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动心
我情愿是别人。
谢不臣脑海里重复闪过这句话, 他也终于体会到心脏抽疼的感觉。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就像缺水的鱼,濒临死亡,连呼吸都困难, 却抵达不了晏宁的心湖, 也得不到救赎。
她是真的厌恶他。
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更甚。
谢不臣抹去唇角的血迹, 那一巴掌带来的疼痛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他看着晏宁的眼睛, 问道:
“是我错了吗?”
谢不臣从到大对喜欢的东西都是占有, 就像想留住一只流浪猫, 就断它的腿, 想留住晏宁,就折断她的羽翼, 毁了她的骄傲。
没有人告诉谢不臣这是错的。
他父亲谢青山也是用这样的方式驯服了他的母亲。
谢不臣的母亲是名门世家的大姐,有相爱之人, 却被谢青山步步算计,成为他牢笼里的金丝雀, 失去自由和骄傲。
儿时的记忆里, 母亲一直被关在寝殿, 她枯坐在窗边, 盯着树梢上自由的鸟儿,脸上没有笑容,看见谢不臣的时候更加冷漠。
母亲一点也不喜欢他。
可她还是留在了父亲身边, 因为成为掌门的谢青山囚i禁了母亲的爱人, 用那个男人的生命换来了母亲的臣服和委屈求全。
“爱”钳制住了母亲的自由。
谢青山这没有错。
人皆有私欲,为了想得到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 泯灭良知。
谢不臣信了。
可是父亲的喜欢仅仅在于得到, 他腻了母亲后, 当着母亲的面杀死了那个男人,又看着母亲殉情,仿佛看一件物品。
年幼时的谢不臣偷偷瞧着这一切,他捂着嘴,眼泪不停地掉。
他发誓不做薄情之人。
会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可他从来没有机会去学怎么爱一个人,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被爱。
在他还没有学会爱人的时候,他很不幸地碰到了一生中最喜欢的那个人,碰到了他的劫难和不可饶恕。
他喜欢晏宁。
很喜欢。
喜欢到觉得自己肮脏,觉得只有把她扯到自己的黑暗里,才能切切实实地拥有她。
谢不臣的爱病态又疯魔,他曾一度觉得,只有晏宁被毁掉,她足够差,才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也这样做了。
得到的结果却是她自毁元神,以身殉死,他害怕了,也慌慌张张用尽一切办法求来重生。
谢不臣以为重来就好了。
他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不愿意承认多年来接受的教导都是错的。
他不想自己被否定得彻底。
他也想被爱。
可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晏宁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她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他。
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他怎么改变,怎么讨好祈求,她都不会对他有一丝丝的爱意。
晏宁永远不会喜欢谢不臣。
多残忍的答案。
……
谢不臣全身的骨头仿佛被人抽走,他撑着桌面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得恍若薄纸,连声音都低微到可怜:“如果,我是如果,我没有囚i禁过你的话,你会不会……肯回头看一看我?哪怕一眼。”
“不会。”晏宁决绝道。
“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恨你。”
“更不会想杀了你。”
她盯着谢不臣的心口,他如今脆弱到不堪一击,她似乎轻易就可以戳穿他的胸膛。
这是晏宁一直想做的事情。
不会因为谢不臣的喜欢而更改,想反,他明明喜欢她却要毁了她,这样的爱她要不起。
谢不臣察觉到了晏宁的意图,他看着她身侧的唐刀,垂眼道:“是不是我死,你就会原谅我?”
晏宁点头:“是。”
谢不臣习惯性勾了勾唇角,却全是苦涩,他压下眸底的痛色,往前走了一步:“那你动手吧。”
我一直在等你来杀我。
晏宁的手扣在刀柄上,她抬起眼睫,面色如霜雪:“师尊,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谢不臣道:“你敢。”
他肆无忌惮地凝着晏宁的面容,再也不必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他又想起了从前。
哪怕被父亲下的情丝绕控制,谢不臣的眼睛还是被晏宁吸引。
她从来就不是替身。
是他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喜欢,不肯承认在永宁村的时候,第一眼见到晏宁就被她眼底的干净和纯粹吸引。
她生长在阳光之下,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而他即便有着君子温文尔雅的外貌,心里也早就不见天日,不像这个姑娘,在泥泞里也熠熠生辉。
他把她带回了七杀门。
看着她慢慢长大,亭亭玉立。
他喜欢听她唤他师尊,喜欢在下雨的天气出行,那时做徒弟的会撑着油纸伞跟在他身后,踩踏着雨水和落花送他到殿内。
