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獜沧(二)
獜沧向白琥求婚了!
白琥起初极其震惊, 像是完全出乎意料。可獜沧又何尝不是?放在以前,两情相悦这种事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他们就是两情相悦了嘛!
从今往后,什么也不阻止他和白琥在一起。
白琥本人也不行。
獜沧拉着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你不要担心, 我都会处理好,你只管等我的消息。”
回到部落就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从前你对她有意,我看在眼里也不曾什么, 但时至今日, 你怎么还要犯糊涂!你是我的继承人,倘若以未来族长之尊入赘求荣, 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祖?!我族经营多年才有今日地位,却要毁在你手里不成!”
“请父亲另择继承人。叔父家不是才得了两个孩子吗?趁早抱养过来……”
父亲一巴掌扇到獜沧脸上,气得浑身发抖。
獜沧不觉得疼。放弃继承权, 他心里毫无波动, 满脑子想的都是了却此间琐事,去墟丘陪白琥。
他心意已定,不再有任何顾虑,行事之决绝令他父亲怒气冲天又忧心忡忡,最终还是妥协了。
白琥稳坐少主之位时, 多少雄性追在她身后希冀鲜花着锦;现在她落魄,那些人躲得比谁都快,唯独獜沧甘愿为她与父族决裂, 承诺此后余生都风雨同舟。
“我真没想到……”白琥终于动容了。
獜沧心头软软地塌陷下去, 笑得眼眶都红了:“我也没想到。”
至此终于订立婚约,一道去往墟丘。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 也不管墟丘环境多么恶劣, 两心相印之下, 哪里不是晴空万里。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 等到连理乍结的狂喜淡去,獜沧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与白琥的相处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白琥当然是很好的。她待他一心一意,在过往情分的基础上逐渐地与他拉近距离,在彼此深入了解的过程中,留给他独一份的温柔体贴。
堪称一个挑不出毛病的模范伴侣。
獜沧却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白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他,这样的她,不应该更爱自己一些吗?什么“模范”,不应该是“破格”才对吗?他就是冲着这份破釜沉舟,才抛下一切奔赴她而来的啊。
为什么两人的感情忽然就不对等了?
一个满心以为捕捉到云朵的人,发现自己得到的其实是棉花。棉花已经很柔软了没错,但到底与期待不符。
越是理想化的感情越容不得沙子,期待的落空成为扎在獜沧心头的一根刺,日日折磨着他。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要他问白琥“为什么你不能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吗?
白琥不会理解他的烦恼。她在墟丘也不会虚度光阴,而是力求上进,将很多精力花在训练上。虽然余下的时间都给了獜沧,但于后者而言,这点陪伴远不足以令他释怀。
“我入选巡狩军了!如果考核合格,以后就能以兵役代替徒刑,回部落居住了!当时候你也不用跟我在这里吃苦!”白琥兴冲冲地告诉他。
“巡狩军不都是雄性吗?还是很下等的……”
“呃!”白琥瞪圆了眼睛仿佛才想到这个问题。
真没自觉。獜沧心中刺痛,还要宽慰她:“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咱们一起。”
“好啊!”白琥目光明亮,凑过来亲他一下,“其实我猜到你会这样了,哈哈……”
就是这种地方,獜沧心里别扭的时候她却笑得出来,仿佛两人心意完全不能想通。但白琥的笑容极富有感染力,贴在颊边的嘴唇纵然并不百依百顺,却也足够甜蜜动人。
真拿她没办法啊。獜沧笑得无奈又宠溺,他想自己是真的爱她,她也确实爱自己,这不就是够了吗?
