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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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的大部分事情有多么荒诞和徒劳。◎

    玄天宗下, 临南镇。

    少数落到此处的妖物已被消灭,昔日繁华的镇一片死寂。

    街上空无一人,远方的玄天宗似乎被一片广袤的黑暗笼罩, 某种东西潜伏在暗处。

    谢元白临窗望向天空,那一朵朵绽开的血花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烟花,庆祝着什么。

    “今日是几号?”

    他问旁边的下属,得到答复后, 皱眉道,“简行斐就这样等不及了吗?”

    “妖皇殿下这次出动所谓何事?”

    “他大概是为了那把折仙。”

    “难道.....传闻中他和那位剑宗之主的事都是真的?”下属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

    谢元白瞥了他一眼, “你少看点那些话本。”

    这才解释道,“和剑主无关,折仙剑本身就是个大杀器。世间名剑无数,为之争夺者也不少,可再也没有一把剑像折仙那样, 几百年不出世也遭无数宗派窥觊, 被奉为剑中之尊。”

    “那把剑, 真正见过它出手的人其实也没几个, 可被称之为“仙剑”,你可知为何?”

    下属摇头。

    “曾经, 在建康门前,折仙一剑斩断了魔尊开人魔两界缝隙的法宝, 那种睥睨天下、一剑可抵千军万马的气势, 只要见过的人都无法忘记。”

    “也是从那时,人们才想象, 折仙不止是它的名字, 它能这斩魔, 那也能折仙。”

    “昔日的剑宗之主陨落后, 王家曾想要将折仙占为己有,结果被年轻的祁尊上力排众议,将折仙镇压到玄天宗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怎么可能?”下属第一时间表达了疑惑。

    他跟随谢元白许久,活跃在四大世族最机密的交易中。像他这样的下人,必须得自己揣摩上位者的意思,犹如行走在钢丝绳上。

    私底下,他把各位家主的生平简史都了解个透彻。

    “那时,王家势力比现在更为强大。尊上虽然是年轻人一代最优秀的修士,可他在祁家毫无地位,在玄天宗里,光芒也被掩盖在那位王行之下。”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让王家那位大人收回自己的想法。”下属问。

    “很不可思议吧。”

    谢元白也摇头,“但是他确实做到了,对外的法是,因为祁知矣也是那次的幸存者。不过,你认为王家的老爷子会是讲仁义的人吗?”

    他自问自答,“不可能吧。我一直猜想他是采用了某种惨烈的手段,威慑住了老爷子,让他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决定。”

    “真让人好奇啊......”谢元白轻声叹息,“每每读起这些长辈的往事,就觉得这写故事真是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和他们相比我确实是个年轻人。”

    屋内一片安静,唯有烛光明灭晃动。

    谢元白沉思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简行斐这家伙一直非常厌恶尊上,他这次大张旗鼓的偷袭玄天宗,不是偷,而实实的抢走折仙。

    “玄天宗内忙于应对妖族的奇袭,必然就会有漏洞。”

    “一定会有,许多平时被结界防御在外的各种势力,在今晚浑水摸鱼潜入玄天宗。”

    “少爷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往玄天宗内插入细作吗?”下属蠢蠢欲动。

    “不急,玄天宗内今晚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搅混在一起,肯定会有好戏看。”

    谢元白皱了皱眉,望向夜幕下神秘巍峨的仙山,“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争春。他才拜入玄天宗啊,没想到就遇上几百年一见的动乱。”

    下属奇怪的看了自家三公子一眼。

    这几百年间,谢家逐渐成了四大世族中最孱弱的一个家族。

    每年的选拔中,后辈里,修道资质优良的人都是世家里最少的。

    以往谢家的家主更看重,为家族谋略的能力。而这一任老家主,决心选出一任修道平坦的家主,改变现状。

    因此,虽年幼、出身不好,却根骨奇佳的谢争春成了候选人之一。

    而本应该传给,以心思敏锐闻名、“家族继承人排序第一位” 的谢元白的许多权力,也就此搁浅。

    不论这两兄弟表现的情谊再深厚,世人大多还是不信的——谢家的人,心都是九曲十八弯,城府深重。

    眼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谢元白不想怎么在玄天宗内布局,反而关心起自己未来的对手。

    下属心情复杂,听见自家公子慢悠悠的叹了一句。

    “真希望我这个冲动的弟弟不会出什么事啊......”

