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黎浪一个劲地感叹，乔家人素养高，个个亲和友善，黎漫真要嫁到乔家, 是不会受委屈的。

    “哥今天没给你丢人吧？”黎浪朝副驾的黎漫抬一下下巴, “关键时刻我肯定是拎得清的。”

    黎漫装了一晚上淑女, 终于在这时卸下伪装，她冲着黎浪直翻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加了乔伯父伯母的微信。你要是敢给人家推荐你们公司那些金融产品，我就跟你断绝兄妹关系！”

    “马上都是亲戚了, 加个微信怎么了？还断绝兄妹关系？算了，我犯不着跟你这个门外汉吵，你安心谈你的恋爱，我专心做我的生意，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黎漫气鼓鼓道：“最好是这样。”

    其实黎浪今日表现还算不错, 他收起了平日里的江湖习气，偶尔还能接几句合情合理的漂亮话, 他摆娘家人的姿态虽然有些诙谐, 但言辞之中，乔家人不难看出他跟黎漫兄妹情谊深厚。

    黎漫的烦恼也不全然在不靠谱的哥哥身上, 对于自己跟乔颂文的未来, 她依然处在迷惘中。她不想承认，却越来越发现，自己现阶段并不期待一场婚姻，更不期待脱离哥哥和侄女投身到另一个家庭里去生活。

    同样心事重重的黎一趴在车窗上, 用手指涂开玻璃上的雾气，看街道上的积雪。

    这场雪声势浩大。资料显示，这是青川近十年下的最大的一场的雪。

    黎一的脑袋里回荡着“又聪明又伶俐又懂事”这句话。乔慕杨这句话时分明是调侃的语气, 可她莫名就听出了几分真诚。

    总之，这三个正向的形容词足以覆盖暑假里他那句“我看不懂她”。

    那现在自己在他心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女生了吧。

    应该是的。

    黎一自问自答，手指在玻璃上了个的勾，暗暗安慰自己。她想，在乔慕杨出国之前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并不是坏事。

    短暂的慰藉过后，她的情绪仍被乔慕杨要出国的事情牵着走。

    黎一，你现在真是长进了，喜欢他喜欢到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他的隐忧。

    她以为自己的话已经的很明显了，只要他们都正常发挥，他们俩就可以念同一个大学。

    少年垂下眼眸的无奈感，跟那天在走廊上意气风发地对她没准就在考场上见到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难道新年一过，上帝就收回对她的仁慈了吗？

    权当是找到个话题断兄妹俩的争执，黎一问黎漫：“姑，听乔慕杨已经在申请学校了，以他的雅思分数和履历来，他大概可以申请到什么样的学校？”

    黎漫：“听他爸爸，全英TOP10他挑了三所，三中二应该没问题。”

    “他去英国？他妈妈不是在法国吗？”

    “他这个成绩去法国可惜了。他去英国后，他妈妈会跟着过去的。”

    “唔。”

    黎漫回头看着黎一：“你最近好像跟乔关系越来越好了，真把他当哥哥了？”

    “同学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黎一轻描淡写道。

    黎浪在一旁插嘴：“要是我早点发迹，也送你出国留学去。”

    黎一听若未闻。这样的假设她从来不当真。

    人各有命，对于怎么把属于自己的路走好，她从为了奖学金放弃就读心心念念的市一中，选择明诚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深谙其道。

    虽然她只有十七岁，但经常早熟地可怕。她深知自己没有出国留学的条件，所以从来也不做这样的幻想。

    出国读书和喜欢上一个少年这两件事情，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后者是纯粹的精神付出，不必倾注财力物力。

    对于她赤贫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来，没有物资上的折损便不算是真正的损耗。

    黎漫又：“乔真要是走了，乔老师一定很不习惯。”

    乔叔叔不习惯儿子离家求学，黎一，你呢？

    再也不能常常看见心爱的少年，你会习惯吗？

    车子穿过一条无人的街道，驶向城市最南边。

    冰冷彻骨的冬夜，黎一冷眼旁观车窗外的世界，好像提前听见了梦碎的声音。

    没有结果的喜欢，真的不存在损耗吗？

    -

    一月中旬的期末考试，学校要求高三师生按照高考的流程进行一次模拟测试。

    大家第一次有了紧迫感。

    划分考场的这一天，费雅和邵星璇挤到公告栏的最前面，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吃冰分队的考场序号。

    “飞哥是第七考场，啊啊啊我跟乔一个考场唉，我们在第十一考场……”费雅激动不已。

    高飞老远听见了，跟黎一吐槽道：“她以为她跟乔一个考场，就能考进600分吗？”

    黎一坐在台阶上喝酸奶，面无表情地：“前天数学测，费雅考了114，星璇126，而你，依然还在100分左右徘徊。你是无所谓考哪所学校，等着回家继承家产吗？要真这样，你早啊，我还费心给你补课干嘛。”

    “我家就是个开破厂的，我有什么家产可继承。”高飞搂住黎一的肩膀，“仙姑，我问你个事儿啊……”

    “不知道，许嘉时去集训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黎一一掌拍在高飞的胸口上，“收收心吧大哥！这个节骨眼上你得分清楚孰轻孰重。”

