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灯半昏时月半明
◎ “从今天起,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你,但是,你要一直往前跑。◎
“我要去玄天宗。”
秋露浓把信纸折好, 放入储物戒中。
没有了折仙,可简行斐让人给她带了把剑,也是赫赫有名的宝剑。
无比锋利。
她提起剑, 内心跃跃欲试,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笔直锐利。
在玄天宗。
此时,有关王行之的一切都在那了。
“你不能过去。”
羽衣刀挡在她身前。
“你在什么?”
秋露浓皱眉,冷冷的看向他。
羽衣刀的这个举动很古怪。
他对这件事, 在意过头了。
大部分时候,羽衣刀都好似天生失感之人, 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悲无喜。
除非别人抢了他目标的人头。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担得起修罗道的领袖。
才能沾染那么多的鲜血,却依旧在自己的路上,走得不偏不倚。
羽衣刀狭长的眼角压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的眼神像铁一般坚硬。
四目相窥, 周围的空气凭空渗出几分凉意。
“你知道什么?对吗?”
秋露浓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告诉我.....你是为什么过来救我的?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
她步步紧逼, 靠近羽衣刀。
果然。
青年脸上露出一种犹豫、诧异和苦恼糅杂在一起的神色。
羽衣刀此人, 虽然没什么善恶观, 可一直学不会谎。
秋露浓太了解他了。
“是因为祁知矣吗?”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是他告诉你的,对吗?”
“他让你把我带走的?”
“他想做什么?他还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从少女嘴中冒出来。
羽衣刀微微张张嘴, 神情纠结,到最后又什么都没。
他目光轻轻的晃动, 在秋露浓脸上转。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
第一次遇见, 需要谎的时候。
手足无措。
尤其是在见到秋露浓的脸庞时。
一时间,羽衣刀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少女垂着头, 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帘中大部分情绪。
可语气起伏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他是.....要杀了天女幽吗?”
秋露浓执拗的问, “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我答应过他。佛门弟子不能违背誓言。”
羽衣刀默默立在黑暗中, 注视着秋露浓。
他犹豫了下, 又挣扎起来。像一只垂头立在枝头的乌鸦。
... ...
“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人变成了大人物之后,权欲熏心,都会看不清自己曾做过什么。”
天女幽边踱步边笑。
她的视线落在那缠绕的魔气上,朗声道,“这就是我来这的原因啊。”
“我知道。”祁知矣。
“你知道什么?”
天女幽不以为然。
青年抬头。
一片昏暗中,眼眸漆黑如黑曜石,又闪着流星般的光。看得天女幽一愣。
她本以为这人会有一双浑浊的双眼,如耄耋老者。
可祁知矣的眼神虽然空洞,可到底还是透彻的。
祁知矣报出几个名字。
每一个词,天女幽的心里都猛地一颤,脸色发白。
都是她这几百年间,曾长时间驻足过的老巢。
“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你这次来的目的。”
祁知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无法控制魔气外泄了,即便能遮掩,我又能遮掩一辈子吗?”
“你在这同我动手,我几乎束手无策。”
“我可能随时就要支撑不住了。”
“一旦魔气外泄,我便成了这天下所有宗族的叛徒。他们今日将我捧在如此之高的位置上,转眼又会视我为正道的耻辱。”
“那便是,你想要的吗?”
祁知矣看着天女幽,淡淡的问。
天女幽也震惊的望向祁知矣,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祁知矣对着这般的天女幽,眼神毫无波澜,没有半分“自满”或者“得意”的情绪。
“你想的很对。”他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很像王行之教出来的弟子”
“闭嘴!你也配提他的名字?”天女幽怒斥道。
祁知矣视线忽然随着这句话而飘散,宛若神游太外。
随即,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荡漾开来,看的天女幽愣了一刻。
“之前也有人过,我不配。”他。
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脸庞。
天女幽的心思已经不在这。
她分外警惕,“你要做什么?”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算你不相信我,可你要相信王行之。”
祁知矣盯着天女幽那双妩媚的眸子。
“因为你是和他们有关的人,而我亏欠他们。”
“因此,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不过分。”
魔气会入脑吗?