    ... ...

    “师弟,你没事吧?”少女敲门,对着烛光突然熄灭的屋内喊道。

    少女十分警惕。

    生怕萧柳猛然醒悟,发现合欢派也不是多好的门派,偷偷逃跑。

    或者是被人寻仇,趁他病要他命,直接弄死在屋内。

    虽然这师弟是刚认的,可到底是掌门的关门弟子,资质好得掌门看到他像看到宝一样。

    出了事她可当担不起。

    “没事。”

    少年的声音虚弱,伴随着稀疏声响,窗边又亮起昏黄的光亮。他自己又点燃了蜡烛。“不心把蜡烛灭了,不用担心,我自己上药就好。”

    烛光把少年上半身赤裸的剪影投在窗边,他坐在桌前,拿起药,有些艰难的给自己涂抹。

    掌门对于自己看重的弟子毫不吝啬,给的都是上等仙药。

    这师弟有些害羞,抹药都要独自一个人。

    不过,想到师弟原本在凡间身份是个皇子,少女也能理解。

    合欢派还在玄天宗内。

    宗内弟子忙于应对妖族,没管他们。

    师父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独自离去。

    然后,师姐也偷偷溜走了,只让她在这照顾好师弟。

    少女守在门口,仰头望向结界,懒洋洋的起哈欠。

    一墙之隔,她想象中独自抹药的少年背对着窗,正面色阴郁的望向床边拐角处。

    黑暗中跪着几个人。

    统一的黑色长袍,面容隐藏在暗色中一片模糊,唯独瞳孔折射的赤红色光亮,彰显着他们并非人类。

    萧柳这个人,从懂事起就没有过害羞这种情绪。

    他只是需要个理由独处。

    “你们......我是魔尊,不对,魔尊的的转世” 萧柳双眼空洞,轻轻扬着嘴角,想笑,又觉得这不是该笑的场合。

    “是的,少主。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您已经神魂俱灭,可其实这三魂七魄中,我们找回了一大半!在凝魂盏中培养了五百年,终于等到您转世。”

    “只要您回到魔界,从上一任魔尊的遗体中继承他的力量,就能恢复所有的记忆和魔力。那些黑暗的日子结束了,我们的皇帝,必将重返人间!”

    这些魔修身上散发着黑色的气息,仿佛干涸的血。本应该是冰冷又阴煞,此刻却语气激动,浑身颤栗,瞪大的双瞳仿佛亲眼见到某种神迹。

    “因为我是什么魔尊的转世,所以天道不容我,所以我命犯天煞、命格穷凶极恶。”萧柳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

    “所以,从我身边人的厄运灾祸,都是因为我?”

    萧柳轻轻的问,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是这样吗?”

    关心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早已被魔物吞噬的魔修愣了几秒,觉得面前的少年有些愚蠢和软弱,分不清轻重。

    心想那三魂四魄中是不是搞错了一些。

    怎么这个魔尊和之前不一样。

    “不是他不容您,是他在害怕您啊,殿下。”魔修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只敢扬起下巴,仰视少年过分苍白俊美的面容。

    “等您恢复了所有魔力后,天道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会撕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至于这一世的那些人。”

    魔修不屑一顾,“不过是些凡人罢了。”

    “是的。不过是凡人罢了。”

    没有一丝风,滴着泪的红烛在室内明明灭灭,萧柳的脸庞也仿佛闪烁着,忽明忽暗。

    “幼时,我跟随叔父经过官邸大门,对着台阶下黑压压叩拜的奴役,他也是这样和我的。不过一介平民而已。”

    “世间的权贵轻视平民百姓,修士蔑视凡夫俗子。”

    “而你们口中,仙魔眼里这世间万物,皆是蝼蚁,皆是尘埃。”