    “哟，你们俩干嘛呢？”祁知然突然从后头冒出来，头挤在两个人中间。

    黎一像踩到了地.雷般，飞快地甩开肩膀上高飞的手，咬着酸奶袋起了身。

    她还没站稳，乔慕杨冷幽幽地声音就飘了过来——

    “大冷天喝酸奶，不冷吗？”

    不冷吗。

    这三个字成为这个冬天他的最多的开场白。

    黎一笑笑不话。

    酸奶的冷算什么，今日份的跟异性相处的边界感，她算是又丢了，被乔老师看见才是冷。

    “你们也来看考场？”高飞问。

    祁知然摊手：“路过。”

    “哟呵，学霸就是拽，明儿考试别走错考场啊。”

    祁知然和高飞插科诨，没话的黎一和乔慕杨站在一旁成了摆设。

    两人齐齐看向热闹不已的公告栏。黎一难免想起那次月考贴了两次的红榜。

    情绪作祟，黎一想着大家都在，提这事也不尴尬，便对乔慕杨：“你不用参加高考，明天的模拟测试对你来就像是过家家吧。”

    “谁的。”少年低声道，完呵笑一声。

    谁的……

    谁的我不用高考，还是谁的我不把模拟测试放心上？

    黎一心存侥幸地模拟着他的潜台词，却担心再次失落。

    “我想上红榜。”少年抬起胳膊，定定地指着公告栏里上回张榜的地方。

    “你这家伙都不参加高考，犯得上跟我们争红榜位置嘛。”祁知然趣他。

    少年没接祁知然这句话，他看着黎一，漫不经心地问她：“黎一，这次我回来了，你还有信心考第一吗？”

    “哟，你这是挑衅我们黎皇哦。”高飞当是看好戏。

    黎一彻底接收到错误信号，她误以为少年又在激她，耸耸肩膀道：“试试呗。”

    少年努努嘴，拍一下祁知然的肩膀：“走了，吃饭去。”

    -

    随机分配的考场，黎一竟和纪思远相遇。

    纪思远在前几次考中连续丢掉第一名，沉寂了好一段时间。他没再来找过黎一，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上周的数学测，他考出了150的满分成绩，让大家惊叹不已。

    黎一从未把纪思远当成过竞争对手，她从来都只跟自己比。但这一次，为了能和乔慕杨的名字挨在一起，她竟对纪思远首次产生了擂台的情绪。

    最后一科考完，大家松掉了寒假前的最后一根弦，个个犹如脱缰的野马。

    高飞照旧组织大家放学后聚餐，黎一第一个拒绝。

    “几个意思啊？”高飞质问她。

    “我爸在家下厨，我必须得回家吃饭。”

    黎一话落，背着书包的乔慕杨出现在八班教室门口，靠着门框问她：“待会儿怎么回去？”

    今日黎浪亲自下厨，要犒赏家里两个辛苦的高三学子。这也是乔家父子第一次正式去黎家做客。

    乔慕杨来找黎一合情合理。

    “嗯？”费雅嗅到了暧昧的气息。

    “我听到了什么！”邵星璇用手在耳朵旁比了个喇叭。

    高飞最淡定，“哎哟喂，人家两兄妹，你们俩至于嘛。”

    兄妹二字，不太吉利。黎一脸色骤变，把错题本往高飞身上一扔，“我走啦。回见。”

    走出几步远，她想起来自己要帮正在集训的林逾静带考试卷子，跟乔慕杨示意了一下，转身去拿东西。

    林逾静的课桌离她的不远，她顺便又帮林逾静收拾了几本教辅资料。

    抱着一大挪东西，黎一急急忙忙跑到教室门口，对少年：“走吧。”

    “又不赶时间，慌什么。”乔慕杨自然地接过黎一抱在面前的书。

    黎一担心他拿不了那么多，又抢了几本过来。这么一抢，几张画着素描的白色卡片从一本资料书里飘落下来。

    两人都蹲下身体去捡，头险些撞到，但他们无瑕顾及，目光都被卡片上画着的人吸引过去。

    四五张卡片上画着同一个人，且这个人他们俩都认识——江崇。

    “怎么回去？”走到校门口时，乔慕杨问身侧一直若有所思的黎一。

    黎一回过神来，笃定地：“车吧，你怕冷。”

    她想无论是等公交车还是走到地铁站，难免都要挨冻。今天气温低，这家伙弱不禁风，千万别被冻坏了。

    乔慕杨失笑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有多怕冷。”

    黎一开玩笑道：“你不就是冲着我们明诚冬天有暖气才转学过来的吗？”

    少年的笑顿时变了意味。他长腿一迈，径直往公交车站走，“坐公交车吧。”

    黎一跟在后面，看着乔慕杨高挺的背影，庆幸他选择了公交车这个最漫长也最浪漫的交通工具。

    回想起上一次两人一起坐公交车的情形，她向上帝借来的他的肩膀，带给了她这场暗恋中最甜美的一段时光。

    上车后，黎一选择了上次的那个位置。

    乔慕杨落座后便旧事重提，“今天你还睡觉吗？要是睡，提前个招呼。”

