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此恨无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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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裴川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

    简行斐和剑宗的关系颇为微妙。

    在他少年时最接近死亡的危急关头, 救下他的人里,也包含了剑宗弟子。

    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也是他们。

    虽然一个个看起来混不吝, 完全不像个修士。

    在秋露浓死后,简行斐又开始恨他们。

    像痛恨着一个破碎镜子上的一道微不足道的裂缝。

    同时,他并未向外界透露过任何剑宗的信息。

    尽管......在秋露浓之后,他算是这世上最了解剑宗之人。

    “听起来......是有点惨。”

    秋露浓代入裴川所的故事, 也赞同的点头。

    “所以你是在因为这件事而愤怒吗?或者,你是在怪罪他们?”

    笑声戛然而止。

    红衣的少年垂头, 散落的黑发拂过白瓷般的脸颊。

    他神色茫然,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秋露浓双手托着腮,很认真的注视着裴川的面庞。

    而裴川思索着。

    很费解的去想着某样东西,因为太过认真, 以至于头一次忘记维持自己富有侵略性的倨傲贵公子姿态。

    秋露浓突然发现, 原来他的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 透彻而温柔。

    甚至带有几分和他外表违和的柔弱易碎。

    “我不应该......不应该、还在乎这些东西的。”

    少年口中的话语零零碎碎。

    声音温柔, 却又仿佛忍受着近乎晕厥的痛苦。

    “就是这个表情。”

    对着这张任谁见到都会倾倒的脸。

    秋露浓安静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

    “我终于想起来, 我之前为什么不太喜欢你了。”

    “有时候,你会露出一张......”她迟疑了下才继续, “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表情。”

    裴川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

    仿佛他时常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身边是谁。

    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何种理由来到这。

    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

    又或者......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他整个人就好像永远裹杂在隐晦的风沙里,虽然活着, 却没有前路。

    秋露浓趴在窗边, 居高临下的望向他的眼睛。

    此刻那里荡漾着波光。

    “你给我一种很模糊的感觉, 可不像是个具体的人。”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过往”留下的痕迹。”

    “就好像......你永远停在了某一刻。”

    她认真的问裴川, 语速很慢,“你真的有想过你自己是谁吗?”

    在某一瞬间,裴川目光冷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名刀。

    如果眼神能杀人,秋露浓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就如同刚才裴川在某一刻,从缝隙中泄露出自己前所未有的柔软脆弱。

    他的暴戾也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被隐藏在无数伪装之下。

    唯独眼神中的光芒慑人。

    再慢慢、慢慢的黯淡,恢复如常。

    就在秋露浓已经想转身,撒丫子跑路的前一刻。

    裴川。

    又或者简行斐,望着安静的少女,头一回不知道什么。

    星星纷纷落下,夜色铺天盖地,他没有再提起有关他那位朋友的任何事情。

    只是缓缓的抬头。

    “你看,月亮出来了。”

    ... ...

    夜幕的笼罩中,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平时白日隐藏起来的各式各样暗流。

    它们在街道和屋檐下游走,和那些规则道义,进行着或明或暗的碰撞。

    在遥远的盛京,谢家本家。

    厢房的烛光亮了,青年消瘦的轮廓倒映在窗上。

    谢元白的咳嗽声犹如敲在人心上的叩问般一下又一下的响起。

    他目光中含着温暖的笑意。

    衣袍下的躯体,透着和面容不一致的枯槁。

    谢元白在桌前写信。

    下属穿过长廊疾驰而进。

    立在屋外汇报事务。

    “郎君,今年的【冬收】要开始了。”

    “今年我们提早开启,然后早点回谢家。”

    谢元白。

    “少爷?”下属疑惑的看着自己跟随几十年的少主。

    “之后是争春的十八岁生辰。”

    顿了下,谢元白又,“有事让他们来找我。”

    “争春亲启。”

    这几个字落下。

    谢元白将信放入信封,绑在谢家驯养的信鸽上。

    这封信,将会被送到玄天宗终年云雾缭绕的山脉上。

    祁知矣就坐在这座山的最高处。

    他站在高处,从阁楼往下望去,本应该像皇帝低头俯览整个世界一般。

    可他只感觉到孤独。

    云雾遮天蔽日。

    一切都是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没有半分活人气息。

    他守护着这个门派。

    或者。

    他被困在这里了。

    ...

    藏经阁快要关门了。

    巡逻弟子缓慢靠近异样的角落,面色警惕,却在撞上少年惊讶的目光时,而松懈下来。

    “原来是师弟啊。”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你继续看吧。”

    裴川也友好的笑了笑。

    他独自穿梭在空无一人的书柜中间。

    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融进阴影里,其中似乎有狐狸的尾巴舞动。

    ...

