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A+A-

    郭东群的嘴唇因为画画,已经变成黑色了,他从地上捡起来那幅画,低着头,驼着腰,狼狈得很。

    “先生既然不喜欢这张,那我再画一幅?”

    那寸头男子摆摆手,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不用了,当初在那展览会乍一看觉得你新鲜,如今看多了,就有些腻了。”

    此话一出,郭东群顿时白了一张脸,“黄先生…黄…”那人不再理会他,他又冲着黄二喊道:“二爷,二爷……”

    黄二摆了摆手,那郭东群就被拉了出去,两个手架着他,把他架了出去,郭东群跌倒在地,还想往里冲:“我的画…我的画……”

    没一会儿,他先前画的那些画,也都被扔到了大街上。

    “成子。”

    黄二顿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您。”

    寸头男子没话,他抬了抬手,然后是一声巨响。

    那玉瓷杯砸在门框上,碎在耳边,有些许的碎片飞了过来,划伤了黄二的脸,黄二摸了摸,一缕血丝渗了出来。

    “哟,出血啦。”那寸头男子,拿了块帕子,按在了他的脸上,“我帮你揉揉。”

    “没事,伤。”伤口处一阵刺痛,黄二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

    “成子,我待你不薄吧。”

    轻飘飘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黄二低下头,:“您待我,像待亲儿子一样。”

    那寸头男子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把那帕子扔在他手上,又从地上捡了那瓷杯的碎片,看了又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以后,就别拿这种东西糊弄我了。”

    黄二顿了一下,:“是,我再给您找更好的。”

    “一流的,我要一流的东西,”他睨了眼黄二,:“对了,上回让你去求的画,为什么到了现在都没有动静?”

    黄二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对那个酸腐画家感兴趣,只恨恨地:“那何大画家惯是会摆谱的,上次您吩咐后我就带着东西去他家拜访了,结果硬是连门都没有进去。”

    寸头男人笑了笑,道:“哦?那我倒是要亲自会会这位何大画家了。”

    他又交待了几件事要他去干,临走了的时候,他指了指墙上的那幅字,:“哦,对了,你找人把这幅伊秉绶的字送去总司令府吧。”

    黄二应下了,出门后,他一拳在了门口那棵广玉兰上。

    星点的血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他甩甩手,点了根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又慢慢悠悠吐出,一根烟燃尽,他吹了声口哨,神色又张扬了起来。脚边的破纸袋被他一脚踹开,他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晃荡。兴许是他的神色过于兴奋,路人们往往偷看他一眼,便如避瘟疫般避着他走。

    黄二在许多店进进出出,不到一个时,他手上便多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华而不实的,售货员脸上带着笑,无比恐慌地迎他进来,又无比欢喜的迎他出去。

    兜里的钱越来越少,钱从他手里花出来的那瞬间,有种吸毒般地快感涌了上来,这让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没有什么比钱更实在的东西了,他吸了口烟,眼神阴鸷,又进了百货大楼。

    进了百货大楼,售货员战战兢兢给他拿了许多东西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点烟,售货员察言观色,以为他不满意,颤着手准备收起来。

    黄二点完了烟,深吸了一口,看了她一眼,:“这些我全要了。”

    售货员瞪大了眼睛,傻在了原地。

    黄二皱了皱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包起来?”

    那售货员闻声回过神来,忙点头:“好的好的,我这就包。”

    黄二的目光从售货员那光滑白嫩的手上掠过,随后又移了自己手上,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稍一攥拳,伤口便又裂开来,一缕血蜿蜒而下,流到指缝。

    售货员见状,十分有眼色地关心道:“客人,您的手要不要紧?”

    黄二闻声露出一抹笑,“怎么,我要是要紧,你会心疼吗?”

