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此时相闻不相见

A+A-

    ◎“他生来,便注定作为牺牲品吗?”◎

    迎面被人骂了一句, 可十七神色未变,抬头静静的看向挣扎的少女。

    “你真好笑。”

    秋露浓嘲讽道。

    她脚下划过两道深深的凹陷。

    “你了那么多,我发现你真的自以为很了解我。”

    “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吗?”

    “你想要我杀了我身边所有人, 来证明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是不是有病啊?有病治病,赶紧去找个大夫看看。”

    “什么回到以前?什么我根本不了解你?我要是懂你的思路,我才是有病。”

    她又啐了一口。

    “姐姐,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十七表情真挚, 眼眸墨如点漆,“我不会骗你的。”

    “你可是我的姐姐啊。”

    “我当然知道你的是真的。不过, 你放心。”

    秋露浓捂着自己的脖子,强行挣脱之后,弯腰咳嗽了几句。

    她直起身子,昂首望向十七,目光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杀意。

    “在杀了他们之前, 我一定会先杀你了。”

    “就这么恨我么?”

    十七难得没有笑。

    他垂眸问,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眸。

    “我这不是恨, 我这是清理门户。”

    秋露浓盘腿, 席地而坐,像个大爷一样。

    她抬手, 愤然的指向了下方的少年,

    “你好歹也是我教出来的,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你长成了个这玩意?”

    “你是在夸我吗?我刚开始学习“谎”的时候,就表现的很好。”

    提起往事, 十七终于温柔的笑了起来。

    他歪着头, 宛若在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因为我知道, 姐姐不会喜欢我这样。”

    知道我不喜欢你还那样做?

    秋露浓冷冷的看着他, 发出一声闷笑。

    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十七。

    明明她才是被压制之人,却生出一种蔑视一切的威压。

    所有的伪装都被抛下。

    姐姐,剑宗之主,穿越者......撕开层层标签之后,展露在十七面前的,是一个这样的人。

    两人坦诚的面面相窥,少女的每一句都出乎了十七的意料。

    她的性格中的另一面,和十七所想的截然不同。

    露骨,可并不难看。

    十七愣愣的看着她,有些愕然,不知为何又有些兴奋。

    “姐姐是觉得我丢人吗?”

    十七轻声问,一脸好奇。

    “我怎么会觉得你丢人呢?我仰望你都来不及了。”

    “我看你是心气太高,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吧?”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你无所不能?”

    “我呸!”

    秋露浓话语间也满是讥讽和愤然。

    “我是操盘手。”

    十七眨着眼,认真的,

    “把别人当做棋子的人,自己也会被当做棋子。”

    秋露浓看了眼断头台上的三人。

    她得很慢,足以让对方看清自己脸上的厌恶。

    “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十七的额发被风吹起,眼眸亮亮的。

    他那么的完美,又那么的强大,站在那宛若是这世间最配得上“神”这个字眼的生物。

    “所以你就想把我当棋子?”

    秋露浓简直想笑。

    她气的站了起来,指着下方。

    “就这么喜欢看生离死别的戏码吗?你搁这看戏呢?”

    “你非得把我当猴耍了?”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暂时的。只要回到以前,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十七愣了一刻,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这种话你都讲得出口?”

    秋露浓嗤笑,冷淡的扯了扯嘴角。“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没有人回答。

    低矮的天际下,两人之间徒留风声。

    “真的要这样吗?”

    十七量了秋露浓许久之后,无可奈何的摇头。

    “姐姐,你真的不想飞升吗?除此以外,还有仙界,还有无数个世界。”

    “天地间无比辽阔,尽在你手上。只要你愿意。”

    “你真的要和我做敌人吗?”

