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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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何聿秀喃喃问道。

    京都的冬冷得出奇,他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仍旧是冷。

    许绍清吃不准他的主意,只心翼翼,轻声:“我听过了,你目前单身。”

    “所以呢?”

    “我也单身。”

    何聿秀别过头去,“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许绍清摇摇头,“我不要从前,我要明天。”

    “我们的明天。”他强调道。

    “明天…”何聿秀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你或许还有明天,但我已经没有了。”

    他转身往前走,许绍清忙跟上去,“怎么没有?”

    何聿秀头也不回,“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自从我的手被废掉的那刻起,我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想回到从前,哪里还有什么明天。”

    许绍清心里一痛,他停住了脚步,看着他的背影,黯然道:“对不起。”

    何聿秀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以后别再花高价买我的画了,我累了,不想因为这种事和别人再纠缠了。”

    别人…

    他竟成了他口中的别人……

    风卷起路边黄沙吹到许绍清脚边,吹得他一双鞋子脏了又脏,继而又裹着寒意吹到他鼻间,激得他忍不住了个喷嚏。

    他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实在有些难过。

    “你如今就这么讨厌我,连画也不肯卖我?”他问。

    何聿秀或许是听见了,或许是没听见。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回头。

    一下也没有。

    许绍清的心里钝钝的痛。

    “胆鬼,你在逃避,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他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很大,路上的人都回头看他,除了何聿秀。

    何聿秀的步子很快,几乎要跑起来。

    风吹的他有些头痛,一股疲乏感从心头涌了上来。

    几年的时间足够消磨掉他的脾性,从前的他散漫、固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的他怯懦、自卑、在他的丹青角落苟且偷生。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他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穿过集市,穿过路口,回到他寂静的屋。

    檐下落了一层薄雪,一脚踩上去便留下一个脚印。

    他捧着杯热茶坐在檐下发呆。

    要是心中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许绍清在他的人生中只短暂出现了一会儿,却留下了很重的印迹,以至于他当年虽然离开了宁浦回到了京都,但却再也拼不出来从前的自己。

    许绍清似乎也变了许多,那个张扬的、桀骜不驯的许大少,似乎随着那场判决,一并消失了。

    右手不知不觉开始颤了起来,手中的茶险些翻在地。

    他又在想他了…

    即便嘴上了那样决绝的话,可他似乎仍然控制不住的想他。

    没出息…

    怎么会这样没出息。

    茶已经冷掉了,他叹了口气,掀开盖泼在阶下,很快将那雪融出一个洞。

    雪仍在下,却再也填不满那洞。

    他心烦意乱,起身去画画,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没一会儿,萧云笑嘻嘻地进来,喊了声:“师兄!”

    何聿秀知道只要他一这么殷勤,肯定没什么好事,所以不愿理他,只是埋头画画。

    “这雪真大?师兄不出门看看?”

    “已经看过了。”

    萧云摸了摸下巴,“哦”了一声,试探性地问道:“和伽蓝看的?”

    何聿秀顿了顿,“你胡什么?”

    “我可是听今日伽蓝又花大价钱买下了你的画。”

    何聿秀抬眼看了下他,:“以后不会有了。”

    萧云一听他这话来了兴致,“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何聿秀没接话。

    萧云又问:“莫不是那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何聿秀皱了皱眉。

    “传闻那伽蓝是同性恋,对你有意思。”

    何聿秀一笔差池,整幅画尽毁,他放下笔,咬牙切齿道:“萧云!”

    “哎,别生气啊,又不是我的,我也是听别人的。”

    何聿秀将那画稿扔在篓子里,:“你别听他们胡。”

    萧云点点头,:“好好好,我不了,不了,不过师兄啊,我倒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今天见到伽蓝没?”

    “嗯。”

    “他人怎么样?”

    何聿秀脑子里忽然涌现出许绍清的那张脸,一下子不话了。

    “师兄?师兄!”

    “还不错。”

    萧云点点头,道:“我就嘛,写出那等作品的人,肯定是个好人。”

    何聿秀问他:“你东扯西扯,到底想干什么?”

    萧云狡黠地一笑,“师兄,你能不能帮我牵个线?”

    “牵个线?”何聿秀皱了皱眉。

    萧云点了下头,:“我想请他帮我的画集作序。”

    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聿秀可算知道他这次来嘴还这么甜是为什么了。

    “怎么,有叔父帮你作序还不够,你还要请遍京都所有有名的人物不成?”

    “话可不能这么,叔父是艺专的老师,伽蓝是写的,他们两个身份不同,视角也不相同,我请他作序,也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萧云惯是会嘴上抹油的。

    何聿秀摇摇头:“你自己去找他,我和他不熟?”

