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往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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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潋在沙漠中走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儿,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走累了他便歇着,躺在地上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犹如实质的臭味铺天盖地,沙漠不见了,整个世界变成粪水,冰冷刺骨,天空阴沉灰暗,他淌在其中崩溃大喊:“救命!谁来救救我!”
不知哪飘来的一具尸体,他抓住了尸体才缓了片刻,这具尸体背部朝上,圆滚滚的有点胖,他抱着尸体在这里漂浮了很久,可是突然,尸体开始往下沉了,没有着力点,扑腾着便渐渐没了力,他哭着喊救命。
没人,没有人,怎么可能有人呢,体力耗尽,他的身体不停下沉,呼吸不过来,肺部快炸了,要死了,他要死了。
却在这时,有人将他救起,粪水不见,温暖的阳光撒遍,花香与青草交织成独特的清新气味,救人的大哥哥将他抱在怀里,眉眼间蕴着担忧:“你没事吧?”
郁潋呆呆望着他,只觉得这哥哥长得好面善,回道:“没...没事...”
大哥哥将他放在草地,微微一笑:“没事我就走了。”
柔软的草地藏了刺人的荆棘,郁潋被扎的浑身泛疼,大哥哥越走越远,他赤脚踩在上面,血迹遍地,追赶着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哥哥...安安...刘安安你别走!”
嗬——
郁潋眼睛猛然睁圆,将正在检查的医生吓了一跳,郁丁摸着他的脸,冰冷还有汗,问:“医生,他这是怎么了?”
刚刚他睡着,又是像濒临死亡的鱼一样颤摆,又是嘶声力竭的叫人别走,医生沉思片刻:“身体方面没有大碍,不排除心理方面的疾病,建议你们找这方面的专家看一下。”
裴思仪:“嗯,谢谢。”
那个梦,可以是噩梦,偏偏郁潋想再回去感受,他闭上眼,想继续睡,只有睡着了才会做梦。被子被人掀开,他没有动静,裴思仪冷着脸把他扛在肩上,这样子怎么睡得着,郁潋有气无力摆了两下:“妈,放我下来。”
裴思仪:“都做噩梦还睡,看来这梦里有好东西啊。”
郁潋:“嗯,我看见胖子和刘安安了。”
裴思仪脚崴了下,忍着疼继续走:“胖子已经死了,刘安安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带他来见你。”
郁潋惊喜:“真的?”
裴思仪:“妈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脚疼,你下来自己走。”
郁潋:“妈,我给你揉揉。”
立夏之后,下了几天的雨,县城财政紧张,主道还有钱修,道烂了破了就没法管了,水洼积得又多又深,有的车开得快了,溅得行人一身的脏水。
郁潋在路边和郁丁等着裴思仪开车过来,不想被溅了身水,郁丁一脸无奈,郁潋瞳孔一缩,冰凉的水贴在皮肤上,和记忆中窒息的温度一模一样,他死死抓着郁丁的手,瞳孔泛红,脸白如纸,颤抖个不停:“爸,我难受...”
“没事,回家洗个澡就好了。”郁丁拿出纸巾擦他的衣服,目光触及他的脸,呆了呆:“儿子,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脸颊溅了几滴脏水,郁潋用衣袖擦掉,可还觉得脏,用了力,脸被摩擦的通红,泛出血丝,他似乎觉得还不够,竟用指甲死死的剐肉,把郁丁看得心惊肉跳,捆住他的双手又扛进医院。
病床上,郁潋被绑得结结实实,又哭又叫,眼见挣脱无望,一个鲤鱼摆挺到地上,额头死死磕地,砰砰砰几下见了血。
这次,他整个人连同床绑在一起,眼珠通红外突,活像得了精神病,医生们都束手无策,郁丁看着他哭,裴思仪阴沉着脸,狠狠扇了郁潋一巴掌,冷声质问:“你到底要干嘛!”
郁潋通红如血的眼珠子盯着他,沙哑开口:“难受...妈...我难受...”
这话他了不知多少遍,裴思仪深呼吸:“哪里难受?”
郁潋:“都难受...好脏...妈...救救我...”
郁丁突然:“水!刚刚路边的水溅到他身上了!”
路边的水脏,可并不浑,刚刚一通闹,郁潋身上的水渍早已消失,看不出痕迹,裴思仪问:“都在什么地方?”
郁丁努力回想:“除了后背,前面都湿了,还有脸上也溅了几滴。”
碰了碰郁潋的脸,裴思仪缓和了语气:“乖,妈给你擦干净,别乱动,不然刘安安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会害怕的。”
害怕?他现在的模样很恐怖吗?郁潋停止了挣扎,脸还扭曲着:“妈...快...快点...”
从天亮到天黑,来来回回擦了几十遍,郁潋的情绪渐渐稳定,裴思仪给他松绑,他累极了,虚虚看了两人一眼,闭眼就睡着了。
经过诊断,郁潋患上严重的洁癖,如果想根治,必须配合心理辅导和药物治疗。心理医生来时,郁潋擦着手,消毒水搭配消毒纸巾,一遍又一遍,直至他觉得干净了才放下。
余科对他笑了笑:“我刚刚数了下,你一共擦了七遍。”
郁潋:“才七遍啊?”
他又拿出消毒水和消毒纸巾,又擦了七遍才了事。余科看他擦完了才问:“为什么要擦这么多次?”
郁潋:“脏。”
余科:“为什么会觉得脏?”