    他神情中流露出不忍和茫然,又带着一丝傲意。

    对他而言,这样主动的流露出示好,已经是极限了。

    秋露浓宛若听了什么笑话,低头,笑得直不起腰来。

    冷风吹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少女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你是不是杀了我的朋友?”她终于抬起头来。

    “是。”十七点头。

    “你身边绑着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也是我的朋友?”秋露浓又问。

    “是。”

    完后,十七呆了下,有些无辜,

    这样一,他也觉得有些许不对。

    “可是,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啊。”

    十七耐心的解释。

    “我们怎么可能是同一种生物?”

    “我都已经和你的那么清楚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呢?"

    话未完,秋露浓开口断了他。

    “老子滚你妈的。”

    “就这样你还想我和你和好?你是不是当我没脾气啊?”

    “你怎么能那么高傲呢?活了这么久了,还是一副把这个世界当游戏玩耍的样子。”

    “你简直在蔑视一切。”

    这几个字,她得有些沉重。

    顿了顿,她又指着十七数落了起来。

    “还有,你玩游戏就玩游戏,还非得扯上我一起玩?

    “你是不是闲出个病啊?”

    “你要没事就找个活干,去茶馆里当当跑腿二......或者去把四大世家修理一遍,还修真界一片海晏河清.....”

    这是十七从未见过的秋露浓。

    她愤然而不屑。

    从天地,到面前的十七,全都骂了一个遍。一视同仁。

    其实秋露浓的想法很简单。

    不一定得过,那最起码,之前过一下嘴瘾。

    十七叹息,神情无奈又受伤。

    “如果真的那么不忍心,那你替他们死,好吗?”他轻声问。

    “你我死,我就会死?

    秋露浓看他的眼神有些可怜。

    原来他不只是有病,简直病入膏肓,执迷不悟。

    “如果姐姐这样觉得,那我便是神。”

    十七微笑,双手别在身后,胸有成竹。

    “那你知道我的剑叫什么吗?”

    秋露浓安静了一刻,歪头,一字一顿。

    “折仙。”

    她睥睨的看着山下的少年,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透着凉薄的神秘感。

    几缕发丝垂下,下颚线条明锐流畅。

    “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十七激动的几近全身颤栗。

    他忽得仰头大笑,伸手举向空中,秋露浓腰边的折仙开始抖动。像是在挣扎,又像在犹豫。

    折仙抖得几乎剑身和刀鞘剧烈碰撞。

    数十秒后,它猛地从秋露浓身边抽离,乖乖飞到了半空中的那只手上。

    当着秋露浓的面,十七缓缓握住了折仙。

    “谁告诉你,这是你的剑?”他看着少女,微笑道。

    秋露浓在原地一动未动。

    像是呆滞,又像是震惊。或者干脆就是不明白如今的状况。

    折仙是不属于这世间的仙器。

    是秋露浓穿越前,在另一个世界的掌门赐剑。

    本不存在于这世间的剑,被不属于这世间的人握着,在嘶哑的狂风之中,缓缓升起。

    “喀”的一声,十七拔出折仙。

    剑刃上宛若悬挂着一轮永不熄灭的明月,在阴暗的天幕之中,折射冷冷的、水一般的光辉。

    周围的空气因此而冷了几度。

    所以会认输吗?

    十七想。

    可秋露浓还是没有反应,垂着头,脸庞上宛若蒙上一层灰色的薄纱。

    辨不清神色。

    她仿佛是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

    十七疑惑又有些挫败感。

    比起这个,他更想欣赏秋露浓的惶然失措。

    他停在半空中,视线比秋露浓稍高,转动手腕,横握着将刀刃对准她。

    白金般的光亮如水银般从刀刃泄出。

    十七挥剑。

    跳动寒光的刀刃缓慢的向前斩去,他的动作很慢,宛若稚子般笨拙。

    毫无技巧可言,也毫无速度。

    有的只有绝对的力量。

    前方的空气和魔力一同被割裂,漆黑的剑气斩断一切,连带着风都被撕碎了。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窒息。

    秋露浓太熟悉折仙了。

    她轻巧的躲过剑气,如同鸟在丛林间的枝头跳动。

    一座又一座的山头粉碎,地面上裂缝横七竖八的交叠着。

    尖锐的、修箭一般的碎片如斜着下的暴雨,跟随在秋露浓身后。黑色的火焰席卷了一切,熊熊燃烧。

    像是地狱。

    刀光剑影泛出刺眼的惨白光亮,照亮了周遭,也照亮了少女平静的脸。

    衣袂翻飞,她只是躲闪,始终没有回头。

    而密集的剑气  始终慢她一步。

    “只是这样吗?只是这样吗?”

