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厌恶
阎焰读懂了晏宁的眼神。
如果是旁人, 他大可以拿血脉做交易,让她履行儿时的娃娃亲,可她是晏宁, 是他的师父。
是阎焰心甘情愿献血, 还怕给得不够多的人。
少年没有犹豫, 抬起白皙的手掌迎上刀刃,从头划到尾, 为晏宁的破铜烂铁解除封印。
血液渗入刀身, 锈迹褪去, 战神之刃恢复了昔日明光, 又薄又锋利,在太阳底下折射出锋芒。
废物不再是废物。
晏宁却不算替唐刀改名, 她把帕子递给阎焰止血,从容道:“表兄, 刀借我用用,回来还你。”
阎焰没舍得拿晏宁的手帕去捂自己肮脏的血液, 他垂眼道:“师父, 要我陪你去吗?”
阎焰知道晏宁想杀谢青山, 他也想, 但外公……不,魔君云漠了,他自有算。
阎焰身在魔域, 无法违逆魔君的命令, 但晏宁不一样,以阎焰这些年对云漠的了解, 他知道晏宁是自己的女儿后, 就算她上房揭瓦, 云漠也要夸她活泼。
晏宁摇头:“不必了。”
她不能在明知道徒弟的心意后,还像从前一样允许他的靠近,喜欢这种事情,如果不能回应,最大的仁慈就是拒绝。
晏宁已经有了意中人,不能再给其他人莫须有的希望。
也不是其他人不好,只是她的心很,早就被谢琊占据。
晏宁绕过阎焰转身往外走,临行前她回头笑道:“表兄,天地广阔,岁月无穷,你那么年轻,多看看别人。”
阎焰也笑,他收回落在晏宁身上的眸光,弯起眼眸道:“好。”
他永远不会让她为难。
哪怕他的私心是想除去一切阻碍,不计代价把晏宁留在身边,可他同样知道,那样的她不会快乐。
阎焰没有权利这样做。
他喜欢她,永远凌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因为自卑,阎焰从来没有把喜欢出口,又因为自尊,阎焰不可能低身下气去求晏宁看一看他。
更不可能继续纠缠。
阎焰轻笑,盯着已经结痂的掌心,他忘了告诉晏宁,其实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过别人。
只有她是唯一例外。
是他这块贫瘠之地上,唯一绽放过的玫瑰。
他要让玫瑰自由。
*
晏宁离开了魔域。
当初来的时候有多谨慎心,现在出去就有多嚣张。
怎么呢,大胆点,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便宜爹一定舍不得罚她。
事实的确如此,魔域的各个关卡都对晏宁开绿灯,让她畅通无阻。看来是收到了魔君大人的指令,有聪明的魔修已经主动称呼晏宁为姐了。
晏宁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骨子里就不是恃宠而骄的人,身世这件事,晏宁看得很淡,她把格局开,只希望能凭借这层身份,让正邪之间的和平继续维系。
晏宁可太喜欢和平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当厨娘。
北上的途中,晏宁还顺便看了看适合盘下来做酒楼的商铺,她喜欢山川湖海,想去许多地方,如果能和谢琊一起就更好了。
晏宁取出芥子囊里的梅瓶,里边插着的梨花开得正好,这证明祖师爷哪怕被掳走也安然无恙。
晏宁很难不去想那个画面。
返老还童的谢琊玉雪可爱,就像个糯米团子,性情又似猫儿般慵懒,还傲娇,浑身上下都是萌点。
人对可爱的事物总是难以抗拒,晏宁甚至想过,谢琊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她得想个办法把他骗回家。
晏宁笑了笑,一个人的旅途始终是孤独的,她看到漂亮的风景会想到谢琊,吃到好吃的也会惦记谢琊,不用刻意,祖师爷的音容笑貌就自然而然出现在她眼前。
喜欢谢琊这件事,一点也不会累。
晏宁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她来到从前的镇子,没有等破晓黎明,直接在夜色中上了山门。
这次的晏宁没有藏拙。
她虽然是个爱做饭的,但也是会做饭的修士里面最厉害的那个。
昔日的同门碍于谢青山的吩咐不得不阻拦她,但大家都很默契,有意无意假装被晏宁倒。
也不全都是装的。
是真疼啊。
那个露出实力、气场大开的红衣少女跟平时判若两人,既没有从前的温和,也没有从前那种咸鱼佛系,她眉眼飒飒,手中的轻刃似月光皎洁,比泉水灵动。
斩到人身上又似寒霜一般。
这谁惹得起?
他们是被掌门谢青山逼迫着过来守阵的,和晏宁这种为了夫君上山,不要命的女的当然不一样。
更何况掌门的嫡子凌华仙君偷偷吩咐了,不能够伤到晏宁。
父子两一个要杀,一个要救,这群冤种弟子们没办法,谁的话都得听,只能被晏宁的刀气掀飞出去,然后昏迷不醒。
有时候无能也是逃避的借口。
不过,就不了。
晏宁也没有下狠手,只是她急着去见谢琊,刀法过于干净利落了些,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同门的鲜血。
晏宁用衣袖把刀擦干净,一并抹去颊边沾染的血迹,她其实是有怨气的,这群弟子臣服于谢青山,看似不作为,其实都是帮凶。
但凡他们敢反抗掌门,谢琊也不会被囚禁在暗室里。
来可笑。
宗门太平的时候,这群弟子个个去重山拜祖师爷,祈求谢琊庇佑,如今祖师爷罹难,他们倒是会当墙头草。
是,明哲保身没有错。
就是有点讨厌。
晏宁横刀格挡住最后一名弟子的攻击,又竖指捏诀控制住他,随后抬起脚,把这名弟子踢到他的师兄弟那边去。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晏宁迈上台阶,来到宗门主峰,大殿内灯火通明,随着她脚步声的靠近,又从旁边的两扇门里涌出无数持剑的蓝衣弟子。
为首的弟子身上绣着山茶花。
看来是谢不臣的亲随。
果然,弟子们列阵后,谢不臣从殿门走出,火光映出他的模样,青年身形颀长,穿玄白两色八卦服,头戴金玉冠,面容俊美,妥妥的斯文败类。
看见晏宁时,谢不臣漆色的眸子亮了亮,他有所顾忌,迟迟没有抬手出那句“拿下”。
直到谢青山也跨出大殿。
谢不臣的手背微微发颤,身旁父亲的声音灌入他耳朵里,就像无数次那样,抽走他想要抵抗的力气。
谢青山:“真没用。”
“一个女人你也拿不下吗?”