晏宁是个好徒弟,她的伞总偏向谢不臣,她尊师重道,无可挑剔,可也是这样,她离他很遥远,也对他从来没有要求。
谢不臣很害怕这种感觉。
因为是他需要晏宁而不是晏宁需要他,这意味着她随时可以离开。
他不想放她走。
为此,谢不臣做的第一件事是隐藏晏宁的魔修血脉,第二件事就是让她失去修为,不得不依附他,留在他身边。
这样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
谢不臣心思极深,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喜欢,他既怕父亲谢青山知道,也怕晏宁知道。
怕父亲对晏宁下手,怕晏宁知道他的卑劣。
虽然他不是个好人,坏事做尽,但喜欢她却是诚心的。
可惜她从来不在意。
如果晏宁愿意花时间,认真去看一看谢不臣给云扶摇亲手画的那些画像,就会发现,第一重殿内画帘上的宣纸都是两层的。
揭开表面的云扶摇后,里面的人像全是晏宁,笔触更生动,情绪也更饱满,全是作画之人的心意。
是谢不臣的喜欢。
情丝绕没有左右他,正道修士和魔修之间的沟壑也没有阻拦他,他唯一没有做到的,是好好爱一个人,平等尊重地去爱。
这是谢不臣从到大都没有学会的事情,他越是占有晏宁的身体,就把她的心推得越远。
越是靠近,越是到不了。
谢不臣合上眼睛,等着晏宁的审判,如果死在她手里,也是不错的归宿。
至少她会记得他。
记得她的刀下曾有他这样一个惹人生厌的亡魂。
可是晏宁没有。
她强忍着恨意,手背微颤,隐隐现出青筋,却没有终结谢不臣的命,而是平静地:
“谢琊不让我杀你,带我去见他。”
“你的血也不配脏了我的刀。”
晏宁的话刀刀刺中谢不臣的要害,他抿了抿唇角,想起她从前的那句话:师尊,动心的人可不是我。
是啊,动心的人是他。
他活该的。
谢不臣攥紧手心,从晏宁口中听到谢琊的名字,让他比死更难受。
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一点机会,一丝可能,但他还是想用尽办法,让她记得他。
就像上一世,谢不臣不择手段也要把晏宁囚在身边,重来后,他只想费尽心机,让她别忘记他。
“走吧。”他。
“带你去见谢琊。”
*
冷月孤照,树影婆娑。
谢不臣支开了暗室的守卫。
晏宁施了隐身诀后潜入室内,她没有即刻现身,而是藏在角落,去看被缚神链锁住的谢琊。
这么多天了,他一身白衣还是那么干净,即便做了阶下囚,也没有放弃研究阵法和剑术。
稻草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宣纸,宣纸上又画满了图示。
以谢琊的本事,可能他被关到死,也不能写完脑海里全部的法诀和心得。
祖师爷就是这么卷,怪不得谢青山舍不得杀他。
晏宁弯唇笑了笑,她明明没有发出声音,谢琊却抬起眼睛望过来,他搁下手中的竹笔,眉眼微弯,漂漂亮亮笑道:“你来了?”
晏宁现出身形,有些懊恼:“不是被锁住灵力了吗?怎么发现我的?”
谢琊抬手指了指她发髻上的梨花玉簪,骄傲道:“那是我亲手刻的,戴在我喜欢的姑娘头上,我怎么会不知道。”
晏宁低头,她差点忘了,这玩意儿有定位功能。
谢琊看着她:“宁宁,这里危险,你不该来的。”
晏宁走上前:“因为你在啊,有你在的地方对我来都很安全。”她摸上缚神链,想帮谢琊解开禁制。
谢琊的眸光落在她脸颊上,轻声道:“宁宁,我自己可以。”
在她怀疑的目光中,他找到缚神链上的破绽,像解九连环那样通过巧思解开了锁链,同时恢复灵力,从一只变成身高腿长的祖师爷。
他身上的鲛人纱也随之改变。
谢琊还是那个郎艳独绝的少年模样。
凤眼,薄唇,清冷孤傲。
晏宁愣了愣,就好像她原本在幼儿园的男朋友一下长大了,还长得贼好看,秀色可餐。
她伸出手想去搂谢琊的窄腰,却被他的指尖抵住额头,他唇边含笑,无声着不可以。
晏宁撒娇:“要抱。”
谢琊的心一下就化了,却还是带着洁癖,“我没沐浴,会弄脏你的。”
他被关了许多天,跟腌酸菜似的,肯定都腌出味了。
真是要命。
晏宁大概知道祖师爷的偶像包袱,她收回手,拽着地上的缚神链道:“你怎么知道这样解?”
谢琊提起唇角:“我发明的。”
这玩意儿他研究的时候就留了退路,只是没有公之于世。
谢青山最大的错误就是用谢琊发明的东西来制服谢琊。
那他还不是有手就会?
晏宁无奈,她倒是白担心他了,还怕他受苦,结果谢琊待得好好的,这不就是典型的“我被关了,我装的?”
她问谢琊:“你接下来算怎么做?……先别动。”见他颊边沾了墨迹,晏宁顺便踮起脚擦了擦。
谢琊耳根微红,白玉般的脸庞隐隐发热,他垂眼看着她,:“本来是想继续装的。”
“但有个姑娘不远万里来救我,我就只好改变计划,先送她回家。”
晏宁忙道:“我不走。”
谢琊捉住她的指尖:“听话。”
晏宁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我在身边会影响你的注意力,会让你分神,但是谢琊,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身后。”
“我也想与你并肩作战,想帮到你。”
她很少吐露心声,谢琊什么也没,只是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脏也好,臭也罢,他都想拥抱她,她也不会推开他。
对晏宁来,无论祖师爷风光或落魄,都只是她的谢琊。
谢琊也是如此,他从前是最爱干净的人,但对待晏宁,哪怕她满身血污,也是他想拥抱的人。
既然晏宁不愿意走,那就留下来吧,留在他身边。
做他的软肋,也做他的铠甲。
作者有话:
谢不臣:杀了我给你们助助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