    十七狂啸,瞳光如箭,略微有些许失望。“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尖锐的啸身骤然停下。

    嘎然而止。

    挥剑的少年无声的从空中落下,瞳孔涣散,墨发凌乱在脸部舞动,美得如栩栩如生的雕像,又像被折断翅膀的天使。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抱住了自己,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折仙被他丢在一边。

    十七剧烈的痉挛,像突发恶疾的癫痫病人,手上青筋暴起,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十七第一次维持不住自己的从容不迫。

    他不再胜券在握,反而像个遭受酷刑的孩子。

    少年全身的血液都在剧烈的冲撞皮肤,像是滚烫的熔浆,他嘶吼着,痛苦不堪。

    起初,他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见到不远处秋露浓的眼神。

    她走过来,弯腰捡起折仙,冷冷的俯视自己,瞳光寒冷。

    十七忽然意识到是什么出了问题。

    他刚才用的那把剑,折仙。

    “这是什么?”

    十七挣扎着,抬头来,额头上汗津津的。

    “限制。”

    秋露浓歪着头,手指翻飞,折仙也在她手中舞动。

    刀光如水月晃动的明月。

    “除我之外的人,只要使用了折仙,都会遭到反噬。”

    十七一面痛苦的呻吟,一面挤出一个惨白的笑。

    他瞳孔泛着光,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呢?我的姐姐。”

    这一次,秋露浓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

    她语气淡淡的。

    “算不上怀疑,只是凑巧而已。”

    “我甚至都没想过,会这么快就用得到。”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剑灵,甚至......我来这都是为了带你走。”

    “你装得太像了。”

    “那样的乖巧,楚楚可怜,只怕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相信你,怜惜你。”

    “我看着你的背影,孤零零的,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一样。”

    “所以我一直在准备着,等以后解除折仙对你的束缚。你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这天下之大,将再也不会有东西能囚禁你。”

    “在那之前,我怕折仙落入别人的手里,就下了个限制。”

    两人的长发都随风舞动,一言不发的与彼此对视。

    十七躺在凹凸不平的礁石地上,秋露浓头顶漆黑的夜幕,他们站在残败的战场中央,像敌人一般痛恨着对方。

    “这样么?”十七问。

    他脸上不清是什么情绪。

    十七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脚边碎石滚落。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衣摆一丝不苟的抚平,脸面无表情,仿佛凝结着冰。

    “我们怎么会这样呢?姐姐。”他歪头问。

    秋露浓也跟着歪头,几缕墨发垂落。

    “你变了。” 她轻声,“我现在看你,和以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哈哈哈.....”十七大笑,眼角溢出眼泪,漂亮的眼睛雾蒙蒙的。

    “对,我变了,难道你就没变吗?”

    “我没有变,我也不会变。”

    “我就是这样固执的人,我永远都会是这样。”

    她的神情平静如以往,双眼幽深又明亮。

    此前的震惊失魂落魄似乎从未有过。

    “是我看你了。”

    十七一愣,眼睛也逐渐亮了起来,隐约跳动着兴奋。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你又变成了以前的姐姐了。”

    “我就知道你会在意那些杂碎。”

    “姐姐,来杀了我啊!”

