒙骗了不少有钱人后,带着发的那点财搬来了宁浦,做起了医药贴的生意,本来生意一般,但他擅长交际,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还请了许多交好的文人帮他在报上谀药,这种广告手段使得他的名声一下子在宁浦传开,生意也跟着开始有模有样了。
正是这点有模有样让许缘竹没有怀疑过他,眼下知道被这等人啄了眼,他非常不快,重重敲了下桌子,冷哼了一声,对许绍清:“一定要严查这个人,查的仔仔细细,让他在里头多待几天。”
许绍清皱了皱眉,:“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您没听他吗,不光他一处,宁浦的药房也在卖这样东西。光天化日,您觉得是什么人,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许缘竹停顿了下,没有话,眉心挤出深深的几道沟,而后,他点了根烟,看着它静静地燃,像观看一场无声烟花。
良久,他闭上了眼睛,:“这事儿恐怕你管不了。”
许绍清于是问他:“那谁能管?”
许缘竹:“没人能管。”
许绍清于是问:“那便放着不管?”
许缘竹摩挲着手中的烟头,话头一转,看向何聿秀:“何先生以为这事儿该不该他管?”
冷不丁被问到,何聿秀看着许缘竹,缓缓开口:“我只听人做新闻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竟不知道做新闻还有闭目塞听这样的道理。”
许缘竹笑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眼神里多了分清明。
“何先生,你这是在敲我呀。”
“不敢。”何聿秀道。
许缘竹笑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咳了几声,又叹了口气,:“现在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安稳喽。”他拿起一支毛笔,蘸了点墨,在纸上落下浓重的一笔,又拿起一支清水笔,在纸上画了相同的一道。
“不知道这样安静画画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他。
何聿秀看了眼许绍清,却见对方抿着唇,一言不发,不知在思量什么。
没一会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爸!何先生来了?”这声音破了屋内的安静,让这屋变得欢快了起来。
何聿秀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许长宁,果然,下一秒,宁宁就推开了书房的门。
大家十分默契地都不再提刚才的事情,许长宁笑嘻嘻地进来,跟许缘竹了个招呼,又和何聿秀了招呼,最后才看了眼许绍清,:“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许绍清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前段时间我走的时候还哭哭啼啼,这会儿我回来一趟这么不欢迎?”
许长宁做了个鬼脸,:“我哪有嘛。”
她看了眼许缘竹,担心道:“爸,我听芝姨您今天请医生了,又不舒服了?”
许缘竹摆摆手,:“没事儿,老毛病,不要紧。”
“那就好。”她吸了吸鼻子,闻到满屋的烟味,摆摆手:“爸您可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许缘竹又岂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别人他恐怕又要嫌烦了,但宁宁这么,他总是欢喜的,于是露出一个笑,宠溺地笑道:“好好好,爸少抽一点就是了。”
许长宁点点头,扭头看向一旁的何聿秀,吐了吐舌头,冲着他神秘一笑,:“何先生跟我出来玩儿吧,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宁宁又胡闹了。”许缘竹嘴上这么着,脸上却还是笑呵呵的。
许绍清闻声挑了挑眉,看了眼何聿秀,何聿秀给了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然后就被许长宁拽出来了。
何聿秀走得不快,许长宁注意到了,问他:“何先生的腿怎么了,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
何聿秀挠挠头,不愿让她担心,只:“不心摔了一跤。”
许长宁“哎呀”一声,“何先生多大的人了,走路心一点嘛。”
何聿秀自是百般好,许长宁扶着他去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两人坐在秋千上聊天,许长宁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他。
“这是?”何聿秀翻了翻,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
许长宁穿了身白裙,坐在白色秋千上,很有几分少女的可爱和俏皮,她冲着何聿秀眨眨眼:“这是我写的诗。”
何聿秀翻了翻那笔记本,却见上面有中文也有英文,他的英文自是不好的,看着上面的英文只觉得头痛,但中文的诗,他自然是能看懂的。
有几句诗写的格外天真烂漫,又极有意趣。
何聿秀指着其中一首,:“这首很好。”
许长宁看了眼那本子上的字,压低了声音,道:“这首我投出去啦!”
她从秋千上下来,又跑回屋拿了一份《报》。
何聿秀展开来,便见那报纸上有一首诗,正是他刚才看到的那首,而署名却是“老愚”。
“老愚?”何聿秀含笑看她。
许长宁低头,笑着:“那是我的笔名。”
何聿秀闻声笑了,:“宁宁年纪轻轻怎么起这么一个笔名?”
许长宁:“我想了许多个笔名,这个是我抓阄抓出来的,我觉得我和它有缘,就用它了。”
何聿秀听见这法,忍不住笑了笑,:“你这笔名倒和诗一样,都很有意思。”
他看了看那报纸,问她:“不过登报发表是好事啊,这种事怎么不告诉爸爸和哥哥呢?”
许长宁撅了噘嘴,:“我爸他看不上现代诗,我哥又总是笑话我,我要做出点名堂再告诉他们。”
何聿秀问她,“那什么才叫做出点名堂来呢?”