    那售货员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客…客人…”

    黄二有些烦了,摆摆手让她快点包装。

    抬眼看见一个女孩,十七八的样子,像是个学生,长得倒是很可爱,正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往他这边看,售货员把东西包好递到他手里,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忽然又有些烦躁。

    买了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看看那女孩,随手一挥,把东西扔给她:“孩儿,送你了。”

    “哎…哎…你怎么…”

    黄二掏了掏耳朵,没理会后面的叫喊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

    “前边那个…”

    “有病吧。”许长宁追了一会儿没追上,喘着气看着那人的背影,一脸无语。

    没一会儿售货员追了过来,“姐…姐,你的东西。”

    “啊…这不是我买的…”

    “我看到那位先生给你了。”

    "哎…这……”许长宁看看那人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一脸为难的售货员,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她本来是准备回家的,只是路过百货大楼时候忽然想着过来问问工作的事情,谁曾想竟遇上了这么离谱的事。

    落日熔金,华灯初上,天一点点暗了下来,黄二回到大世界,一阵柔美的歌声传到耳朵里,入目是昏黄的灯光,鼻尖是醉人的香味儿,他慢慢悠悠晃上去。

    这才是他的天地。

    二楼是个好地方,既清净,底下的亮啊响的也捕捉得真切,他怀里搂着新来的燕燕,吸了口烟,吹到她脸上,女孩儿脸上浓浓的妆,凑过来和他交换了一个甜甜的吻。

    “二爷,人家也想唱夜场…”

    黄二勾起一个笑,调笑道:“那得让我看看你的嘴巴甜不甜。”

    燕燕的手攀上他的肩,黄二拨弄着她那银质的耳坠,觉得怀里的女人又香又软,他埋在她脖颈深吸了一口,余光却忽然瞥到底下的一个男人。

    此时跳舞的人不算多,因而一个长得尤其帅的人,便格外惹眼。那人一边跳着舞,一边和舞伴笑笑。黄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股熟悉感涌了上来。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渐渐和他印象中一个人对上了号。

    他松开怀里的美人,直起腰,拿了个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旋即把烟狠狠按在了桌子上。

    “在想什么呢?”一道慵懒又勾人的声音在许绍清耳边响起。

    女人很敏锐,一双眼在许绍清脸上转来转去,他稍稍走了一下神她都能看出来。

    许绍清笑了笑,:“我在想,这里的夜和外面的夜,仿佛不是同一种夜似的。”

    “哦?哪里不同呢?”女人的发饰在灯下闪着光,眉毛弯弯,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口红也涂得十分饱满,一看就是精心扮过,她的手搭在他肩上,笑着看他。

    她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身上有股淡淡的香,眼神却是很清明的。

    许绍清搂着她转了一圈儿,道:“这里是天堂,外面是地狱。”

    女人笑了笑,“那你觉得天堂好,还是地狱好?”

    许绍清:“天堂自然是好的,如果全是天堂就好了。”

    女人笑了笑,“可是要是没有地狱,天堂还有意义吗?”

    舞曲到了末尾,许绍清:“或许有意义,或许无意义,谁又能清楚无意义是不是一种意义呢。”

    外头月白风清,女人看着他,梨涡盈盈,像载满了酒。

    许绍清:“快跳完了,江姐,跳舞前你的话可还算数?”

    最后一个音落下,光在他们二人身上,她朝楼上看了一眼,最后伴着音乐,搭上了许绍清的肩,:“当然。”

    舞曲最后一个尾音在空中散开,旋即,他们隐没在了黑暗里。

    许绍清跟着她穿过人群,又穿过长廊,人渐渐少了,灯比舞厅弱了许多,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面,这门很窄,几乎只容一人通过。

    “这扇窄门后头,便是极乐世界了。”她看了眼许绍清,眼神十分勾人。

    许绍清愣了愣,他突然想起《圣经》里的那句话了:

    “你们要努力进窄门。我告诉你们:将来有许多人想要进去,确是不能。”

    想到这里,他甚至疑心眼前的这女人是个基督教信徒了。

    “江姐有信仰吗?”他没忍住,问道。

    “信仰?”江丽丽点了根烟,火星在夜色中格外明显,他们从那窄门中穿过,沿着路走,高跟鞋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楚,她边抽烟,边笑了一声,:“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作者有话:

    伊秉绶是清代一位非常有名的书法家,字写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