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灯半昏时月半明

A+A-

    ◎那张芝兰玉树般的脸庞上落下几滴温热的血,像是点了朱砂痣,美不胜收。◎

    那是梦吧?

    只要一想起那一幕, 祁知矣就会这般期望起来。无比软弱。

    如果只是梦就好了。

    思索片刻,祁知矣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让天女幽知道这么让人难过的事情。

    难道他要和天女幽讲述那些连自己都不想记得的细节?

    为什么要让另一个人也遭受这般痛苦呢?

    “他死在了我面前。”祁知矣。

    “我亲眼看着他从悬崖上摔下去。所有王家人也在下面看着, 之后他们带走了王行之的尸体,我很想阻拦但没有成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

    天女幽不敢置信。

    祁知矣从未如此低眉顺眼,望向天女幽,, “我很抱歉。但是我以前就是那样无能的人。”

    “我很抱歉。”

    “他!他!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他怎么可能会放弃自己生命?”

    天女幽的眼神破碎,宛若整个世界坍塌了。

    她怒吼道, “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为何不抓住他?你为何不救他?!”

    “对不起。”

    祁知矣轻声。

    除了对不起,这两人间好似没话可以了。

    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天女幽暴怒了,冲着祁知矣抓起花瓶摔了过去,在空中粉碎。

    无形的灵压以她为中心扩散,屏风瞬间化成碎片, 头顶的白玉横梁纷纷掉落。

    房间在颤抖, 祁知矣笔直矗立在那。

    没有回头, 也没有看天女幽。

    他像是一颗枯萎的老树, 任何东西都无法让他的心中再度泛起涟漪。

    “那你做了什么?你有做什么? ”

    天女幽质问他。

    “报仇。”

    祁知矣站在一片废墟中,“以我自己的方式。”

    “还有, 守护着这个地方。”

    就这?

    天女幽冷笑着望着祁知矣,纵声嘲笑起他。

    她觉得有些恶心, 又无比痛恨他。

    她胸膛里, 那颗因为青年脸上的悲伤而感到犹豫的心,再度变得坚硬冰冷。

    如果是天女幽, 她会怎么做?

    “你为什么不让王家付出代价?你为什么不告知天下, 真正的王行之是什么样”

    “你明明做得到?你为什么不做?”

    天女幽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语速很快, 每一句都透着对祁知矣的鄙夷。

    后者默不作声,微风拂起两人的衣袍,再缓缓垂落。

    风里满是嘈杂的声响。

    深夜,月色如水,狂风吹走了云层,席卷了整个山脉。

    此刻,他们脚下的玄天宗一片狼藉。

    三座山峰同时失火,还都是妖界珍贵的丹火,只能用灵力幻化的水来剿灭。

    这是天女幽的手笔。

    所有弟子都被安排去灭火了。

    师长刚处理好一切,头顶的结界被妖族撞击得晃动,一抬头,妖族不断从各个角度往玄天宗赶来。

    宛若一次狂热的浪潮,要涌向玄天宗。

    “我去!”修士咋舌,喊道,“快去禀告掌门和太上!”

    “大师兄!”“师兄!”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这种情况下,余子骞成了弟子的主心骨。

    他面面俱到,安置好每一样事物,却始终不让人跨过自己,去扰祁知矣。

    师父闭关前给他的交代的任务,就是任何事都不要惊扰师父。

    按余子骞的性格。

    除非下一刻玄天宗就要灭派,不然他绝不会后退半步。

    即便如此,余子骞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弟子们的灵力不够用,虽然火势得到控制,可要完全浇灭,最好的方法还是请师父过来。

    不断有人向他施压。

    “大师兄!大师兄!有人进玄天宗了!踢馆来了!”

    一个弟子御剑飞了过来。

    “谁?”余子骞焦头烂额。“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

    “师妹!那个被羽衣刀带走的!她从玄天宗大门一路杀了过来,弟子中敢阻拦的,都被她揍了!”

    “她要干嘛?!”余子骞又惊又怒。

    刚问完这句话,少女透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让祁知矣给我出来!”

    ... ...