    萧柳安静了一瞬,伸手捂住了脸,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他突然发觉自己很可笑。

    萧柳出身尊贵,偏偏大部分时候过得像野狗一样,走的就是绝境中一条险之又险的歧路。

    无论做什么,寻常人只需使四分力气,他必然要用劲十分力气才能成功。

    他一生坎坷。

    在天地熔炉中淬炼着,煎熬着,大部分时候全凭一口气吊着。年少轻狂,哪哪都不服气。

    为此他抛弃一切。

    尊严。自由。

    活得仿佛是一个毫无感情、由欲望和利益驱使的动物。

    他决心修道能找到一条出路。

    或者是个解释。

    不是芸芸众生,皆是平等吗?

    总得是有个理由的。

    萧柳以为,自己会多年后问鼎仙途,回想起现在诸多往事,会释然。

    或者干脆就已经斩断了与凡间的联系,只觉得陌生,宛若隔世,心中惊不起任何波澜。

    可萧柳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修仙资格的这个黑夜,得到这个理由。

    他为之追寻了很多年。曾经梦寐以求。

    萧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的大部分事情有多么荒诞和徒劳。

    甚至刚才在玄天宗前的坚持,都显得无比可笑。

    他所追求的事物在天道面前只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而一切的最终原因,竟然就是他自己。

    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他是那什么的转世。

    在萧柳发出第一声笑声时,魔修就布下结界,确保屋外少女听不见任何声响。

    而很快。

    萧柳的笑声越来越透亮,越来越高亢,最后,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他淋漓尽致的大笑。

    仿佛他真的遇见一件很好笑的事情,让他忍俊不禁。

    魔修们扭头,和彼此对视,觉得有些无奈,但是又能什么呢?

    那位本就是那样疯癫且神经质的人,你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敢揣测太多,魔修们叹了口气,心想,能找到活着的殿下就行。

    之后,只看如何找机会回到魔界了。

    ... ...

    漆黑的森林卷动起冷风,头顶,半透明的结界上撞击引起的水波越来越少。

    似乎都解决了,玄天宗内的山脉中一片安静。

    谢争春藏在树干旁的草堆中。

    周围夜色昏昏,阴沉骇人,好几次他都想回去,又想起秋露浓的话,挣扎数番,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

    谢争春神经紧绷,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

    灵力凝聚在剑刃,他翻身,下意识的反手一剑,可那人速度比他更快,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唇,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

    “少爷,还不错啊。”秋露浓的笑声贴着他的耳边响起,清脆悦耳。

    谢争春面色微红,用胳膊肘戳了戳秋露浓,后者立刻会意,放开了他。

    “我还以为你被魔修解决了。”少爷抱怨,“磨磨蹭蹭的。”

    “抱歉啦,抱歉啦。”

    几句很不走心的道歉后,他们走在通往山顶聚集地的路上。

    十七跟在秋露浓身后,悄无声息,她心情不错,甚至还有节拍哼起只有她听得到的歌,而谢争春一脸郁闷,几乎不话。

    冰冷的风掠过,带着树叶沙沙抖动声。

    谢争春和秋露浓一起停下脚步。

    他望向那个方向,而秋露浓比他反应更快,更直接,拎起他的后领,扭头狂奔。

    “你在那等个啥?跑啊!”秋露浓边跑边回头看。

    之前伪装成师兄的魔修竟然站在原地,并没追过来。

    “我这不是刚想跑就被你拽住了吗?”谢争春不满。

    话未落音,两人一起撞在了透明的墙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这是一种高阶的限制,像结界一样,没有主人允许无法出入。”谢争春在书上见过这种。

    他面色略微震惊,“能瞬间施展这种限制的术法,只有大宗派才教,如今的魔修都来自名门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魔修。他们只有身体还是人,其实早就被魔物夺舍了。”

    秋露浓幽幽的,“那是一种邪术,献祭自己的魂魄换取巨大的力量。成功后,他们会在短时间内拥有远超之前的修为。”

    “然后,日复一日,整个魂魄被魔物啃噬掉,直到魔物完全占据献祭者的肉体。 ”