    陡峭的山峰下,弟子们一轮又一轮的比试。

    朝气蓬勃的画面似乎每一天都在玄天宗上演。

    秋露浓懒散的靠在山边的树上。

    逃课的不止她一人,谢争春也被她影响了,正倚在树下看信。

    兴致来了,秋露浓翻坐起来,点评下方的比试。

    谢争春有时同意,有时与她争辩。

    回应他们的,是风吹着树叶的哗哗声。

    阳光扑面而来,目之所及满是灼眼的阳光。枝梢的阴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锋利,

    这个秋末,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透着温暖和嫩芽般的美好,似乎所有人都抱有希望。

    所有糟糕的结局都还有转机。

    ... ...

    “汴州那边,需要抓捕滕雾山的妖兽。”

    “不可。太简单了。”

    “查清长安连续多名女子失踪案件,怎么样?”

    “不行。我们又不是捕快。”

    否决,否决,再否决。

    一连否决了二十来个任务,发布处的师兄也不耐烦了。

    谢争春少爷,对自己人生中第一份任务的要求很高。

    和庄羽在公示栏前,整整挑选了三天,也没挑选到满意的。

    筑基之后,玄天宗弟子都会渐渐开始接受任务,以增加自己的实战经验。

    按理,这些任务对筑基弟子而言,足够有挑战性了。

    奈何这三人都有点不正常。

    秋露浓是除了萧柳外,这一届弟子中第一个筑基的。

    上课时师父问她,秋露浓摸着自己后脑勺,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何时突破筑基的。

    问就是两个字。

    “忘了。”

    谢争春身为被寄予厚望的谢家子弟。

    从跟在自己哥哥身边,见过太多大场合。

    对这些找猫狗的任务不屑一顾。

    唯一一个看似平凡的庄羽。

    虽然是凡人出身,可她是跟着一堆武将在边疆战线长大的。

    顶着一张温顺贤良的脸,实则见惯了杀杀。

    三人忧愁在酒楼坐下,点了满满一桌子饭菜。

    谢争春看了眼周围,想起他们几个,是宗内罕见没有辟谷的修士了。

    “我们是不是太不像修士了?”

    秋露浓装傻,“有吗?庄羽你觉得有吗?”

    庄羽接话,“我觉得很好啊。”

    饭菜才吃上几口,楼下闹声吸引了不少人看热闹。

    秋露浓也抓了把花生瓜子,走过去,发现主角竟是陶志伟。

    “好家伙,任务果然锻炼人啊。”谢争春直接蹦了起来,

    “陶志伟那性子都敢当街斗殴了。”

    “斗殴个屁,你看他那张脸,像是欺负别人的样子吗?”

    庄羽一挽袖子,“肯定是被别人欺负了。”

    完她跳了下去。

    这三人从天而降,把人给揍趴下了,完后才发现是同门师兄。

    事情起因,是陶志伟和人争抢一个任务,在公告栏起了口角。

    能让陶志伟和人起来的,那得是多罕见的任务啊。

    谢争春双眼泛光,激动的走到任务发布处,接下任务。

    谢争春欣慰的拍了拍陶志伟肩膀。

    “不错啊。早知道就先问你了,你比我们消息灵通多了。”

    陶志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不敢置信的指着任务卷宗,问谢争春,“你知道这是什么任务吗?”

    “你敢看我?再怎么难的任务,爷我也是手到擒来。”

    谢争春着开了卷宗。

    然后,他整个人石化了。

    【寻找建康旁,川吉镇中的一个走失老人。】

    秋露浓从他身边轻轻的飘过去,看了眼卷宗,没忍住笑出声来。

    走之前,她拍了拍谢争春的肩膀。

    “看不出啊,原来你一直要找的任务是这种类型的。”

    庄羽路过。

    也在肩上同样的位置拍了拍,鼓励道,“真是关爱老人啊,少爷。”

    “这任务地点离我家很近。我想完成任务后,顺手回一趟家。”

    陶志伟量着谢争春的神情,解释道。

    “要过春节了。我想回家给陶叔个惊喜。”

    谢争春像受到了启发。

    “在你们凡间,春节偷偷提早回家,长辈会很高兴吗?”

    “当然了。”陶志伟。

    谢争春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他马上变脸,“没事,兄弟。我觉得这个任务也不错。”

    ... ...

    这任务的最后一人出现。

    任务交接处的师兄,觉得这世界更玄幻了。

    “、师兄?”他了个磕巴,“我这只是个寻人的任务。”

    “我知道。是在建康旁吧?”

    裴川笑了笑,“之前接下这任务的师兄,身体抱恙,就将这任务转交给我了。”

    被人迷晕在树林的师兄:???