这时候他觉得满足,过几日又会生出不满,之后再如此循环往复。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渴望,得到,然后不满足。
阳光底下哪有新鲜事,爱侣变怨偶的都大有人在,他们俩感情和睦已经很难得了。
白琥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通过了巡狩军考核,重获自由,再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除了每月要参与例行巡狩,日常已经与受刑前无异。
獜沧自然跟着回归族中。
离家这些年,足够他父亲过继叔父家的孩子,将这位堂弟培养成继承人。
或许是怕了獜沧这个前车之鉴,獜族族长早早给新的继承人订下了婚事。
那是个与堂弟门当户对、借联姻归顺于獜族的部族。堂弟还未继任,就通过婚约给獜族带来好处,是以广得民心。
衬托得獜沧格外尴尬。
他可以不去理会外界的议论,但他无法不成长,无法不以更成熟的眼光去审视自己当年的举动——
何其,鲁莽啊……
白琥纵然被发配,归来仍是少主。自己呢,原本有机会成为一方首领,接受万人敬仰,今后却要依附于伴侣,平白比寻常雄性矮了一头。
年少时满心满眼情啊爱啊,添了年岁后,才惊觉似乎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早已被他轻易丢弃。
獜沧极其不愿意直面这个事实,但架不住噩梦会在入睡后降临,令他日夜难安,越来越不受控制地扪心自问:我抛下一切换来的就是这样了吗?真的值得吗?
獜沧也明白,若非当初白琥执意救他,他根本没命抱怨这那。
可现实就是他还有漫长的余生,血管里流淌的不甘与渴望,难道终此一生都要纠缠着自己吗?
在这个海清河晏的年代,在少主未婚夫的光环下,在旁人多少含带羡慕的目光中,看似苦尽甘来的獜沧,竟然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有时候我想我宁愿死了,也好过这样活着。”
与白琥争执时吐露的并非一时气话,而是长久压抑的心声。
若本来还能粉饰太平,鲛蘅的到来就是撕开了最后一层遮掩,令獜沧彻底看清了命运狰狞的面目。
“家父秦瀚是位剑修,据我娘,他是被魔族害死的……那时候我娘刚有我,还没来得及通知我爹。我没见过他的面,他至死也不知道我娘肚子里还有个我呢。”
身形单薄的少年提及身世,语带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那般对痛苦习以为常、哀伤到极致而无泪的模样,有过相似体会的人最能感同身受。
獜沧想他跟自己是一样的。
纵然丹田里跳动着属于鲛蘅父亲的金丹,使得獜沧的良心备受折磨,但也因此令他做不到撇下鲛蘅不管。
这个可怜的人族少年,本该顺遂过一生,却失去灵根被逐出师门,转化为灵族也只能融合低等雌性的血脉,难以想象未来该何去何从。
比起诸事走上正轨的白琥,显然是鲛蘅这边更令獜沧牵挂。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啊?
当年的白琥和自己一样年少也一样鲁莽,獜沧可以将那一页揭过。但他有义务向受害者补偿不是吗?
白琥也一样。
一开始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向她挑明鲛蘅的身份,但后来,随着两人一次次争吵,獜沧反倒越发不出口。
或许是白琥的伤心难过,令他感到一种隐秘的快慰。
——原来她也会为了他失魂落魄。
他需要确认这份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时至今日除了它,他再别无所有了。
……
“可是,如果不是白琥……那,”獜沧六神无主,千言万语都被艰涩地咽下,最后只剩一句,“那会是谁呢?”
白族主沉着脸看不出情绪,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只是表示听到了,然后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
此时他不再是慈爱的父亲,而是威严的族主。
白璃低头沉默良久,忽然迸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几乎笑得肝肠寸断。
“你们听见他的了吗?你们听见了吗……他提过几次我的名字啊……我做了那么多,他自始至终连看都看不到我!哈哈哈哈哈……”
“璃儿!”
白璃终于肯抬起头来,已然涕泗横流:“父上——我好后悔!我后悔了啊……这么多年寝食难安,就为了今天吗?我何其,何其……”
她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宁蕴哪有心情看这个,正要找乾明剑尊唠唠嗑,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父上!你们……?”
是探查完圣殿情况的白琥从里面出来,正好撞上他们这一大群人,一脸懵逼。
紧接着就看到妹妹倒地痛哭,她顿时急了,分开众人把白璃拉起来半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我家阿璃了——父上?”
白族主深深叹一口气,不出话来。獜沧怔怔地看着白琥,梦呓般唤了一声“琥”。
白琥可太忙了,又要安抚妹妹又要关切未婚夫,宁蕴都不忍心过去刷存在感。
“琥,秦瀚是不是……白璃杀的?”
白琥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什么,脸色顿时煞白,她环顾四周,目光瞬间锁定在宁蕴身上。
她放下妹妹,三两步冲到宁蕴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度之大几乎将骨骼捏碎。
“你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的!”她狂暴怒吼,一对獠牙活像能咬断宁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