郁潋陷入回忆:“岂止是脏,还臭。”
余科:“你看我。”
他的眼睛深邃,仿佛有魔力一般,不知不觉叫人陷入其中,郁潋只觉得一阵恍惚,意识渐渐远去。
黑色的空间没有边际,他走了很久,恐惧与孤独伴随,当前方出现光明的时候,郁潋一阵惊喜,大步飞奔而去。
咚——
他掉进了粪坑。
这粪坑长宽超五米,高度至少两米,人在其中,仿若置身井底,他害怕大叫:“救命啊!”
“老大,我来救你啦!”
不!不要!
不知为何,郁潋脑海中猛然蹦出这句话,可他死活都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跳下来,这胖子长了张憨态可掬的脸,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肉肉的鼻子和嘴唇,看着很是讨人喜欢。
胖子下来后,才知道自己低估了粪坑的深度和恐怖,挣扎着大喊:“救命!我不会水啊!老大救我!”
不知不觉泪水流了满脸,郁潋使劲朝他游去,可距离却越来越远,他体力耗尽不停下沉,整个人被粪水包围,世界就此安静,没有呼救,没有胖子,直到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有人救起了他。
那人问:“你还好吗?”
郁潋呆呆看着他。这是一张内敛老实的脸,算不上惊艳,但是耐看的很,郁潋是越看越喜欢,越看心跳越快,抓着大哥哥的手臂,恨不得永远不松开。
很快,他们被人救起,原本漂浮的胖子尸体却不见了,郁潋不过多看了几眼,再回头,大哥哥已走了很远,他连忙追上去:“哥哥,等等我。”
他快要追上了,一个中年女人从天而降,女人有一张精明的脸,横眉冷竖叫人看着都害怕,她一把抓起大哥哥,几下便消失不见。
“哥哥!”
“刘安安!!!”
这个名字一脱口,郁潋瞬间从梦魇中醒来,病房内站了三个人,余科和他爸妈。余科皱眉沉思:“我们出去。”
转眼就剩下郁潋一人,脸上有点冷,他摸去,一手的水,放进嘴里,咸的,也不知是泪还是汗。
病房门再次推开,郁丁擦掉他脸上的水,哭着:“儿子,爸妈一定会帮你找到刘安安。”
郁潋:“不是找到了吗?”
裴思仪顿了顿:“消息有误,那个人虽然也叫刘安安,但没有来过县城。”
这一找,就找了整整十年。
郁潋原本想当警察,可是他洁癖太严重,人也懒散,一瞧就不是当警察的料,后来他发现自己不怕尸体,拐了个弯儿学法医,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他们县城。
县城一年没几起出人命的案子,他这个法医整日无所事事,想起来去找李队聊聊案子拓展破案思路,李队不在,就跑去祸害专管人事档案的警员,让他们帮忙找个人。
也是巧了,他刚转正没多久,县城周围的乡镇接二连三出岔子,某家孩子丢了,某家媳妇儿跑了,这些案子大不大,也不,警局的人手外派的差不多,最后竟只剩下待升副局的李连克和大闲人郁潋。
偏杨家村出了一起命案,一名五十左右的女性被人谋杀,那地儿太偏远,警方必须现场办案,时间紧迫,局长把郁潋叫来明来意。
郁潋一听乐了:“老局长,不是我,我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到那种地方,还不得把皮儿给刮掉两层。”
老局长愁眉苦脸:“这不是没办法,要不是时间紧,我都想从别的县城借人,可这毕竟是命案,晚去一天,侦破的可能性就越,叫李队一个人过去,万一凶手起了歹念,连个能搭手的人都没有。”
郁潋抱胸思考,老局长又:“这李队再怎么也是你干爸,你就忍心看着你干爸一个人去冒险?”
郁潋放下手:“行行行,您老别了,我去还不成,你再下去,我不就成了没心没肺的畜生。”
成了,老局长眉开眼笑,把资料丢给他:“这是被害人的资料,你看过之后给李队。”
郁潋:“嗯。”
这资料少的很,半页都还没写满,资料后面附着被害人的照片,农村五十多岁的女性,样貌堪比六七十岁,头发斑白,这人颌骨高,下颚线条偏硬,眼尾上吊,拉出一股精明味儿,带着男相,但五官底子不赖。
郁潋的手竟颤抖起来,丢开照片摊开资料页,一字一段的认真读了一遍:“杨金花,五十八,女,丈夫刘思十八年前病逝,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刘健康,二十六,女儿刘梓,十八... ”
他问:“刘健康改过名?”
老局长吊了他一眼:“资料上不都写着。”
那就是没改了。
县城距离杨家村远的很,开车至少三天,偏郁潋跟了鸡血似的,两天就车开到了目的地,弄得李连克没头没脑,问:“这么激动干嘛,找到刘安安了?”
郁潋哼哼唧唧:“想知道?就不告诉你。”
到了,越来越近了,下车前,他特意把自己整了一番,活像骚包的花孔雀,李连克点起烟眯了眯眼:“你子不对劲啊。”
郁潋一脸荡漾:“啊——李队,春天来了!咳,别他.妈抽烟啊!”
李连克:“不许讲脏话!当警察就要有警察的样!”
等到了目的地,看着这一地狼藉,郁潋一脸菜色,李连克丢下他,对正在露天厨房洗碗的两人道:“是杨桂花家吗?”
兄妹俩齐齐回头。女孩儿大眼,脸皮红润白皙,生得乖巧又可人,青年个头和郁潋差不多,身材健壮,那张脸比十年前黑了不少,却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郁潋往前走了几步,余光触及地面的垃圾,捂住了嘴。
妈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