    魔气浓郁,黑色的衣袍垂在地上。

    魔修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进近,怪异的身躯被微弱光亮映照着,完全展露在两人面前。

    如果,妖的原型还和动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魔往往就是一切混沌和混乱的组合体。

    要么是双腿被蟒蛇般的长尾代替,要么就是两条颈椎汇聚在一个偌大的脑袋上。

    秋露浓脸上有些难看。

    那玩意实在是太丑了,真是不管再看多少次都习惯不了。

    谢争春皱眉,喃喃道,“怎么比书上画得还吓人。”

    “有解开限制的法子吗?”秋露浓问。

    她摸了摸指间的储物环,想起放在里面的折仙,有些蠢蠢欲动。

    “没有。”谢争春回答,“得精通阵法才能解开,或者就修为压制,只可惜我在家族里最偏科的就是阵法了。”

    “你得过他吗?”谢争春问。

    “不过。”秋露浓还有心情吐槽,“这修为起码得元婴期往上了吧,你觉得,我得过还会来这拜师吗?”

    两人面面相窥,都从对面脸上看到了几个——你怎么这么淡定?

    秋露浓:“我只会在心里害怕。”

    真的吗?我不信。

    谢争春一脸狐疑,“我好歹是谢家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懂不懂?”

    “哦。”秋露浓点头,表情意味深长,但并没有提之前谢争春惊慌的举动。

    她只是冲他眨眨眼,明亮的双眼狡黠又灵动。

    见鬼。

    谢争春暗骂了一句,怎么秋露浓比他想得还要放松。

    其实,谢争春并不是像表面那样泰然处之。

    他双手制止不住的颤抖。

    突然,在那站立许久的魔修沙哑的开口,“你长了一张我很讨厌的脸。”

    谢争春忍不住,“长得比你好看也有错?”

    完后,他愣了下,觉得自己被秋露浓同化了。

    魔修沉默着注视两人时,浑身散发着仿佛黑夜一般凝重的气息,冰冷而邪恶。

    他目光停留在秋露浓的脸上,至阴至寒,让人感觉黑蛇吐着蛇信在舔舐自己的脸颊。

    秋露浓终于意识到他是在自己。

    她撇清关系,“我以前可没见过你。”

    “你当然不会见过我,见过我的人全都死了。”魔修像是嘴唇的玩意上扬,似乎是笑了起来。

    “五百年间,我们大部分人都没能熬过那个夜晚,活下来的,全在通往人界的缝隙中纷纷陨落了。不过,一想到那个女人也死了,我就心情大好。”

    秋露浓心里微微一动,瞬间改变了想法。

    她抵在储物环的手指放下,“那个女人是谁。死之前我总得知道,我是和谁长得像吧。”

    “你没必要知道。”魔修的目光在谢争春和秋露浓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身上,“老七是你杀的。修真界年轻人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啊。”

    “一般一般啦。”秋露浓好似以为对方在夸奖自己,有些羞涩。

    “玄天宗弟子啊......”

    魔修古怪的笑笑,“我改变主意了。你有见过你们尊上祁知矣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那位祁知矣曾经.....”

    他恶意的揣测着秋露浓脸上每一分神情,“——爱慕过的剑宗之主。”

    “我靠!”

    谢争春比所有人都震惊。

    因为那位剑主身份神秘,容貌昳丽,亦正亦邪,外加她的成名经历过于跌宕和传奇,一剑斩尽天下剑的舍我其谁。

    这几百年间,她始终是民间话本创作者的挚爱。

    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都逃不脱被后人写进爱情话本的命运。

    其中,她和妖皇的人妖禁忌、相爱相杀的虐恋情深话本;还有她与祁尊上的少时意气相投,分道扬镳后,谪仙公子苦苦守护风流女剑修重回正道的破镜重圆话本,堪称流传最广的两类。

    谢争春不能免俗,时候也是看过这些话本的。

    谢争春一脸“我吃到了大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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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耶】

    【来啦,太太更得好慢,呜呜呜】

    【wow】

    数番】

    几百年一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