谢不臣抿唇,薄唇几乎失去血色,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但还是赶在谢青山发号施令前,亲自出手。
他身形一跃,手中幻化出长剑,凌空向着晏宁刺去。
晏宁没有躲避。
谢不臣的长剑生生收回,他忍着因为反噬涌到喉间的血,身形瞬移,来到晏宁身后,扣住她的脖颈,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想救谢琊,就配合我。”
晏宁没有反抗,她等的就是谢不臣的反应,自从想起上辈子那些恶心的旧事后,晏宁就在想谢不臣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占有?摧毁?又或者是玩弄?
晏宁不知道,直到云扶摇跑过来告诉晏宁她的身世。既然是魔君的女儿,那么她的身上一定有魔修血脉,可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晏宁身上的魔修血脉都被人隐藏了。
还隐藏得很好。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元婴以上,炼虚期的修士,晏宁身边有此修为的人只有谢琊和谢不臣。
谢琊显然不知情。
那么唯一剩下的答案,哪怕再不靠谱,也趋近于真实。
是谢不臣替她隐瞒了魔修血脉。
也是这份隐瞒,才让她留在了七杀门,待了许多许多年。
这让晏宁十分震惊,像谢不臣这样的人,精致的利己主义,竟然也会为了留住她,不惜欺骗谢青山,不惜冒着风险私藏魔修。
他到死都不肯放她走。
如果是玩弄,大可不必,更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献祭重生。
晏宁无法理解谢不臣的所作所为,他一直就是一个矛盾又奇怪的人。
他心狠吧,他杀人不眨眼,但也会救路边的猫猫狗狗,他虚伪吧,他对云扶摇的喜欢是因为情丝绕虚情假意,但他也的确没有对她不好过。
他强势吧,他对晏宁的占有欲的确如此,可他在父亲谢青山面前,又是个抬不起头的可怜。
晏宁没法定义谢不臣。
她更不明白他的喜欢,对,喜欢。
从前种种拿到今天再来看,尽管晏宁不愿意相信,也还是只能用喜欢来解释谢不臣的行为。
更准确一点,是病态的喜欢。
晏宁心里始终有个疑问。
她被谢不臣锁住脖颈,只能任由他带走,也听到他跟谢青山保证,:“父亲,您放心。”
谢不臣的眼神透着狠厉,仿佛在: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等我得到她了,自会亲手解决她。
这种态度让谢青山很满意,他捋了捋长须,甩袖道:“都退下吧。”
众弟子恭敬领命,依次低眉顺目退下,这让谢青山更加膨胀,面容上浮现的野心压都压不住,如果他面前有一面镜子,一定能看到自己利欲熏心近乎疯魔的样子。
人被邪物控制,精气神也会随之改变,谢青山就是如此,甚至会因为供养穷奇而显得憔悴,这就是得到力量的代价。
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
*
晏宁被谢不臣推到了殿内。
他阖上门,又布上结界后,才敢松开晏宁的脖颈,怕她乱叫引来谢青山,到时候自己就真的保不住她。
幸好晏宁没有反抗。
谢不臣松了口气,他取出芥子囊里的伤药,想要替晏宁涂抹发红的脖颈,却被她侧头避开。
谢不臣的手搁在半空,他低下头,无声笑了笑:“就这么讨厌我?”
晏宁没有理会,她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谢不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师尊,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不臣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起身背对着她,手紧握成拳,好一会儿才妥协道:“嗯,不可以吗?”
晏宁似听到什么笑话,她忽然抬手,扯着桌布把茶具全部掀翻,在瓷器破碎的声音中,她压抑着不甘问道:“谢不臣,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旁人毁我清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这是晏宁第一次情绪失控摧毁外物,她向来是个温和的人,宁愿自伤也不会摔东西。
破碎的瓷片好像扎到了谢不臣心里。
他回眸道:“旁人?”
“晏宁,毁掉你的从来只有我,我怎么会让旁人拥有你。”
谢不臣话落,额间的黑色纹印灼灼发亮,他运起灵力,在晏宁面前,逐次变幻成无数分i身的模样。
从清瘦的文人,到野蛮的武夫,无论何种模样,如果细看都有相似的眉眼。
“可惜,你从来不肯拿正眼瞧我。”谢不臣又变回本来面貌。
晏宁盯着他,什么话也不出来,她的指尖越收越紧,手中的火焰也越燃越盛。
突然,她站起来,狠狠一个清脆的巴掌,在谢不臣白皙的脸颊上。
“我恨你。”
谢不臣的脸颊红了一大片,唇边的笑意敛去,他不肯服输道:“晏宁,比起被那么多人践踏,我一个人总是要好一点吧。”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晏宁回到座位,揉着手心抬眼道:
“谢不臣,你真可笑。”
“比起你……”
“我情愿是别人。”
作者有话:
谢不臣:丑竟是我自己?