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身世
城楼上旌旗猎猎作响。
谢寒洲不放心想跟上, 晏宁回眸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脚步生生止住:“那…那你要平安回来。”
晏宁微笑:“好。”
她竖指捏诀,瞬移到城墙外, 站在魔修的千军万马前, 魔君佩服她的胆识, 扬手道:“撤军。”
晏宁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两军实力相当, 若起来无论正邪都会有牺牲, 魔域和北方宗门数百年来相安无事, 不会因为一个清河镇就开战, 但云漠已领兵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需要台阶下。
晏宁就做这个台阶。
云漠看向阎焰,示意他把晏宁带下去, 少年微愣,似乎不情不愿, 却还是从马背上朝晏宁伸出了手。
阎焰的心忐忑不安。
晏宁却没有和徒弟共乘一骑的算, 她收回眸光, 朝云漠抱拳道:“不敢劳烦少主, 还请魔君为我另寻一匹马。”
云漠似笑非笑:“可以。”
他很早就想过阿焰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等真正见到晏宁的时候,云漠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像这样的女孩子, 阎焰注定单相思。
她清醒,聪明, 干脆利落。
更难得的是, 她没有利用过旁人的喜欢, 反而主动拉开距离。
平心而论,云漠欣赏她。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云漠顺势撤军回不夜城,也没有为难晏宁,反而将她奉为座上宾。
魔修们不用和正道修士交锋也很高兴,他们在魔域安居乐业,除了部分不守规矩的魔修残害百姓,其他人都恪守戒律。
魔君曾答应过云姒,不伤凡人。
何况清河镇的村民已受到教训,也死了不少族人,足够让他们悔恨伤痛,虽然没达到屠i城的效果,但幸存的人余生都在赎罪。
只有疼了,他们才会反醒当年的旧事,要不是他们不识好歹,根本不会迎来今天的祸事,没有一个人清清白白,都是活该。
云漠大笑起来,可他却一点也不快乐,镜中人几乎笑出眼泪,哪怕面容年轻俊美,皮囊之下的灵魂却早就衰老苍白了。
云姒的死,夺走了他全部欢喜。
他恨那些愚民,恨谢青山,恨七杀门,更恨他自己。
可他又立了噬心咒,对天道起誓,他答应云姒要好好活着,不行报复。
云漠看着额心的黑色纹印,明明心如死水一般,却还是在深夜里牵扯出阵痛,与云姒有关的一切,都成了云漠的心魔。
他走出大殿,绕过回廊来到专门供奉云姒的祠堂,里面只有一块牌位,云姒连尸首都没有留给他。
听探子,她化为飞雪,融入尘泥中,散在山川湖海,唯独不肯回魔域来看一看。
不夜城许多年都没下雪了。
云漠又想起云姒腹中的女儿,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那个叫晏宁的姑娘一般大了吧。
来也巧,晏宁很和云漠的眼缘,他原本不喜欢心眼多的人,但这个丫头是例外,她给他的感觉很舒服,让他觉得亲切。
她还有一手难得的好厨艺。
以前云姒在的时候,也很喜欢做各式点心,她会用不同茶点搭配不同的茶汤,顺应时节,每一日都有惊喜,来见云漠的时候,云姒鬓边总簪着当季的花。
海棠,春杏,玉兰和腊梅。
她喜欢色浅的衣裳,鹅黄,淡青,灵动又活泼,笑时还有梨涡,算不上倾城绝色,却入了他的心。
只可惜云漠明白得太晚。
他还以义父的名义给云姒招过婿,所以她后来不喜欢他是应该的。
是他活该。
云漠收回思绪,天色不知不觉大亮,远山处的雾霭升起,他恍若历经大梦一场。
殿外有人敲门,过来伺候魔君梳洗,他拂袖开门,也如愿看到宫婢手中捧着的早点。
和以往精致如宫宴的菜式不同,这份早膳显得家常,一碗燕麦粥,几只玲珑烧麦,但味道比魔君从前吃过的都要好。
这是晏宁亲手做的。
她来魔域后除了修炼就是做饭,阎焰好几次想去找师父,都只敢离得远远的,从窗口看她几眼。
一是怕晏宁怪他隐瞒身份,二是怕自己心思外露被外公抓住,怕云漠像毁他的护腕那样毁掉晏宁。
云漠对阎焰向来严苛。
就连魔修下属都觉得魔君对少主过于冷漠,不近人情,有时候魔君对少主的惩罚比外人还重。
虽然是为了少主炼体,但也不用如此严厉,这让大家不由议论纷纷,猜测阎焰是捡来的。
云漠听后都是一笑置之。
他可从来没有亏待过阎焰。
以阎焰的身份,云漠自认为已经给他应得的一切,如今的少主之位也算是弥补,足够偿还当年没有护下阎焰灵根的旧债。
云漠用完早膳,准备去看看晏宁,她住在他单独安排的院落里,不知情的魔修还以为魔君金屋藏娇。
笑话,他要是看上哪个女子,需要藏吗?
*
日光正盛。
云漠出现在墙头上,他屏息敛气,垂眼看着下方练刀的少女。
青翠竹林中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人是不错,这刀……
云漠眉心微皱,他凝着那把破旧唐刀仔细观摩,虽然刀身面目全非,但云漠还是发现,刀柄上刻着一个极的“朗”字。
阎朗的朗。
他是阎焰的父亲。
和晏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阎朗四处留情,又冒出来一个私生女?