    “所有的的事情......”祁知矣沉吟一刻,缓缓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有我的理由。”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我想做的这件事,很危险,也不需要任何人知晓。”

    月光落在他脸上,透着淡淡的冷色,他收敛神色,一瞬间显得更遥远了。

    “你恨我也好,厌恶也好,都没有关系。我并不在意。”

    “我今日同你了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做蠢事。”

    “你这些年在做什么,想做什么,我全都知晓。”

    “我已经劝过你不止一次,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天资聪慧,道途平坦,前途一片光明,实在是没必要这样做。”

    末了。他补充道,“你本可以过得很好。”

    “很好?”天女幽喃喃问。

    眼神飘忽。

    “对。我一直想这样劝你,可我其实并没有资格。”

    祁知矣看着天女幽,眼神笃定。

    “你和我像是同一种人啊。”

    这是他第二次这句话了。

    连祁知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暗藏的喟然。

    他们两个人,本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如果你想报复我,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祁知矣幽幽道。

    “让我死去不是复仇。”

    “让我这样活着才是。”

    “你看。”

    他抬手,在天女幽面前晃了晃,黑色的魔气如烟雾般晃动,再散去。

    语气近乎轻描淡写,神情中却露出一种对自己的极端厌恶。

    天女幽忽然明白了。

    这人心底,始终厌恶着那个独自活下来的自己。

    这是祁知矣无法与人诉的痛苦。

    这也是为什么。

    今夜,速来寡言少语的祁知矣,会和她那么多的话。

    天女幽端详着那张像是面具般的面庞。

    “今天见到你,我很开心。已经没有人会和我一起谈论他们了。 ”

    祁知矣低声。

    天女幽看着他,忽然有一丝不忍。

    她大概明白这些年祁知矣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了。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她无声的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碎。

    “你那又是什么眼神?”祁知矣问。

    天女幽歪头,还是那样略带怜悯的眼神。

    “你喜欢秋露浓吧?”她忽然。

    这句话震得祁知矣手腕一抖。

    他面色微变,猛地扭头看向天女幽,那张规整的面具裂开,露出一丝缝隙。

    这是他今晚反应最大的一次了。

    看向天女幽的目光警惕。

    终于不再是那种胜券在握、“任何事情都在意料之中”的眼神了。

    “我就。”

    天女幽略微有些得意。

    “不要想了。”她又,“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祁知矣狐疑。

    他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

    以前他那样的心翼翼,未曾表达过自己的心思。

    “对,但凡是看过那些话本的,都认为你喜欢秋露浓。”

    天女幽,“有关你和秋露浓的各类话本,到处有卖,你没见过吗?”

    祁知矣沉默了。

    且不,去看自己为主角的话本是多么奇怪。

    就是在秋露浓死后,他从未主动再接触话本。避免触景生情。

    以前那些给她挑话本的日子,仿佛离他很远。

    “你不知道吗?”天女幽也有些惊讶了。

    “以前王行之也知道你喜欢秋露浓。”

    祁知矣面色又是一僵,怀念中,透着几分万念俱灰的味道。

    秋露浓一贯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他自认为自己藏的很好。

    只要自己不,任何人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一想,又明白了,为何王行之总是默默看着他们微笑。

    在祁知矣的周围。

    天女幽边踱步边大笑,晃晃悠悠,像喝醉酒似的。

    他还从未见到天女幽这么开心。

    “你好像比我想得还要惨......”

    天女幽歪着头,,“我很讨厌你。以前,我觉得你起码应该像我一样才行。”

    “大家都那么痛苦,凭什么唯独你一人过得那么幸福呢?”

    “今天我见到了你,这让我心情很好。”

    她笑了笑,面容美若桃花。

    这时的天女幽,终于确认了,祁知矣得没错。

    他没有谎。

    活了几百年,却从未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

    时刻准备着陨身糜骨,所以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冷淡。

    深陷淤泥之人,再怎么奋力挣扎,到后面也会麻木到感知不到周围了吧。

    所以才会心生魔障。

    所以才会像燃尽自己一般苦苦支撑,即便支持不住了也不愿松手。

    看着这般宛若站在悬崖边的祁知矣。

    天女幽想提前告诉他一个消息。

    “你知道秋露浓还活着吗?”

    她凝视着祁知矣漆黑的眸子。

    此刻竟然透彻的有些柔弱。

    ... ...