天女幽被祁知矣明锐的视线看得一怔,心中涌出这个念头。
一提到王行之这三个字,祁知矣的话多了起来。
“你看这个偌大的玄天宗,我偶尔会在脚下这片土地穿梭。”
“身边所经之人。”
“他们活在这个年代,而我活在五百年之前。”
“我想和他们谈论,在这个门派内,曾经有一位温润如玉的大师兄。”
“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如果我提及他,他们只会觉得那是个被王家不齿的疯子,一个失败者。”
“我只能一言不发,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你想什么?”天女幽皱眉。
“我来这,是为了听你这几百年过得有多孤独的吗?”
可祁知矣像是没有听到。
“我们曾在树下一起练剑的青松不见,那栋的屋子我也保留在。年少时,我以为自己会在那呆一辈子。
“而如今,那竟然成了我唯一的寄托。”
“可后来,我又猛然惊觉。”
“不管是松树还是屋子,是否存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那些和我一起饮茶练剑的人通通不见了,我甚至都无法和人们提起他们。”
“她们都成了历史中不能被提及的名字。”
“你知道吗?”
祁知矣陡然提高音量,宛若有玉石碰撞的声音响彻室内,振聋发聩。
“我和年轻人们擦肩而过,就像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孤魂野鬼。”
“我已经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了,你明白吗?”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受刑啊,我一直在痛恨自己为何没有死在那一天,而是背负着他们的牺牲活在这世界上。”
“我其实已经死了啊。”
“哪、哪一天?”
天女幽像是也被他感染了,话时着磕巴。
祁知矣微微闭上眼眸,鲜血的味道如影随形的在他周遭弥漫,宛若从未消散过。
就像他从未忘记过那一夜。
雨水气息扑面而来,记忆里那天雷鸣阵阵,闪电照亮了悲剧舞台上的每一幕。
... ...
那个曾让所有仙门世家一触即发的危急时刻,在五百年后无人知晓。
不知从哪一个月内,一连好几个秘境都不太稳定,魔气大肆泄漏。
仙门被迫在秘境门口设下限制,想等着秘境自行好转。
可这种情况就像是瘟疫,被传染的秘境越来越多,到后面大部分秘境内都出现了魔域。
就好似气球上破了几个洞,里面的气体随着压力往外扩散,并且,这个洞还会逐渐扩大。
四大世家的行动迟缓,各方推辞一轮之后,情况已经很危机了。
他们都派出了最顶尖弟子。
可魔界忽然就成了一个有去无回的黑洞。
一批又一批的人过去,没有人再回来。
随后,世家的人做出了一个很无耻、但又在祁知矣意料之内的事情。
他们装模作样的派出使者,请求当时作为最强者的秋露浓,“为了天下百姓苍生,前往魔界。”
这是什么老套路树?