    “何聿秀,我们师兄弟一场,这忙你真的不帮?”萧云放下茶杯,质问道。

    何聿秀不话,只在桌上又铺上一层纸,自顾自画着画。

    萧云生气了,猛的一下站起身道:“好,自己去就自己去,没了你这事儿我一样能办成。”

    门猛地一下被开,一股子寒风涌了进来,何聿秀抬头看了眼那敞开的门,稍不注意,笔上的墨便无声无息落在纸上,晕出一块黑。

    这子…

    画的不怎么样,脾气倒是大得很。

    萧云的速度倒也是快,没多久就听出来许绍清的住处,许绍清住的地方很偏,他坐车过去都要一个时,等到他真的到了他家门前,看到那斑驳的木门,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没搞错吧…”

    他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没多久,他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皱了皱眉看他:“您是?”

    萧云上下量了下他的衣着,递上了拜帖,:“我找你们家的伽蓝先生。”

    许绍清扶了扶眼镜,开那拜帖看了眼,又看了眼他,:“我就是。”

    萧云吃了一惊,忙:“失敬,失敬,我是萧云,画画的,早便听闻伽蓝先生才学出众,今日慕名前来,想和伽蓝先生见一面。”

    许绍清没话。

    萧云一时觉得十分尴尬。

    没有中间人引介,他此举确实显得冒犯了些。

    许绍清看了他一眼,停了许久,才:“进来吧。”

    萧云进屋后,四下量了下他这屋,只见屋中墙皮有所脱落,桌子也破败不堪,只有墙上挂着的许多画,亮人眼目。

    他细细看了一眼,发现那画似乎…全是何聿秀的。

    怎么会这样…

    他买画出手如此大方,竟然住在这么破的屋子里。

    许绍清也量了下他,问:“萧先生也看?”

    萧云忙点了点头,他有些口干,轻咳了一声,:“看的,尤其是您那本《海上客》,我非常喜欢,家中收藏了一整套。”

    许绍清没接话,只是给他倒了杯茶,:“家中只有碧螺春,不知萧先生喝不喝得惯?”

    “喝的惯喝的惯,劳烦伽蓝先生了。”

    许绍清将那茶递给他。

    萧云趁机道:“想不到您这么喜欢收藏,家中全是画。”

    许绍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看墙上那些画,“嗯”了一声,继而问道:“萧先生此次专程前来,想必还有些别的事吧?”

    萧云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直接。

    眼下他倒是有些尴尬了,毕竟是初次见面,上来就请别人帮忙,似乎多少有些不厚道。

    但许绍清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见他愣神,又喊了声:“萧先生?”

    萧云忙点点头,只好硬着头皮:“是,来唐突,萧某是个画画的,想出一本画集,想问下伽蓝先生愿不愿意给我写个序?”

    许绍清皱了皱眉。

    萧云见状连忙又:“知道您忙,所以我不急着要,初次见面,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带了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许绍清盯着他手旁的东西,才想开口,萧云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幅画。我和何聿秀是师兄弟,听您很喜欢他的画,这次特意请他画了幅画带过来。”萧云脸不红心不跳道。

    许绍清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是他的…”

    “师弟,我是他的师弟。”萧云忙接话道。

    许绍清盯着他手边那幅画,轻声问道:“这是他画的?”

    萧云点了点头,伸手解开卷轴,将那画展开来,:“您看看。”

    许绍清深深看了一眼,再一抬头,眼神便软了几分。

    “既然你是他的师弟,那么这忙,我是一定要帮的。”

    萧云松了口气,暗自窃喜道:还好自己早有准备,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张他从前的作品。

    他挂起笑来,两眼放光,“伽蓝先生果真心善。”

    许绍清笑了一声,又给他续了杯茶,语气也亲近了不少,问道:“聿秀近来怎么样?我看他似乎瘦了不少。”

    这人竟喊他聿秀,看来是老相识了…

    萧云心下一惊。

    好啊你个何聿秀,竟还推脱和他不熟。

    他喝了口茶,镇定了几分,道:“要是伽蓝先生稍加听便知道他的右手废了,现在改用左手画画,自废了手之后,他整个人也变了,吃的很少,睡得很晚,每天不是画画就是画画,几乎快要入魔了。”

    许绍清喉结动了动,问道:“有没有人,劝劝他…”

    “他要是听劝,恐怕也不会被人废了手…”萧云叹了口气,道:“他这个人啊,轴得很…”

    许绍清一时有些动容。

    “那他…”他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只是还没问出口,萧云便断了他:“听您这意思,您和聿秀之前认识?”

    许绍清喝了口茶,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从前认识,眼下我想认识他,他却不想认识我了。”

    萧云一听这话来劲儿了,知道这俩肯定有点事儿。

    “别啊,有什么不开的。”

    “要不这样,改天我攒一局,把你们两个都叫来,你们好好聊聊,把心结解开。”

    许绍清摇摇头,“他可能不想见我。”

    萧云嗤笑一声,“嗐,他还经常不想见我呢,我还不是照去,他那人,你就得跟在他屁股后头烦他,烦着烦着他就心软了。”

    “真的?”许绍清心下一动。

    萧云点了点头,勾起一抹坏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速到想云楼商量老师寿宴之事…”

    何聿秀合上字条,皱了下眉,心下觉得奇怪。

    叔父生日不还有两月么?