    足足好一会,祁知矣像是忘记呼吸了。

    “看你的表情.....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天女幽似乎是拿不准了。

    “算了。无所谓了。”

    她的语气透着疲惫,漫不经心的向祁知矣走近。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已经错过了。你都已经入魔了,这天下将不会有你的位置了。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天女幽冷笑了一声,异常刺耳。

    她猛地扭头,近距离的、直直的看向祁知矣。

    “你不会觉得,你们间还有可能吧?”

    笑容尽讥讽、嗤笑之能事。

    此前轻松的氛围,和语气中透露的些许松动仿佛是幻觉。

    她的尖牙利嘴,多年堆积的愤懑不平,终于倾泻出来了。

    像暗黑的黏稠沥青。

    此刻的天女幽满脸仇恨和怨毒。

    狰狞的神情破坏了她的美。

    “不要再了。你快走吧。”

    祁知矣摇头,像是也有恼了。

    “走?我今天来到这,我就没想过要走。”

    天女幽朗声,张开双臂,又笑了起来。

    宽大的袖摆随风摆动,她面前,祁知矣的墨发也轻轻舞动起来。

    一口鲜血被天女幽咳了出来,溅到地上。

    祁知矣白玉般的脸上也沾染了几滴,他微微一愣。

    “我们错过了。你也错过了。明明都还活着,可是却将彼此相恨。真是——”

    ——“太好了!“

    天女幽眼神发亮,“这就是你的报应。”

    越来越多的血从口中溢出,她满脸微笑,泪水滑过脸颊。

    这一幕诡异又绝美,就连祁知矣也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天女幽倏地抽出祁知矣身侧的长剑。

    在来之前,她就服下剧毒。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停下来了。

    作为孤身一人游荡在事件的幽灵,她早已经活够了。

    没有了王行之的世间,对天女幽没有任何吸引力。

    或许祁知矣得没有错......他们都是那种会选择,燃尽自己的人啊。

    而她此前只是为了这一刻。

    不远处,无数脚步声正在靠近,混杂着几句弟子的呼喊。

    祁知矣早已反应过来。

    对上天女幽眼神时,他久违的感觉到一丝恐惧。

    而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后,他害怕到了个寒噤,牙关颤,咯咯作响。

    一个个他此前忽略的细节接涌而至。

    秋露浓。

    对,秋露浓。

    祁知矣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只手抓住,无法再呼吸。

    天女幽和他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真正的目的,或许包含了泄露魔气,但不止是这些。

    她想让自己的死换来什么?

    她想让秋露浓做什么?

    她布置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祁知矣已经出手了,可还是比天女幽慢了半步。

    女人用利剑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他紧跟而来,只来得及抱住她的身体。

    阁楼半面墙被人拆掉了,月光吞噬黑暗,照亮了屋内的每一处细节。

    天女幽仰起头,泪水从下巴落在锁骨上,楚楚可怜。她看向祁知矣,月光下的眼眸雾蒙蒙的。

    那张芝兰玉树般的脸庞上落下几滴温热的血,像是点了朱砂痣,美不胜收。

    一如秋露浓初见他时,月色下虚无缥缈的美貌妖魔,转眼便会消失不见。

    秋露浓呆呆的站在门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她?”她颤声问。

    光亮从祁知矣的眼眸闪过,清澈如稚子,让人误以为多年前的少年重新苏醒。

    他抱着天女幽逐渐冷却的尸体,满身鲜血,双眼迷蒙。

    认出秋露浓的声音后,祁知矣的神情剧烈变化。一时是痛苦挣扎的复仇者,一时又像是欣喜的少年。

    后排的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声音嘈杂焦急,又有即将见到太上的喜悦。

    而等看到屋内后。

    满场鸦雀无声。

    秋露浓身后。

    见到魔气的那一刹那,冷汗从余子骞全身上下每个毛孔涌了出去。

    他惊呆了。

    随后赶来的弟子也惊呆了。

    而还有更多的弟子在赶来的路上。

    秋露浓。

    这是梦吗?

    祁知矣忍不住想。

    作者有话:

    下一章砍人,我已经爽了(谁懂

    ◎最新评论:

    【?姐姐是疯子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终究还是我错付了呜呜 所以行之也喜欢姐姐?不然姐姐为什么我们都错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