许长宁托腮想了想,看着天空飞过的鸟,开口道:“就像何先生这样吧,我爸喜欢你,是因为他喜欢你的画,而不是因为你姓何,是个男人,是京都的大画家。”
何聿秀心下震动,听她又:“我也希望别人喜欢我,是因为喜欢我的诗,不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是谁家的名媛,是谁的妹妹。”
“我不需要那样的注视,那些人的眼睛看得都不是我。”
许长宁的眼睛里一片赤诚,何聿秀看得出她的认真和坚定,也能看出她对于梦想的执着。
“我想要纯粹的,真正的喜欢。”她。
何聿秀完完全全的被动了,这是他头一回,从一个女孩的眼睛中看到了光。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合上那本日记,摩挲着上面的字,轻声:“会的,一定会的。”
这样纯粹的孩,值得一份纯粹的爱。
他笑了笑,把笔记本还给她,:“我相信你。”
许长宁听见这句话,眼睛有点发红,她摇了摇头,把那本笔记本重新递给他,吸了吸鼻子,:“这是我抄送给你的,你要好好收藏哦,这以后就是老愚的珍贵手稿呢。”
何聿秀笑了笑,:“好。”
两人走后,屋里的气氛突然有些沉重,许缘竹原本看了《灯下》后有许多想对许绍清的话,眼下人站在自己面前,竟不知该什么了。
他家的孩子不是外头那些不成器的花花公子,只知花天酒地,按理他该知足了,偏生这孩子执拗得很,认准了什么事,哪怕冒着玉碎的风险,也要弄得底朝天出来。
这让他总放不下心。
许绍清此时靠在窗边,看底下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些什么,忍不住道:“两个人什么悄悄话呢。”
许缘竹收回思绪,也往下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宁宁和何先生倒是合得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十分可惜道:“就是比宁宁大了点。”
许绍清听见他这语气中颇有些遗憾的味道,“怎么,您还想撮合他们两个不成?”
许缘竹看了眼他,不答反问:“既然你和何先生走得近了,不如一下,你觉得何先生这人怎么样?”
许绍清顿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出话来,片刻后,他缓缓勾起一个笑,低声道:“爸,您问这个,可就问对人了。”
不多时便到了午饭时间,何聿秀刚一进屋,许绍清便问他:““宁宁在院子里给你塞了什么东西?”
何聿秀扭头看他:“你偷看我们聊天。”
许绍清问道:“怎么,你们两个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不能叫我知道?”
“哪有,你想多了…”何聿秀忙摆摆手。
许绍清停下脚步,凑近了几分,低声问:“是不是情书?”
何聿秀压低了声音,声:“不是。”
许绍清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确认道:“真的不是?”
何聿秀扶额,:“真不是。”
许绍清这才放过他。
不过吃饭时,何聿秀总觉得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许缘竹频频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他心里觉得非常奇怪,临走时,他还塞给他一堆补品,最近天凉让他回去补补。何聿秀非常不好意思,百般推辞,毕竟他自己是空手去的,走的时候却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过去。
许绍清却在一旁抄着口袋,气定神闲地:“收下吧,何先生。”何聿秀只好收下。
天气确实有些凉了,一出门便一股寒气袭来,倒将人冻得清醒了许多,许绍清出来后十分安静。
“在想什么?”何聿秀问许绍清。
许绍清看他一眼,:“他今天似乎有点奇怪。”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许缘竹。
“哪里奇怪了?”何聿秀问。
许绍清摸摸下巴,:“就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换做从前,他是肯定要和我吵上一架的。”
何聿秀觉得他倒是很奇怪,:“怎么,不和你吵了你反而不习惯了?”
许绍清没话,只低头一边走一边琢磨事情,何聿秀的腿还是有些不舒服,稍不注意许绍清就和他拉开了距离,他无奈,喊了他一声:“许绍清,你能不能慢点。”
“嗯?”许绍清闻声回头,却见何聿秀在他后面,颇有些吃力地在追他。他快步走过去,弯下腰,拍拍自己的背示意他。
何聿秀面皮薄,:“不用,倒也没瘸成那样。”
许绍清于是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扶着他走,“腿都这样了,今天还跑来做什么?”
何聿秀:“家里也是无聊透顶,索性来这里和许社长话,你知道的,宁浦不像京都,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能走动的就更少了。”
许绍清闻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
许绍清的手紧了紧,忽然开口问他:“你不喜欢这里?”
这对何聿秀来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他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嗯…确实谈不上喜欢,天气很一般,书画圈的风气也很一般,山山水水也没有我特别喜欢的。”
许绍清没接话,他忽然意识到何聿秀是一直自由的,只是偶然来他的檐下避避雨罢了,如果他愿意,是随时可以飞走的。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状态突然有些低沉。他扶着他慢慢往前走,精神却蔫蔫的。
“哎…”何聿秀见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许绍清躲了躲,按住他的手:“别闹。”
何聿秀反握住他的手,问他:“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许绍清。
“骗谁呢,脸都要垂下来了。”何聿秀看着他别扭的样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许绍清别过头不接话,何聿秀站定,看四下没人,攀着他肩膀,凑到他耳边:“哎,许绍清,虽然这里哪儿都不好,但你还不错。”
许绍清闻声回过头来,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何聿秀,我在你心里只是不错吗?”
何聿秀见他笑了,松开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这个人分很严格的。”
许绍清凑上去,又问:“只是不错?”
他这样子像孩子讨糖吃一样,不依不饶。何聿秀遭不住他这劲儿,索性单脚跳了起来。
“你慢点吧,心摔…”许绍清还没完,何聿秀便脚底一滑。
“都跟你要心了。”
作者有话:
今天好长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