祁知矣觉得秋露浓会把使者踹出去。
可秋露浓答应了。
祁知矣很迷茫,问她为什么。
对方支支吾吾半天,然后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这是个一个秘密。
后来这果真成了一个无人得知的秘密。
更准确的,是一个噩梦。
祁知矣的整个后半生都在回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不去魔界就好了。
如果没发生那一切就好了。
世家给秋露浓配备了一批弟子,也都是出窍期以上的强者。
这是祁知矣唯一满意的。
因为不放心,祁知矣也混进了弟子中,即将踏入魔界大门之前。
他又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王行之和秋露浓起了争执。
王行之速来温和的眉目皱了起来,秋露浓也皱着眉。
他们看着对方,神情中似乎都有太多的话要,但都因为愤怒而闭嘴,还混杂着不耐和委屈。
因为设了限制,祁知矣并听见两人在吵什么。
那次行动,从一开始就透着不祥和诡异,处处都让人细想。
可当时的祁知矣只是一个未出师门的少年,他那是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门派任务时昆仑雪境。
他很努力的想要思索原因。
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就像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他看不到世家内的动作,也听不见世家内各类错综复杂的声音。
如果清晰的回望自己的人生,祁知矣敢肯定,自己是那一刻起,生出“想要掌控一切”的想法。
魔界内是另一番景象,诡异又死寂,和此前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越发让人不安。
天空斑驳,他们行走在黑色的雾气中,像缓缓走入陷阱的猎物。
刚进入魔界不久,祁知矣就被揪了出来了。
秋露浓给了他一个护身符。
也幸好给了他那个护身符。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争。
修士和魔族搏杀,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狰狞。
数不清的血和数不清的残肢肉沫,直到最后一方连牙齿都动不了了,才会停下。
祁知矣不知道自己何时晕过去。
他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惊恐的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在王行之的背上。
这人正背着自己往魔界入口赶去,身后的鲜血几乎快淌成一条细长的河渠,步履蹒跚。
那一身他最常穿的白月色宗袍,被自己和别人的血染成了深红色。
祁知矣脑中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不敢想,因为王行之看起来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死去一般,奄奄一息。
他背起王行之穿过魔界入口。从未如此焦急过。
入口出是个悬崖,山下有世家的弟子等候他们。
“等等。”
王行之拉住祁知矣,无比用力,在他手上留下血痕。
“你要牢牢记住我和你的每一个字。”
“之后见到的每一个人你都不能相信。”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不要相信王家。”
他盯着祁知矣的眼睛,眼睛燃起从未有过的光亮,仿佛是要耗尽自己死前最后一丝心力。
祁知矣不知道要什么。
不知道能什么。
他只能用力的点头,用力的抓着王行之的手。
“我,绝,对,不,会,让,王,家,如,意。”
王行之想到什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似乎是怒火攻心,他又猛地吐出一口血。
“不要再了......”
祁知矣的嘴唇颤抖,眼泪无声的往下落。
那张惨白却依旧俊秀的脸庞,见到祁知矣的眼泪,立即愣了下。
一瞬间,这张脸变得柔和起来,冷冽和仇恨仿佛消融了。
王行之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眼神温柔。
“对不起,让你背负太多东西了,
“从今天起,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你,但是,你要一直往前跑。加上我们的份。”
我们?
对了,秋露浓也死了。
如今这世上只剩下他了。
祁知矣一下子全明白了,或者已经疯了。
他呆呆的看着王行之,目光千疮百孔,眼泪越流越多。
“不要再了!不要再了!”
祁知矣抱住他,语无伦次,像失去一切的孩子。
“我们先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
王行之的视线一滞。
不能回去。
一旦进入王家。
他能闭嘴的权力吗?
王家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开口。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是王家的矛,王家的盾。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
“对不起啊.....”
声音如云烟般在祁知矣的耳边掠过,转瞬消失。
王行之一把推开祁知矣。
虽然受伤,可回光返照,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力气。
他挥袖往前奔去,宽大的衣摆随风舞动,从入口到悬崖不过几步。
王行之一步跃下,没有丝毫犹豫。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顷刻间。
祁知矣的脸上表情如掉帧的电影般,卡在那一刻,连哭都忘记哭了。
他惊骇的伸手,试图去抓住王行之的衣角。
世界寂静无声。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都消失了。
直到。
“嘶——”
布料被撕扯下来的声音而耳边回荡,祁知矣抓着那一角,趴在悬崖边。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圈。
悬崖下的弟子纷纷抬头,挥手望向空中的身影。
青年在祁知矣的视线中,逐渐缩。
越来越。
明明那么的遥远,可那一幕又太过清晰。
几百年过去了,祁知矣连王行之坠下时嘴角微笑的弧度、飞舞的黑发都记得一清二楚。
青年的模样,还是和祁知矣第一次在玄天宗大殿见到的一样,那般隽秀、清俊、温润如玉,如圆月般不可直视.....
作者有话:
写完后我爽到了 :)
◎最新评论:
【今天会有更新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