云漠的面容冷淡下来,他悄无声息离开,回到大殿,唤来身边的旧奴:“阿蛮,去取一滴阎焰的血。”
魔域有验血石,倘若晏宁真的是阎朗的子嗣,她的血和阎焰的血同时滴在验血石上就会有反应。
至于那柄唐刀,云漠还是在云姒那里看见过,大概是阎朗赠给云姒的。她划清界限,离开魔域的那天,什么也没带,只拿着这柄刀。
云漠瞧着“朗”字熟悉,是因为这是云姒的字迹,是她亲手刻上的。
阿蛮领命离去。
云漠又亲自取了一滴晏宁的血,这丫头还挺警觉,若非云漠化形成野猫,轻轻抓了一下她的手背,根本近不了晏宁的身。
那边阿蛮也幸不辱命。
云漠把盛血的瓷瓶抛过去,让阿蛮有结果立刻来告诉他。
面容严肃的女子点点头:“属下遵命。”
阿蛮来到魔域禁地,她修为不高,但因为曾是云姒的丫鬟所以受到云漠的重用。
连验血石都放心交给她。
阿蛮走进密室,也没有留意到身后有股清风晃过,她揭开蒙在玉石上的黑布,将两滴血液同时滴在验血石上。
刹那间,明光大作。
这证明血液的主人有亲缘关系。
阿蛮狠狠愣了愣,就在她走神之际,一路尾随隐在暗处的少年也终于现身,他盯着验血石,反应比阿蛮还大。
阿蛮认出斗篷下的人正是少主阎焰,原来她去取血的时候,阎焰就有所察觉,这才悄悄跟来。
得知这个结果后,少年的眼底露出痛色,漂亮的眼尾泛着红。
他和师父竟然是兄妹!
他连喜欢晏宁的资格都没有。
阎焰的心跌入谷底,他不肯接受这个结果,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掐住,疼得他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不,他不接受。
阎焰的眸底闪过狠厉,他忽然上前,抓住阿蛮的脖颈,让她无法发声。
密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阎焰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心里想的都是:只要阿蛮死了就好。
只要她死,就没有人知道他和晏宁是亲兄妹,他就依然可以喜欢她,把她留在身边。
大不了不生孩子。
这种邪恶可怕的念头几乎占据阎焰的身心,可他看着阿蛮逐渐变得青紫的面容,还是没有狠下心,没法去做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阎焰松开手,颓然地往后退。
阿蛮失力摔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缓解痛苦后才哑声道:
“少主,你糊涂啊。”
阎焰不解,又听阿蛮嘶哑着:“阿焰,你真的以为,你是姐和阎朗的孩子吗?”
她口中的姐自然是云姒。
阎焰怔在原地,如遭雷击,他仔细回想这些年,外公的确没有同他亲近,就连下属都觉得他是捡来的,云漠却没有理会这些言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是云姒的儿子。
阎焰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蛮。
她叹息一声,继续道:“阿焰,你是阎朗的私生子,与姐确实没有关系。”
阎焰摇头,他看着验血石笑了笑,眸光近乎破碎和脆弱:“那蛮姨你的意思是,晏宁也是我父亲的私生女?”
“不可能!”他突然提高音量:“我父亲不是那种朝三暮四,行为放浪之人,我不信。”
阎焰伸手抵了抵额头,因为忘忧符水他记不完整时候的事,但他可以确定父亲是被谢青山害死,同样可以确定父亲品性高洁。
晏宁绝不可能是父亲的孩子。
阿蛮喘息片刻后道:“怎么不可能呢?别忘了姐腹中那来不及出世的女婴。”
自从云姒陨落,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婴的下落,而且谁也没有见过女婴的尸首,哪怕机会渺茫,女婴也有存活的可能。
只是大家都下意识以为她胎死腹中,但谢氏那时有一位极出色的医修谢蕴,如果谢蕴发善心,那女婴哪怕是棺材子也能活。
阎焰还是不肯接受这个结局,他看着阿蛮道:“你我跟晏宁是同父异母,那我的母亲又是谁,我父亲又为什么抛弃我母亲?”
少年声声诘问,阿蛮的眸光有些闪躲,眼看实在瞒不下去,她才肯出真相:“阿焰,你有没有想过,姐和阎朗的关系?”
云姒和阎朗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不到一年,他们关系亲密,一见如故,真的是因为爱意吗?
阎焰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自然知道云姒是云漠收养的义女,换言之是魔君捡来的女孩儿。
云姒的身世也是个迷。
“难道?”阎焰盯着阿蛮,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阿蛮叹息,点头道:“你猜的没错,姐和阎朗是兄妹,所以姐的女儿才和你血脉相通。”
这意味着阎焰和晏宁还是兄妹,但是礼法允许的表兄妹。
阎焰险些站不稳。
他的心在大起大落之间浮沉,一秒坠地狱,一秒上云端。
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后,阎焰伸手扶起阿蛮,问道:“蛮姨,你怎么知道晏宁是你家姐的女儿?”
阿蛮:“因为那柄刀。”
“上面的朗字是姐亲手刻的,旁人兴许认不出那柄唐刀曾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之刃,但我永远认得姐的字迹。”
“姐曾,如果她的女儿侥幸活着,那柄刀就是信物。”
阎焰点头,“那晏宁的父亲是?”
阿蛮垂眼:“魔君。”
作者有话:
阎焰:作者我谢谢你放过我,好大一盆狗血,我差点杀人了,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