    秋露浓一行人见到裴川时,都很意外。

    谢争春第一个站起来,警惕的握住刀柄。

    “师兄?”陶志伟疑惑。

    他们刚围着篝火听完了一个山魅的故事。

    那些吸食人记忆为生的妖精,会在雾天里,变成你周围人的模样出现。

    “是他是他。”秋露浓确认了,这是真的裴川。

    见鬼。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和裴川竟然已经这么熟了。

    等裴川带着一身雾水走近了,秋露浓声嘀咕。

    “你来干嘛?我总感觉这次任务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只是顺手接个任务。”裴川仿佛无可奈何。

    这个任务,怎么看都只是个最简单不过的日常任务。

    给弟子刷经验用的。

    可秋露浓心中,始终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一进建康,谢争春还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

    陶志伟背着他到了任务地点。

    川吉镇和建康之间有一段距离,要经过四、五个镇。

    位置比较偏远,周围也没有田地。

    见到秋露浓这些修士,村民毫不意外,也没有任何惊恐或者崇敬的神情。

    他们指了村长的方向,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熟练得有些过分,就好像这里来过无数修士。

    发布任务的是村长。

    前一段时间,村长将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没过两天,母亲就失踪了。

    找遍整个村子都不见踪影。

    村长对这件事很着急。

    热情的招待秋露浓他们,巴不得他们立即开始寻找。

    “这是?”

    村长见到了,后排趴在陶志伟背上的谢争春,脸色忽然又变了。

    秋露浓没想到。

    一个那样质朴、精神抖瑟的老人,能在一瞬间展示“变脸”这项国粹。

    变化之迅速,衔接之流畅。

    一般只能在政客脸上见到。

    “你们怎么还带了个病人出来?第一大派玄天宗,就这样欺负我们平民百姓?”

    村长暴跳如雷。

    谢争春本来昏昏欲睡。

    被吵醒后,立马就想蹦下来和村长干一架。

    他本来因为生病这件事而自责了好几天。

    哪里能容忍一个凡人当面指责自己。

    陶志强和庄羽按住谢争春。

    秋露浓和裴川两人,把村长“请”了出去。

    本来好的招待没了。

    村长也没有再催促他们去调查。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啊。”裴川垂头笑笑。

    谢争春气鼓鼓的躺在草梗铺好的床上。

    又硬又冷,他怕是这辈子第一次接触这种地方了。

    陶志伟在旁边捣鼓草药,给谢争春调制治病的药。

    “很奇怪啊......”庄羽从窗户拨开缝隙,心翼翼的观察起周围。

    “你也觉得很奇怪吗?”秋露浓。

    “一路上,其他村子都在温饱线挣扎。川吉镇离明明最偏远,也没有田地,却最富裕。”

    “这里的村民全都精神饱满,认知也很正常。刚才我试图和他们交流,发现他们对修士的态度很奇怪。”

    庄羽看向秋露浓,顿了顿,才,“就好像在看一块肥肉。”

    秋露浓点头。

    对着庄羽继续自己的分析,“村长的前后态度,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应该接触过很多修士,所以见我们时无比随意和蔑视。”

    庄羽顺着秋露浓的话往下思考。

    “可为什么导致村长态度转变的关键点,是谢争春?”

    “是因为他生病了吗?还是村长认识谢家的人?”

    她们两人齐齐看向谢争春。

    仔仔细细观察老半天。

    “就是因为太奇怪了,奇怪的点太多了。”

    秋露浓双手抱胸,摇头道,“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下手。”

    “所以还是出门调查吧。”庄羽看了眼窗外,“正好天色暗了。”

    谢争春强忍着头脑昏沉,正身残志坚的在愤怒咒骂那个老秃头。

    突然床前齐刷刷冒出两个脑袋。

    他吓清醒了。

    在秋露浓和庄羽的目光下,毅然决然的宣誓,“我自己一个人在这没问题。”

    秋露浓满意的点头,和其他人分为两批行动。

    她和裴川去稍远一点的建康看看,庄羽和陶志伟在周围探情况。

    离开川吉镇,周围气氛已经变了个样。

    房屋越走越灰败,寂寥寒冷。

    即将踏入相临镇时。

    “等一下。”裴川举手。

    众人停下,跟着他的视线往前方望去。

    光秃秃的枯树下,星点火光如鬼火般飘忽,忽明忽暗。

    一个瘦弱的男人费力的挖着一个坑,试图在里面埋些什么。

    他怀里揣了个被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即便吃力,也不愿放下它。

    “半夜藏宝?”秋露浓好奇。

    而下一秒。

    寒风抖瑟,周围发出哑哑的响叫,一只被冻得惨白的手从布兜里落下来。

    那是一个死去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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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