    “为……为什么？”黎一脸颊倏然发热。

    少年到睡觉，自己忍不住了个哈欠，然后懒声道：“我好事先调整个方便你的姿势。”

    黎一：“……”

    汹涌的热潮漾过脸庞，黎一转移话题，问他：“江崇学长最近还好吗？”

    “分手了。”

    “啊？”黎一吃惊地看着乔慕杨。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没有，就觉得……挺突然的。”

    “知道他恋爱你突然，知道他分手你也突然，你挺关心他啊。”

    黎一细品一下乔慕杨这句话，鄙夷道：“不行吗？”

    “当然可以。”少年完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我要睡觉”的姿态。

    黎一联想到刚刚卡片上的故事，问他：“乔慕杨，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选择暗恋吗？”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好奇。”

    乔慕杨睁开眼睛，笔直地看向前方，像是在认真思考，而后：“如果不确定对方是喜欢我的，我会。”

    “啧啧，这么傲娇啊。”

    “你呢？”乔慕杨又问他。

    黎一语气同样真诚：“跟你一样。”

    乔慕杨正想再点什么，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下发消息的人，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对黎一：“我先听个语音。”

    结果他按下语音条的时候，声音并没进他的耳朵，而是直接放出来了。

    发语音的是乔慕杨的妈妈，声音温柔地像晚间电台的女主播，她殷切地对儿子：“虽然妈妈很希望你能去到我身边读书，不过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又很想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你千万不要有心理包袱。”

    “听到了？”少年干脆收起耳机。

    黎一点点头，看着前方，迟疑地问：“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乔慕杨偏过头看了眼黎一的侧脸，眼眸微动。随后他把眼睛闭上，：“你今天别睡了吧，我困了，我想睡。”

    -

    黎浪倾情下厨，做了一大桌饭菜。大家酒足饭饱后，乔颂文主动请缨去洗碗。

    黎漫也跟着进了厨房，客厅里剩下两位同学和一位不靠谱的家长面面相觑。

    “那个，乔慕杨，要不我们俩把答案对一下，看看我们考得怎么样。”为了破尴尬，黎一找了个话题。

    “忘了。”乔慕杨坦诚道。

    “那数学和理综的大题呢？不会也忘了吧。”

    “没忘。”少年换了个坐姿，“对答案做什么，你不会是心慌上不了红榜吧。”

    “我……”

    这家伙在家长面前和跟自己单独在一起时总是判若两人。

    黎一欲言又止，摆摆手去了阳台上。

    坐在阳台的矮凳子上剥着柚子，黎一偷听着客厅里黎浪和乔慕杨的谈话。

    他跟黎浪倒是蛮聊得来嘛，话的样子又乖巧又机灵。

    阳台尽头连接的是厨房。大名鼎鼎的男主播此刻正在自己家中刷碗，这场面黎一想想就觉得很有戏剧冲突。

    她走过去想要偷偷观赏一下，谁承想刚靠近就听见这么一句——

    “他妈妈过得不太好，所以想让乔过去陪着，可是担心乔有心理负担，就没跟乔她现状很糟糕，还一直瞒着呢。”

    黎漫迅速接话：“那乔这边到底在犹豫什么？你不是他出国的事情是你们很早就定下来的吗？他也一直是同意的。”

    “我也不清楚，就是前段时间，考雅思之前吧，他突然他不想去了。”

    “不会是早恋了吧？”黎漫推断着。

    乔颂文：“应该不是，你瞧他那副样子，他能喜欢谁啊。”

    后边的这些话其实黎一都没太能听进去，她的关注点放在了乔慕杨妈妈现状很糟糕这件事情上。

    想来她突然回国，乔慕杨去到广州陪了她那么久，这事也不是无迹可寻。

    以黎一对乔慕杨的了解，对于他妈妈的状态，他并非丝毫未察觉到端倪。否则他不会对出国这件事表现出反反复复的态度。

    -

    除夕的前一天晚上，乔颂文和黎漫驱车送乔慕杨去机场，少年即将赶往广州陪伴难得在国内过年的妈妈共度新年。

    车上，乔颂文再一次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过完年你妈妈就要回法国了，如果你去英国读书，她想陪读，需要事先筹备，例如买卖房产之类的。她一直在等你的答复，君子一诺千金，你这几天必须要想清楚做好决定了。”

    “知道了。”少年的声音里透着倦意，他偏过头看车窗，青川又下雪了。

    温暖的广州几乎四季如春，待足一周的少年即将返程时，想起青川的雪，问妈妈想不想回去看看。

    杨帆却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了？”

    “没有。”少年拉长着音调，搂住妈妈的肩膀，“伦敦的雪应该也很好看。”

    一天前，到了必须做抉择的时候，乔慕杨给黎一发了条消息——“你觉得我留在国内好还是出国好？”

    女孩隔了半天才回复他，：“从认识你开始，你就总是表现出很困的样子，我猜，你应该是这些年总倒时差等妈妈的电话或视频，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吧。既然如此，去妈妈身边吧，去看看她生活的国家，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很就没有妈妈了，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机会，别犹豫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