    十七面容狰狞,高声嘶吼,配上那张稚嫩且美丽的脸,仿佛是拿错了剧本的演员,强行扮演不属于他的角色。

    每一个字都无比用力,声音振聋发聩。

    他们两跌跌撞撞,几百年后,竟然又走到了彼此厮杀的一步。

    风声骤起。

    秋露浓握住手中的折仙,大步向前奔去,奔向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宽大的袖摆被摔在身后,纷纷扬扬。

    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谓是神仙般的人物。

    整个魔界都鸦雀无声,宛若一片黑色的死海。

    他们中多都没有神志,却感觉的到这两人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让人颤栗。

    其实秋露浓和十七已经很收敛了,

    他们之间放弃了最直接的力量对决,彼此靠近,改为近战。

    人影在云层间穿梭,动作简单至极,刀刃碰撞、收刀。

    对击,闪灭,再闪灭。

    时而静缓,时而加速

    原本秋露浓没有丝毫胜算。

    可那一道反噬,对十七而言是重创。与此同时,折仙又一次回到了秋露浓手中。

    一方的筹码,被移到了另一方上。

    天平第一次开始向秋露浓倾斜。

    轰得一声,半面山体塌陷,簇簇粉碎。

    十七落地后,低头看着自己腹部慢慢的浸透出一道狭长的深红色,伤口整齐平滑,

    一股力量在碾碎着伤痕周围的组织,永不停息的往外扩散。

    另一股力量在修补着伤口。

    如果这一刀是落在普通修士身上,只怕是整个人因为承受不住力量而灰烬般粉碎了。

    “还要勉强自己么?”秋露浓冷嘲热讽。

    犹豫了一刻,十七在闪躲中一个纵身落在了萧柳的尸体边。

    “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啊.....”

    十七轻声。

    目光中透着挣扎和激动。

    他伸手放在了萧柳的额头上。

    可怕的风声忽然从头顶吹来,仿佛是从月亮上落下的。

    可魔界根本没有月亮,

    如果将魔界的魔气比作一片海,那现在,从半空俯览整片大陆,将会看到一幕奇观。

    一瞬间,所有的水流都在往一个地方流动。

    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的漩涡,

    积蓄着力量,用力,再用力,直到什么的东西苏醒。

    天地间都像是有了呼吸,冲塞着巨大的畏惧。

    某种庞大的、恐怖的东西在慢慢张开双眼。

    一呼一吸之间,窒息般的死寂降临。

    漩涡的最中心。

    浑身冰冷的萧柳逐渐恢复体温,嘴唇重新红润。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再度睁开了双眼。

    伴随着他的苏醒,十七像一个熄灭的火烛一般倒下,了无生气。

    他如同烈日下的水渍一般,整个消失殆尽。

    萧柳转动了下脖子,又扭动了下肩膀。

    像是不适应这具身体,僵硬又呆板。

    天空在颤抖,磅礴的魔气撕裂云层。

    黑色闪电般的光芒,照亮了少年那张紧绷的、神色阴沉狰狞的脸。

    “没想你真的能把我逼到这一步。”

    他慢条斯理的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许久之后,秋露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就是我啊,姐姐。”他歪头。

    明明是萧柳的脸,神态却是十七的样子。

    秋露浓不出话来。

    她震惊的无以复加,皱着眉,思索起每一个细节。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她质问起十七。

    天地间忽然响起少年低低的哭声。

    这声音很浅,又很近,无比哀切。

    满是委屈和怨恨。

    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又好似就在他们身后。

    “你骗了他们。你骗了所有人!”

    秋露浓猛然反应过来,望着他尖叫起来。

    “你的表情真好看,哈哈哈哈。”

    “姐姐。难道连你也以为,我做的这些是为了魔族吗?我会这么好心?”

    “什么魔尊?什么魔族?”

    “这就是为我准备的,最好的身体啊!魔族至高的力量,为我所用!”

    少年一脸骄傲和自豪,展开双臂,如沉迷其中的指挥家,纵情的指挥起世间万物。

    “他们都是蠢货,被我玩弄在手掌之间。”

    “可这又能怪谁呢?都怪他们自己的贪心啊。贪欲总是会害死人。”

    他捧腹大笑,“他们都是活该啊。”

    “你......”

