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何聿秀摇摇头,:“我之前已经去过了,我是想问问你,那大世界的‘二爷’,你可知是个什么来头?”
“大世界的…”陈安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你的是黄二吧,那个长得不是很高,有些流氓习气的男人?”
何聿秀点点头,:“就是他。”
陈安东摸摸下巴,:“这黄二嘛,我听人他原来是个混帮派的无业游民,能肯干,后来有一回在街头斗中救了大世界的黄半初,便拜在了他的门下。搭上黄半初这趟车后,他便摇身一变成大世界的‘二爷’了,我听他惯是会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下作手段也挺多。没人敢在大世界惹事,曾经在大世界惹事的人,最后都被他整了。”
到这里,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知道吧,之前有个码头工人差点被到半死,上报纸后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这人起初支支吾吾自己是被鬼的,来了记者调查后,他却莫名其妙傻了,一句利索的话也不出,只一个劲儿的自己冤枉,事情上报之后,警方后来介入了, 给出的调查结果是管他的头头误以为他偷钱,才将他了一顿。我本来也深信不疑,但这件事情过后,有次我出门坐船,听见码头的工人在聊天时,那人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就死在了街头。”他顿了顿,又:“你猜,他死在了哪里?”
何聿秀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有了个猜测,便见陈安东:“发现他尸体的地方就在离大世界最近的那条堆满杂物的废弃巷子里,据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很多伤,舌头都被人剪烂了,墙上有很多他的血,尤其有奇怪的两横,是他临死前弄上去的,有人是那是寻常的两道血印子,也有人那是‘二’。”
何聿秀有一会儿没话,陈安东这番描述让他想到了许多血腥画面,他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些反胃。陈安东见他神色不对,又连忙:“不过这些我也是道听途,不一定就是真的,何先生不必全信,这民间的道消息总是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他着,忽然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何聿秀:“对了,何先生怎么突然听起这个了?”
何聿秀咳了几声,挑挑拣拣把他和黄二之间的纠葛给他了个大概,略去了红丸一事,只了先前那黄二叩门求画和后来他羞辱自己的事情。陈安东听后非常生气:“荒唐,这人竟敢做出这种事,求画不成便这样肆意报复,手段未免太卑劣。”
何聿秀没接话。
陈安东又:“这等恶徒真是害人不浅,就应该被关起来,先生逃出来后怎么没报警?”
“报警?”何聿秀喝了口水,想到那黄二的痞子模样,深深皱了下眉。
“报了警又能怎样,他那种人,真会反思道歉吗?”
陈安东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他叹了口气:“那就这样放过他?”
何聿秀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盯着一处开始发呆了。
刚被黄二羞辱的时候,他满心只想着报仇。可眼下清醒之后,他却开始犹豫了。
放过他,心如芒刺。
回去,买通一些手,趁着夜色,趁他不备,绑了他,将他得遍体是伤,让人跪在地上求饶。
那他和黄二又有什么区别?
那股子憋闷的感觉又出现了,上一次这样无奈,还是那鉴定专家着权威的名义,在王陆屛家里假公济私的时候。
他在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普通,没有通天的本事、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恶人在外面逍遥法外,自由自在,做尽坏事,而他除了和朋友义愤填膺地痛骂几声,竟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种情绪持续了有一会儿,陈安东也发现了他的不对。
“何先生在想什么?”
何聿秀:“在想我这样的美术家生在这个世道有什么用,不会拿刀、不会使枪,旁人我我不过,旁人骂我我也只能驳几句,许多事情都无法参与,只能旁观,死了之后能留下的,不过是几张纸、几幅绢,也不过是一把火便能烧没的,这样想想,我真是没用极了。”
陈安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
何聿秀问他:“你笑什么?”
陈安东:“原来何先生这样的画家也会想自己有没有用啊?”
何聿秀于是看他:“怎么,你也想过?”
陈安东点点头,随即笑了一声:“我是挣扎了许久,才接受了自己并无大用,不过是个寻常人这个现实的。”
“后来我想…”他起身站到窗边,指着外头来来走走的人,:“外面这么多的人,大家来来往往、走走停停,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活着一定要很有用吗?活着就是为了活着罢了,有的人活着已经足够费劲了。”
何聿秀心里被触动了一下。
“况且,画画怎么会没用呢…”陈安东拿起一幅卷轴,在桌上铺开,他看着上面的山山水水,手指在上面轻轻点过,:“这些山、这些水,这些矾头水口,何先生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何聿秀看着那幅山水,嘴角勾了勾,他想起了那山、那水以及那时的自己。
那时在想什么呢…
王微的画论就在嘴边,他垂眸看着自己的画,语速很慢,但却几乎是脱口而出:“本乎形者融灵,而动变者心也。灵亡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及,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
他的很慢,神色也正经起来,陈安东笑了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既然何先生都到太虚了,那么神游太虚需要门槛,这点何先生是认还是不认?”
何聿秀点点头。
“既然如此…”陈安东又指了指那幅画,笑道:“这便是那太虚的门槛了。”
何聿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只觉这话无比温暖。他笑了笑,胸中郁垒,一朝涤尽。
“陈先生真会安慰人。”他。
陈安东笑了笑,:“是你的画会安慰人。”
两人相视一笑,何聿秀重新审视起自己的那幅画,起先只是看着,只不过看久了,眼眶便偷偷湿润起来。
是啊。
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披图按牒,效异山海,正是他画画的初心啊。
外头仍是人来人往,鸣笛声、脚步声、吆喝声顺着窗偷偷溜进来,攀上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偷偷话,何聿秀却听不见。屋里没人话,陈安东只是靠在桌前,笑着看他。
何聿秀的手指轻轻从画上拂过,像在温柔抚摸一个孩子的面庞,他轻声:“中国画是有门槛的,心觉才能目觉。”
陈安东:“我同意。”
我同意…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拨动了何聿秀的心弦。
高数流水,知音难觅。
何聿秀看着眼前这个只见过三面的男人,笑了笑,:“陈先生,要不我送你幅画吧。”
……
这边的黄二突然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姿态散漫,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微微向下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看不出他是在盹还是在沉思。
“感冒了,可要注意身体啊,大世界没了你可不成。”话的是个寸头男子,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脸上有些肉,他抽着烟斗,斜睨了他一眼道。
黄二点点头,:“劳您关心了,我没事儿。”
郭东群还在一旁画画,没一会儿成了一张,忙拿过来给那寸头男子过目,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手里的玉瓷杯被他转过来转过去,他把那画团成一团,扔在他脸上。
“画的这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
王微是南朝宋的画家、诗人,他的《叙画》写的很好,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看完记得一键三连(逐渐B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