    萧云这子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但想归想,唯恐真有什么事要商量,他还是去了那想云楼。

    二楼包厢里,满桌的菜已经点上,他喊了声“萧云”没人应,心下正觉得奇怪,想要出门找找他,却见一个人推门进来。

    对视的那一刹那,何聿秀僵了僵,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大概走错包厢 了。”

    他抬脚要走,许绍清拉住了他,“你没有走错。”

    何聿秀叹了口气,心下明白了个七八。

    “萧云干的?”

    许绍清低声道:“不怪他,是我想见你。”

    “他真的跑去邀你作序了?”

    许绍清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

    许绍清顿了顿,:“他他是你师弟。”

    何聿秀的心漏了半拍。

    他刚想话,萧云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笑嘻嘻道:“都站着干嘛,坐啊。”

    何聿秀咬牙切齿道:“萧云…”

    萧云权当没听见,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饭呢吃饭呢,有什么气吃完饭再撒。”

    “你现在竟学会拿叔父骗我了。”

    “瞧你这话的,什么叫骗嘛,我这是看伽蓝先生好生可怜,自己住那么破的屋,花高价买某人的画,却换不来某人一个笑脸,这才心生此计。”萧云给他倒了杯酒道。

    何聿秀抬头看了眼许绍清,一声不吭,闷头灌了杯酒。

    萧云一个人在那儿舌灿莲花,慢慢悠悠个不停,何聿秀心里憋闷,也不话,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萧云:“哎呀,天底下哪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开了就行…”

    萧云:“想当初我和松风阁的袁位吵成那样,最后不也和好了嘛…”

    萧云:“师兄啊师兄,你啊你,就是太较真了,有些事其实不至于…”

    “不至于?凭什么不至于?”何聿秀重重地放下酒杯,再一抬头,两眼通红。

    萧云吓了一跳。

    看见平素自持的师兄,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许绍清,你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的吗?”

    许绍清?

    萧云的手指向了伽蓝,“你…你叫许绍清?”

    何聿秀冲着萧云喊了声:“滚!”

    萧云愣了愣,竟真鬼使神差走了出去。

    “何聿秀疯了吧…”他挠了挠脑袋,在底下点了壶茶,看着楼上的包厢喃喃道。

    “别喝了…”许绍清站起身,想要拿开他的酒杯,何聿秀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我凭什么不能生气?这几年,我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出现你的脸。”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梦见你浑身是血跟我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我都没后悔,你凭什么后悔,明明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

    许绍清的心针刺般地疼。

    “是我…是我混蛋…”

    何聿秀抬头,红着眼:“许绍清,你叫我不要松开你,你却先松开了我。”

    “对不起…”许绍清黯然道:“我那时真的以为我会永远待在里面。”

    外头阴云初敛,雪意阑珊,何聿秀听完他的话,仰头灌了一杯酒,趴在桌上歪着头看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许绍清,我现在很怕很怕失去,所以有时,我宁愿不要得到。”

    许绍清一下绷不住了,哽咽道:“不会的,这次不会了。”

    何聿秀用仅剩的一丝清明挣扎着,他撑起身子站起来,试图往外走。

    话音刚落,他便被许绍清拽进了怀里。

    “别走…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放手的。”

    久违的拥抱让何聿秀有些鼻酸,仅剩的那丝理智如同烟花一样炸开,他趴在他肩上,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头脑发昏,他情不自禁环抱住他的腰,仅仅是一下,他又颓然地松开。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你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伽蓝,而我只是个落魄的画家,你没必要再来招惹我的,你要是想要一个情人,恐怕许多人都争先恐后。”

    许绍清着急地解释道:“不,我只要你,何况我算什么大名鼎鼎,若是你看过我的,便知里头千千万万字,字字都是你。就连伽蓝这名字,也是因你而取。”

    何聿秀声音发闷,“胡,什么因我而取,外界都传你信佛才起了这个名字。”

    “你真觉得我信佛?”许绍清问。

    何聿秀不话了。

    许绍清又问:“你可还记得你送我的那盆长寿花?”

    “和那长寿花又有什么关系。”

    许绍清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长寿花,别名又叫伽蓝花。”

    何聿秀先是觉得好笑,继而又有些想哭。

    “你真的?”

    “我再也不会骗你。”许绍清认真地。

    何聿秀终究还是没能蓄住眼中水汽。

    已然三十多的男人,在酒楼包厢里,哭的像个孩子。

    他想,自己真是没出息极了。

    “怎么哭了…”

    许绍清手忙脚乱,拿帕子给他擦泪,擦着擦着,自己也有些想哭了。

    天渐渐暗了,外头黑乎乎一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话,外头的萧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喝到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也没见二人出来。

    他实在忍不住,便去敲了敲门。

    没人应。

    他推门一看,却见那酒不知何时已经见底,那两人相拥着躺在地上。

    “先生,这怎么办?要不要叫车来将二位送到府上?”

    萧云盯着他们两个,沉默了很久,最后:“不用了,就让他们在这儿躺到天明吧,他们自己的烂摊子,总要自己收拾的。”

    作者有话:

    五千多字的超长番外,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