    秋露浓嘶哑的。

    “不用难过,姐姐。”

    藏在萧柳躯体内的十七微笑,一脸体贴。

    “这件事和你没多大关系。”

    “不管你有没有了杀萧柳,他都是要死。”

    “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区别于,我是什么时候需要魔尊的力量。”

    他无所谓的耸了下肩。

    “他生来,便注定作为牺牲品吗?”

    秋露浓呆呆的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你不是一直不信吗?”

    “我告诉过你,我和他们的区别,比人和猪的区别都大。”

    “你,我怎么把他们当场自己的同一种生物看待?”

    “你看,我轻易就可以伪造一个他为之努力十几年的目标,他为此付出了一切,甚至生命。”

    “而实际上呢?”

    十七的手指轻轻的擦过自己的衣襟,宛若拾起那个少年哭泣的灵魂。

    “只要我轻轻动一下手,所有他曾经坚信的东西都会消散。”

    “这些蝼蚁,自以为自己拥有所谓的一切。”

    他歪头,神色讥讽。

    “可实际上呢?只不过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

    “他们就是靠着这些虚幻的影子活着的,泡沫一旦被戳破,就活不下去了。”

    “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他仿佛是一个即将登上王座之人,在万里江山前展开双臂,俯览着一切,纵声狂笑。

    他踌躇满志。

    秋露浓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恐惧,仿佛无法理解面前的一切。

    她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直至走到悬崖边。

    秋露浓觉得他已经完全疯了。

    他像是一根燃烧的炭火。

    要么拥抱住别人和别人一起烧死,要把点燃自己把这个世界炸掉。

    “如果我想,你也一样。”

    笑够了,十七回头注视着秋露浓的眼睛,缓慢的。

    “只要你想?”

    秋露浓愣愣的重复了一遍。

    ... ...

    魔界还是那么个魔界,裸露干枯的礁石地上,立着两个人影。

    这是无人敢闯入的角落,靠近的魔族都灰烬般消失了。

    没留下任何痕迹。

    地面像是被锄头横七竖八的犁过一般,山体碎裂,残缺的礁石丑陋而崎岖。

    十七双手别在身后,从空中往下俯览,最后一次等待少女的回答。

    故事千回百转。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所有的阴谋诡计被摆在台面上,秋露浓从一开始震惊到恐惧,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秋露浓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我真是发了疯了才试图服你。”

    “你已经病入膏肓了,救不了了。

    “你想法我管不了,就像孩子再什么胡思乱想,做大人的,也不能太强硬的制止。”

    “可是,就算是孩子,做错了事情也必须得付出代价。”

    “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了。”

    刀刃间跳动的锋芒滑过天际,屹立在此的少女目光冷峻而认真,

    犹如一把立在这裸露地面上的寒刀。“这就是你做了这些事的代价。”

    喀得一声,她握紧刀柄,拔刀,刀刃在漆黑的空中滑过一个平顺的圆弧,锋芒刺眼到让人无法直视。

    空气和山脉好似任何都没有变化

    几缕发丝落下。

    那之中,某种东西被一刀两断。

    萧柳,不对,或者十七惊讶了擦了下脸颊边的痕迹,滚烫的血滴滚落。

    他垂头,看着自己指间黏稠的鲜血。

    萧柳微笑着抬头。

    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猫睁开了半只金灿灿的眼睛,瞟向挑衅自己的老鼠。

    两人的身影淹没在白与黑交错的光亮之间,

    前面的局面被扭转。

    无论怎么看,局势都秋露浓都很不利。

    这场战斗,已经到人肉眼看不见的地步。

    如果,此前萧柳足以和祁知矣一战的实力,只是继承了魔尊百分之七十的魔力。

    那如今的十七,继承的就是百分之一百五。

    百年前,十七还要动用全部力量,才有和魔尊抗衡的资本。

    此刻,他借尸还魂,感受着磅礴的力量在自己身体内流动。

    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拥有力量后,是以这样的视角看待世界。

    就像一个孩蹲在树荫下,垂眼看爬动的蚂蚁。

    而秋露浓,如今也包含在那一堆蚂蚁之中。

    只不过是十七比较熟悉的一个。

    这是连上界的神仙也要畏惧几分的力量。一呼一吸之间,天地像是尽在他手中,

    十七忍不住,低头低低的笑出声来。

    他始终想不明白。

    无论是上一任魔尊,还是萧柳,明明都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了,怎么还会如此软弱的输掉呢?

    他注视着术法中少女被照亮的脸,像是在看苦苦挣扎,执迷不悟的人。

    任何人努力都应该是求一条生路。

    可秋露浓那样的愚蠢不堪。

    她是在求死!

    秋露浓始终想靠近他。

    她在魔气化作的刀刃之间躲闪,一直没有回击。

    她只有那么多灵力,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秋露浓就像匍匐在雪地上,忍饥挨饿,遭受炮火的猎人一般。

    她默默忍受一切,等待着能一击必杀的机会。

    她还在等待着那一缕机会。

    虚无缥缈的。

    可能会来,也可能始终不会来的机会。

    十七在狂风中心歪着头思索,百无聊赖,嗤笑到无以复加。

    这种像猫咪抓耗子的游戏,他玩累了。

    少年了个哈欠,半垂着眼,再次看向下方时,秋露浓消失了。

    有的人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能在黑暗中等到光亮。

    而这一刻,秋露浓却终于等到了。

    晦暗的云层被刀光撕裂。

    秋露浓在十七身后闪现,从天而降,他却宛若未觉。

    刀锋交错闪动,那是斩动次数过快时,出现的残影。

    强劲的剑气席卷着一切,空气冰冷彻骨。这是极限的一刀,无与伦比,倾泻而来的刀光,如海面滔天巨浪如吞噬一切的狂风。

    地面和天空同时开始震动。

    在传中,神仙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

    可没有人想到,这一幕会在魔界上演。如果是修真界的修士见到了,只怕会感动的泪涕四流。

    原来人类真的能靠修道就达到这样的高度。

    锐利明亮的光芒交错闪动,照亮了秋露浓的面容,十七回头,对上一双平静到了极点的眼睛。

    他抬头,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雾气般的剑气被卸下。

    毫无用处。

    少年掀起眼帘,掐住了秋露浓的脖颈。

    他的动作简单,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缓慢从容。

    可偏偏这么慢的一抬手,对方却躲不掉。

    这是绝对的、碾压式的力量。

    大道无形。

    秋露浓的眼底透着些许的惊讶,可还是平静。

    像风平浪静的大海。

    因为任何后果都想的很明白,所以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失败也好,成功也好。

    好似对她而言都是一样。

    所谓奇迹,本就是没多大可能性发生的罕见事物。

    所以,她好似是抱着不会成功的决心去做。

    “简直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眼神.....”

    十七诡异的迟疑了下,量着秋露浓。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

    眼神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悲伤。

    此前所有凛然的傲气和杀气,都在这一瞬消散了。任何敏锐的人,都应该发觉,这是一个机会。

    ——虽然此前他也给过秋露浓无数机会了。

    但秋露浓没有话。

    她冷冷的盯着他,好像抵死纠缠的敌人,又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

    即便到死前最后一刻,也要和他做敌人吗?

    十七眨眨眼,盯着秋露浓漆黑透亮的眼睛。

    他心里同时荡漾着酸楚和痛恨,有点想哭,又哭不出。

    十七茫然的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剧烈颤抖着的手。

    嘀嗒。

    嘀嗒。

    泪水从空中落下。

    他无意识的张嘴,低头看着眼泪如雨滴般消失在脚下的云层间。

    他为什么会哭?

    十七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片刻之后,他反应过来,这是萧柳在哭。

    萧柳死了,可他的魂魄还未消散,

    那个少年因为自己被欺骗而在咆哮,嘶吼声在天地之间回荡。

    他低声哭泣,伤心难过至极,满是怨毒和痛恨。

    这个几乎与谎言共生的少年,未曾想到,自己的人生也是一个巨大的泡沫。一戳就破。

    巨大的痛苦像滚烫的岩浆一般刺痛着他的灵魂。

    连带他的肉体也颤栗。

    骤然间,十七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想要远离秋露浓。

    可是他反应慢了。

    秋露浓抬头,看着他。

    下一秒,她双眼弯成一条缝,甜甜笑了起来。

    光亮在她肌肤上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又绮丽。

    寒光由远到近,远处的折仙飞了过来,“噗嗤”一声,末入少女的血肉之间。

    十七猛地瞪大双眼,对上少女幽黑的眼眸。

    这时,她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她眼中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没有痛苦甚至没有太多情绪。

    只是很亮。像星辰一般。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折仙贯穿了秋露浓的肩膀,也贯穿了十七的胸口。

    穿透着两具身体的剑带着惯力,继续往外飞。

    两人耳边风声尖锐,一切事物,都以数倍被抛在身后。

    “叮”得一声。

    折仙牢牢卡在山崖边,两具身体晃动,碎石滚落。

    秋露浓吐出一口血,染红了那张属于萧柳的脸。

    鲜血往下滴落,和少年色彩绚丽的衣袍融为一体。

    “姐姐。”他喊道。

    这个时候,十七竟然还是那么开心。

    “真漫长啊,那条路,我一个人不想走了。”

    “真好。”

    十七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发自肺腑的微笑,“我不用再一个人走了。”

    “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们像两个彼此相拥的血人。

    只不过这个拥抱太过血腥。

    十七像疯子一样的大笑,抬手加深了那把剑,他握着剑刃。

    转动时,伴随咯吱咯吱的声响,感受两人一起被搅碎。

    痛苦对他而言像是毒药,上瘾又让人激动。

    这些东西,虽然会让他痛苦,却无法真正的杀死他。

    可下一秒,他瞳孔剧烈的颤抖,猛地被拉进了萧柳的回忆之中。

    就像是被拖入了地狱一般的场景。

    就这样么?

    就这样被自己所轻视的蝼蚁毁灭。

    他从未想过,那样软弱得连告白都不敢尝试的少年,会有着与之并不相称的顽强生命力。

    哪怕在地狱的火焰中一边翻滚嘶喊着,也要拉下他一起下地狱。

    十七从一层又一层的噩梦中醒过来。

    他大汗淋漓。

    他分辨不清自己是谁。

    在南宋的皇城里,他是孤苦的少年,在一深宅大院的阴霾之中,他穿着繁复的衣袍,从晦暗的窗户往外望去。

    狭长的过道里都站满了人,每一个人都没有脸。

    又好似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无一例外,看不清神情,又都有着怪物一般的爪牙。

    落在幼的萧柳眼里,每一个人都想要他死,都不怀好意。

    无数人在他耳边话,十七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拥有的力量。

    他捂着耳朵,痛苦的几近窒息,在无数厌弃或者幸灾乐祸的声音里找不到自己。

    他是谁?他为什么还活着?

    这是什么?

    原来所谓他看不起的蝼蚁,曾遭受过这样的痛苦。

    即便放任他自己代替萧柳,也不见得会做得更好。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放任漆黑的阴霾裹住自己。

    无力反抗。

    十七奔跑在黑暗之中。

    他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魇中穿梭,有时是和别人厮杀,手腕扬起落下,血光飞溅,彼此的脸都宛若修罗。

    有时是被人拽入淤泥之中,口腔里满是鲜血和灰尘的味道。

    ... ...

    山崖边,混杂着血腥味的风拂起长长的黑发。

    十七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着。

    ◎最新评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